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伞根本就撑不住, 三娘勉强地抓着伞顶着风跑了出去,身后是荷花焦急的喊叫声。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敢冲进风雨交加的黑夜,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先生面前, 雨水打湿了她的脸,她不在乎地眨眨眼睛,笑容满满地看着男人, “你怎么来了?”担忧、惊喜混在一起,让她的声音在风雨声中有些失真。
先生看着猛地冲到自己身前的女人, 冒雨而来的冰冷彻底消散,他抱住三娘,闻着她发间的幽香,他说,“想你了, 下雨天路不好走,我来接你回家。”
三娘任由先生用力地抱着,风雨中, 先生的怀抱是最温暖、最安全踏实的避风港。被喜悦占据的心理智渐渐回笼,她眼前不断浮现出一开始看到的画面——幽幽火光中先生一身是血!
因为担忧、害怕, 紧紧握着伞柄的手指苍白地蜷缩了起来, 眼前阵阵发黑, 打着摆子的三娘僵硬的手指已经握不紧伞柄,呼啸一阵风过,手上的伞蓦地被风带走,两个人彻彻底底地暴露在风中雨中。
三娘浑不在意, 她挣脱开了先生的怀抱,双手胡乱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哪里受伤了?说啊,赵北晟你哪里受伤了!”
三娘少有地喊了先生的全名,可见她真的很着急,对方还不配合说清楚,真是急死她了。
先生按住了三娘的手,察觉到三娘浑身哆嗦,他急忙回着,“没有,我没有受伤,血不是我的。”
风雨太大,被雨水糊了一脸的三娘只能够看到先生嘴巴一张一合,侧着耳朵让自己听得更加清楚,“你说什么?”
赵北晟不顾三娘的挣扎,把她搂进了怀里,不让她继续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了,凑到三娘的耳边,他一再重复着,“三娘别担心,我没事,身上的血不是我的!”
三娘听明白了,提着的心猛地落下,长吁了一口气,喃喃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暮春时节的夜晚,山上的大风大雨冷得厉害,三娘心里面又喜又急又担心,情绪交杂使她刚才根本就感受不到冷,现在躲在先生的怀抱里冷得直哆嗦,“冷冷冷……”她想说冷惨了,等回到阿山伯家一定要煮姜汤喝,驱驱寒,要不然两个人都感冒了那就好玩了……她还想笑两声,但现在实在是笑不出来,第一个字就说不利索了,呜呜呜……
“哎哎哎呦!”冷得哆嗦,一个哎呦都结巴了,三娘猛地被先生公主抱在怀里,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吓了一跳,上次是这样,这次还这样,抱之前怎么不说一声啊,好气哦。气得三娘磨牙齿,视线扫过先生的耳朵,张嘴就咬了过去,在耳朵边边上磨了磨牙齿,含糊地说,“哼,下次要抱的时候说一声,知道了吗?”
传来了先生闷闷的声音,“嗯。”三娘这才满意地松开了嘴巴,靠在先生的怀里感觉风雨都小了许多。
三娘走路太慢,先生受不了三娘受着风雨的冷,横抱着她大步流星地走着,眨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阿山伯家,阿山伯已经迎了出来,手上撑着伞给他们两个挡雨,起不到什么作用,只能够当个心意了。
“我已经让荷花去做姜糖水了,三娘子和先生赶紧去楼上换衣服,热水已经让田一送上楼,用热水擦擦。”阿山伯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可是看着狼狈的三娘和赵先生实在是不想在说话的时候耽误了他们的时间。
阿山伯眯着眼睛,勉强从模糊的视野中看到赵先生俊脸绯红,稀少啊,心里面嘀咕着,这是怎么了?被雨淋了一路,发烧了?
赵先生用大手护着三娘,不想别人看见被淋湿的三娘。朝着阿山伯点点头,赵先生脚下没有迟疑地上了楼。
楼下,堂屋里灯光幽暗,阿山伯坐到了八仙桌边,嘀咕着,“这脸怎么这么红?”之所以让他这么惦记着,是因为赵先生在他心里一直是面容清俊、神情从容淡定的,红着脸的样子实在是少见。“太少见了!”
