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港区租了一套百平的公寓。一来临近冰帝,大大降低了早上迟到的风险。二来交通发达,为生活提供了不少便利。
这对一名高中学生而言无疑是奢侈的,将这笔巨额租金报给母亲的时候,我的心中却涌起了一阵报复的快意。
我的邻居宫崎小姐是一名单身的年轻女性,常年穿一身Armani职业套裙,开一辆白色的宝马七系车,家境之优渥可见一斑。搬家的第一天,我出于礼貌同她打了声招呼,在得知我是冰帝的学生后,她的语气顿时少了几分惊讶。与此同时,颊侧陷下一个清甜的梨涡:
“原来如此。我认识的好几个孩子都在冰帝读书,冰帝可是所不错的学校呢。”
在她向我提出进屋喝杯茶的邀请时,我委婉拒绝了。看得出来,她在为我开门的前一刻还在为工作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我若顺势应承下来,未免也太不识相了些。
从我租住的公寓的阳台上,可以看见芝公园的东京铁塔。
暮色/欲颓时,夕阳如同盛大的潮水,从重重屋宇上缓缓退去。万家灯火渐次亮起,固执地为东京亮起了一天之内的第二个白昼。在夜幕悄然闭合四野之前,东京塔塔身的陆标亮灯会在某个时刻倏地亮起,如同腾起的炽白火焰。在金曜日和土曜日的时候,还会特地点起变换色彩的钻石亮灯。
墨田区才开建一年的天空树如今还不过是一尊冰冷的混凝土骨架,东京铁塔在所有日本人心中的地标意义仍无可撼动。
每天晚上,我都会坐在自家阳台的藤椅上,吹着八月闷热的夏风,喝着冰镇的可口可乐,眺望这座城市灯火辉煌的夜景。
东京究竟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是《东京!》中由三位老外的镜头呈现出的吞噬人心智和灵魂、践踏人梦想和希望的机器怪兽,还是《迷失东京》中繁华却孤独、喧闹却寂寞的带着异质文化的想象投射,抑或是《东京爱情故事》中现实与爱情交织相融,绝望和希冀相生相伴的爱情之都?
不,都不是。
这座拥有1200万人口的世界第一大城市所独有的高速运转的晕眩感令它与众不同——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将去往何方,只是永不停止地旋转变幻。如同无数道从同一个支点出发,向远方无限延伸的耀眼光束,光怪陆离,令人目眩神迷。
2.
暑假在一咏三叹的蝉鸣声中一晃而过。
我被分进了一年A组,由于特殊的转校生身份,得提前去老师办公室报道。班主任早苗爱菜兼任本班英语任课教师,是位平易近人的中年女士。对于我被迫转校的原因,她并没有多问,只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冰帝的校园文化便领着我去了A组教室。
冰帝的奢华和优雅不仅体现在校园的建筑艺术上,在普通教室的细节之处也得以彰显。譬如教室内部无声运作的中央空调,脚下的木纹格原木地板,雕花的落地玻璃窗,以及无需粉笔用手指即可书写的可拆卸白板。
我突然就想起了刚才看见的刻在教室实木大门上的那句话——
Adel sitzt Gemüt,nicht im Geblüt
“高贵不存在于血脉,而在心中。”
从同学们的眼中读出了一致的好奇,我的心底顿时多了几分忐忑,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和喜好后,我按早苗老师的要求坐在了第三组最后一排的位置。
和立海大不同,冰帝采用一人一桌制。入座后,我打量了一下自己附近的同学。坐在我右边的是一个学霸气质尽显的眼镜男,桌角的英语文法课本下压了三四本课外参考书。前面的女生将头发做成了时下流行的酒红挑染,微微偏头时,坐在后桌的我一眼就能看见她乌黑浓厚的假睫毛。左边的座位临着落地窗,视野极佳,可以看到层叠的树林和校园深处的哥特钟楼。不过课桌的主人今天缺席,于我而言依旧是个谜。
上午第二节课课间休息的时候,前座画着精致妆容的女生突然回过头,好奇地问我,“你以前是立海大附中的?”见我点点头,她顿时激动了起来,“你们学校网球社是不是有个叫仁王雅治的?”
