1.
和泡完温泉的迹部在房间内用过晚餐,他为我披上一件和氏外套,提议去大厅外随便走走。
沿来时路从大厅右侧开着的大门走进露天回廊,忽然置身于微凉的夜色中,我微微打了个寒颤,将外套拢了拢。回廊尽头有一片开阔的露台,直通池塘。我一手搭在露台的木质栏杆上,眺望池塘另一头的能剧舞台。没有表演的舞台静坐在灯光中,宛如一只窥伺四方的眼。
联想到傍晚时分用迹部手机接到的那通蹊跷来电,我不禁侧头看向那静立在身侧的人。露台四侧昏黄的灯光倾斜而下,打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微垂着头看着我搭在栏杆上的手,鼻梁将光线折出了角度,阴影面深邃不可测。
“迹部……”
情不自禁地唤了他一声,我却因这出于习惯又分外生疏的称呼愣在了当下,心底实在不是滋味。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将视线转过来。
也不知哪来的冲动,我猛地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迹部一惊,转过身的一瞬间,被我整个人撞进了怀里。
我将脸埋进他的胸口,闭眼嗅着他的气息。我没有勇气抬起头去看他的表情,是震惊,无奈,亦或是厌恶。半晌,他伸出手轻轻圈住了我。
“阿景。”
听我这么唤他,迹部没有说话,只有一个吻默默地落在我的发顶。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落在冰凉的晚风里。
迹部不置可否,搭在我肩头的手紧了紧,然后淡淡地说,“我不会害你。”
“嗯。”这就够了。“我相信你。”
我双手环着他的腰,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盯住他的眼睛。他静静地看着我,宝石般漂亮的双眼映出我的脸。
“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巴黎?新西兰?”见我微微皱眉,他又问,“不想坐太久飞机的话,就近的北海道也不错,正好赶上花海季。”
我不知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迹部的反常,我看不透他的眼神。我知道,若是他不想说破,我永远都不可能触及他小心翼翼藏起的真实。所以我只能故作轻松地笑起来,摇摇头,“我要回去了。我可是即将升学的高三生啊,不能再无故翘课了。”
“你已经有志愿大学了?”
我开玩笑般道,“啊,你觉得东京大学怎么样,我考得上吗?”
仿佛触动了某个肉眼不可见的开关,迹部的神色忽然一暗。他轻轻咬牙,沉声道,“你跟我走吧。”
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在了当场。
“跟我走吧。”他重复道,将自己的额头抵上我的。扣在我后脑的右手隐忍般微微颤抖,“跟我去英国,所有手续交给我办就好。离开这里,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预估之外的事了。”
我没有说话。
夜幕之下,云卷云舒。在我所身处的当下空间中,水面下潜行的鱼,林中归巢的倦鸟,翻卷的枝叶,落败的花朵。极致的安静,未可知的声波微微震荡。灵魂仿佛在异空间环游了一圈,才恍恍惚惚依附在我的身上。
我闭上眼,在某个刹那抛却了记忆和感知的我吻上了迹部的双唇,像是一个无意识的机械动作。他微微一愣,咬住我的下唇,情感进一步深入,似乎也在某个临界值抛却了自我。
我知道,这不是真实的迹部景吾。迹部景吾的字典里只有征服,没有逃避。
他不该说出这么糊涂的话。
就算我能深信他不会加害于我,但若说能将迹部改变,我又有何德何能。
2.
沉睡的塞伯拉斯惊醒了。
3.
不速之客。
这是当下对忍足凛子的最贴切的定义。
忍足家的长辈们在这名女子出现的刹那一齐变了脸色,身为后辈,忍足侑士无从知晓个中缘由。只是回忆起当年凛子姑姑离开日本时的场景,与其说是自发性的出国深造,倒不如说是被家族驱逐出境更为恰当。
就连向来待人和善的爷爷,提及凛子姑姑也会声色俱变。翻遍爷爷所有的摄影作品,没有一张相片出现过忍足凛子的身影。若不是她本人在学术界声名远扬,忍足凛子这个名字简直已然被忍足家一笔勾销,不复存在。
她的出现实在太过蹊跷,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范围。
家族聚会散场后,凛子一言不发地向着赤司家独子的方向走去,两人并肩消失在门后,为她的现身落实了理由。忍足侑士正想向父亲行礼告退,却见他咬牙注视着凛子消失的方向,恨恨地道,“……这个只会惹麻烦的女人。”
生怕他在众目睽睽下失态,忍足侑士忙低声道,“父亲。”
忍足信雄一怔,这才回过神,微微点头致意,转身又与各位长辈寒暄起来。
一年四季,忍足祖宅内的庭院永远一丝不苟。凛子被庭内不住摇晃的灯笼吸引了注意,直到赤司的一句“祖父的身体便有劳忍足医生费心了”,才将她的元神堪堪唤回。
她挽起耳边的碎发,微微一笑,“应该的,这次我能名正言顺地回国,也是托了你们赤司家族的福。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虽然还是个高中在读的未成年,赤司征十郎却有着涉世多年的社会人都未必具有的持重和谋略。他的父亲也早已放心让他插手财团事务的方方面面。眼下,以赤司财团少东身份作为家族代表的少年向忍足凛子行了礼数,起身告辞。
凛子望着庭院中如云的樱花,或许是尚未适应时差,她的精神又是一阵恍惚。
正对着她的那株樱花树开得尤其浓烈,一袭白色长裙的女子静静地站在树下,浅金色的长发如缎子般铺满了她笔直的背脊。微风拂过,吹落枝头的樱花,轻柔地落在她的头顶和肩上。
“纱希……”
将这个被尘封在记忆深处十多年的名字唤出口,霎时间,那身影便悄然消失了。只有樱花永不停息地落着,宛如樱树流下的眼泪。
垂在身侧的双拳一阵紧握,凛子闭了闭眼。手提包中的携带电话猛地震动,将她从回忆中强制唤醒。凛子取出手机,来电者正是与她道别不久的赤司征十郎。
轻轻吸了口气,凛子接通电话,“你好,这里是忍足凛子。”
“忍足医生,我这里比媒体先一步收到了一则新闻,我想提前知会你一声会比较合适。”顿了顿,他补充道,“虽然不过一小时就应该会有媒体抢先发表了。”
“什么新闻?”
“就在刚才,有个女孩从银座宫崎地标楼上十九层跳下来,当场身亡。”少年的声音依旧云淡风轻,语速不疾不徐,“死者确认了,是宫崎家康的小女儿,宫崎麻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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