我撑着脑袋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好像……有吧。”
“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给我个吧。”
我默了一会儿,不由感叹立海大网球社影响力之深远。不仅每年投进社团活动室的情人节巧克力足以压垮鞋柜,甚至已强大到连远在东京的姑娘都为之春心荡漾的地步。
这一刻,我终于深谙了网球社“牛郎团”之精髓,不由为自己在立海大白白荒废的青春黯然神伤了一把。
话题深入下去,我知道了女生的姓名:吉泽步。
上学期临近期末的时候,立海大和冰帝举行了一场交流比赛。吉泽说她第一次看见仁王不是在球场上,而是在球场外的树林里,他躺在自动售货机旁的双人木椅上写数学题,修长的腿往椅背上一翘,整个人就像一只慵懒的猫。
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不去球场看球,他说,作业很多,太阳很晒,他很困。
末了一句“噗哩”,眉毛邪气地扬起,碧色的眸子便无端泻出了些微狡黠的神色来。
吉泽的原话是,“从小到大见了不少男生,偏偏这一个叫我在第一瞬间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一见钟情的故事在我们的生命中总是屡见不鲜。见她神采奕奕的模样,我实在不忍点破这美好背后的真实。
她说完这番话后,教室前方的音响突然响起了全校广播,主要总结了暑假期间冰帝学生在外参与的各种比赛项目及所获奖项。
我单手撑着下颚看着窗外的风景愣愣出神,突然就听见了某个熟悉的名字擦着耳廓滑了过去。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嘴唇已经先大脑一步喃喃念出了那几个音节:
Oshitari Yuushi。
“真不愧是忍足君呢。”吉泽挑了挑眉,“本来去比赛的应该是迹部君,临时有事就让忍足君代替他去了。谁知道这一去就捧了个Best Delegate回来。”
我眨了眨眼,缓慢地附和,“是啊,真厉害呢。”
3.
下午放学后,吉泽很热情地代替班长带我参观了整座校园。
就占地面积而言,冰帝远比不上立海大附中,却处处尽显奢华。我最喜欢的地方是位于校园轴线中心的钟楼广场,除却优雅的音乐喷泉和灰白的高大钟楼,甚至还有闲适散步的优雅鸽群。钟楼在每天十二点的时候会敲响一次,被惊扰的白鸽便会在那一瞬间扑棱双翅沸反盈天。据说每周金曜日的晚上八点,夜色/降临之时,银白的灯光便会从校正门的雕花路灯开始,沿着贯穿校园的行道渐次亮起,点燃中央喷泉的镁光,最后一路亮到终点的南大门。
我顺手拍了几张照片通过Line传给了直子,她回复了我一段简短的语音消息,语气犹如一名派手下士兵前往敌方阵营堵枪口的将军一般严肃豪迈:
“这堪比迪拜七星级酒店的配置,不如把你们学校洗手间的水龙头砸了吧。”
点开这段语音消息的时候,我一不小心点了外放。等直子慷慨激昂的发言响彻耳畔,吉泽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头挥舞着耳朵在空中跳舞的大象。
从正门口的本部栋出发,最终走进西门的文化楼,我和吉泽一边聊天一边在一楼徘徊。经过舞蹈房的时候,通过巨大的玻璃镜,我看见了一个穿着一身火红舞裙身材娉婷的少女,她正对着镜子用一只娇兰唇蜜细细地描着自己娇艳的嘴唇。
吉泽步跟着我停下,向房内望了一眼,突然哼了一声,“果然是她,一闲得无聊就在这儿搔首弄姿。”
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厌恶,我不禁好奇的问,“她是谁?”
“你听说过宫崎商社吗?”
“是个日本人应该都听说过吧。”
“她是宫崎商社社长的小女儿。”见我一脸诧异,她不屑地挥了挥手,“不过是个仗着家里有钱横行霸道蛮不讲理的大小姐罢了,还一天到晚说自己是迹部君的女朋友,是迹部财阀未来的社长夫人,简直像得了无可救药的妄想症。”
我刚动了几下的脚步又顿住,“……迹部财阀?”
“是啊……对了,你应该不知道吧,坐在你旁边座位的就是迹部财阀现任社长的独生子。”
众所周知,日本的经济命脉由各大财阀财团掌握。而在这其中,迹部财阀又被誉为“日本国的真正教父”。
迹部财阀,是可将历史上溯至江户时代的业界传奇。二战后则以投资与信贷等银行业务迅速崛起,并以其家族资本控制的银行为核心,向多方经济部门扩张势力,最终从根本上拿捏了日本经济咽喉的国家机器。
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它就像一条盘踞在银座之巅的巨龙,向全球各地发射出长短不一的射线,在吐纳生息间将金融版图一步步持续扩张。
实在难以想象,频繁出现在各大电视台和平面媒体的字眼,此刻居然离我这么近。
从立海大附中转学进入冰帝,就像沿着一条溪流汇进了浩瀚的汪洋。这里的学生打从出生开始就被注定了与常人不同的命运,他们生活在一个光怪陆离却危机四伏的世界,必须时刻手持利益的砝码,活成敏感而孤独的样子。
同吉泽告别后,我独自向地铁站走去。我所居住的港区和学校所在的中央区相邻,坐地铁不过是几站路的距离。
有人说,冰帝每天放学时都会在校门举行一场名车博览会。接孩子回家的车多半价值不菲,从街头一路排到街尾。
这是我在立海大从未见过的场景。
头顶九月初几乎要晒化人的夕阳,我沿着宽阔笔直的人行道,走得十分缓慢。途径快餐店甜品站的时候顺带捎了只奶油甜筒,然后拐过街角,在十字路口的斑马线处乖乖等着绿灯的来临。
车流交错,人流如织。下班高峰期时的东京,呈现出一种井然有序的忙碌。
就在红灯熄灭,绿灯腾起的临界点,有一道暧昧低沉的关西腔在我身后蓦地响起,逆风袭来,似曾相识——
“さなちゃん,久しぶ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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