正对着门口的阿山伯没注意到跟了赵先生一路的幽幽灯火到达门口后晃了晃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真跟鬼火一样神出鬼没。
阿山伯家楼上,三娘的房间,这儿原本是荷花姐姐的闺房,荷花姐姐出家后房间就空了出来,三娘来了以后房间收拾出来给了她住。三娘上山不用带什么行李,因为阿山伯家这里什么都有,她提前放了一些衣服用具在房间里,这儿相当于她另一个家了。
只是有她的,却没有先生的,三娘只能让田一拿了一套阿山伯的来,让先生将就地穿穿,田一身量小、衣服小,先生没法穿。
两个人有夫妻之名却没有夫妻之实,在彼此面前脱衣解带的真做不出来,先生是端方君子,不想在婚礼之前对三娘行孟浪之事,他说,“我先出去,你换好了喊我。”
三娘说,“别,湿衣服穿久了不舒服,我在床旁边换,你在桌子边,我在那边你看不见我。”
不容拒绝,三娘已经抱了衣服绕到床的侧边,有蚊帐有一个樟木箱子挡着,先生什么都看不见,她倒是探探脑袋就能够看到美男。脱掉了湿答答的衣服,三娘拧了一把热毛巾擦着身体,心里面小恶魔开始蹦哒——看一眼,看一眼,就看一眼。
小恶魔诱惑着,三娘捧着红红的大脸,小声地嘀咕着,“陈悦,脸要不要了?哼,不要了!”悄咪咪地探出头,失望地缩回脑袋,先生换好衣服了。手指戳着樟木箱子,三娘又有些庆幸没看见了,要给新婚之夜留点儿神秘感,嘻嘻。
三娘换好了衣服,用热水擦了身已经不冷了,等会儿喝了姜汤就从内到外地舒服了。
从床的侧边走出来,三娘用厚布巾擦着头发,她边擦头发边问着,“先生怎么想来了?”
先生听到了轻盈的脚步声,鼻尖萦绕着属于三娘的温暖气息,独自在家的空落落感觉一下子消失无踪。看着陈肉肉的视线移动,先生的目光落在了三娘的身上,昏暗的灯光给三娘周身镶嵌了一圈柔软的绒边,他视线垂落、嘴角扬起满足的笑意,“一个人在家怪冷清的,快中午的时候看天气有变,怕你今天赶不回来,就上山来接你。”
三娘笑盈盈地看着他,“来接我,今天也赶不回去呀。”
“今天不回,等天气好了回。”
先生身量比阿山伯高许多,阿山伯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变小了,像是大人偷穿了小孩子衣服一样,裤子成了时髦的九分裤,露出脚踝。土布的藏青色穿在先生的身上一点儿也不土气,他神色自然,毫无窘迫,三娘想笑话他都笑不起来。
山中陋居因为先生的到来而蓬荜生辉,粗布衣衫也因为先生穿在身上而显得价值连城,三娘忘记在哪里看到过——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努力奋斗想要佩戴上三十万表的人,一种是因为自己佩戴普通的表使表拥有了三十万的价值——三娘想,她的先生就属于后者。
“先生,你身上的血哪里来的?”因为担心先生手脚冰凉的感觉已经过去,只是想起了三娘依然感觉深刻。
先生克制着去拥抱三娘的冲动,手指揉着小猫儿的脑袋让自己分神,“路上遇到了一只暴躁的野猪,我们有心避开它,它看到了我们却红了眼睛,大叫着冲了过来,制服它的时候血溅到身上的。”
三娘没有察觉出先生的不自在,走了几步靠近了先生,“春天呢,山上的动物大多躁动。阿山伯说,现在这个季节山上时有动物主动攻击人,上山的时候要更加小心。”
耳边依稀浮现出现代那位赵老师的经典配音“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又到了交/配的季节”……外头的公猪生活上哪里有猪圈里那头的生活质量好,有小母猪在身边环绕的。
先生对付公猪肯定费了一番功夫,三娘只是脑补就心惊胆战,猛地抓住先生的手,感受到他手上干燥的温暖,她乱跳的心脏才安稳了下来,后怕不已地说,“以后我上山,你别担心,我在阿山伯家很安全。”
先生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视线没有放在三娘的身上,但她身上香甜的味道一刻不停地缠绕在鼻尖。
“喵……”被脑袋上的手指按得不舒服,陈肉肉不敢反抗,只能低声叫着,它脑袋上的毛感觉要被摸没了……
“嗯,你在山上,我不担心。”三娘身边带着的不只是田一一个,还有暗中保护的人,三娘的安全他不担心,只是……“我一个人在家,太冷清了。”
三娘眨眨眼睛,这句话她可不可以做个翻译——你不在家,我想你了。她不管,先生说的话传进耳中就是这个意思!
脸蛋上红了红,三娘羞涩地说,“我以后上山尽量做到当天来回。”
“那样太赶了,你还是慢慢来,不急着。”先生忽然仰起头,高抬着下巴,他匆匆地说,“三娘你把衣服穿好了,我在外面等你。”轻巧地挣脱开了三娘的手,赵北晟脚步不停地走到门边,打开门闪身出去,房门飞快地在身后合上,外面冷风骤然裹住自己,沸腾的血液过了好久才缓缓平静下来。
赵北晟迟疑着低头,嘀嗒,一滴血掉在了地上。
赵北晟,“……”看来冷静的还不够彻底。
黑暗中传来了声音,“先生,静心丸?”
赵北晟冷着脸点点头,“给我。”
黑暗中的声音应道:“喏。”
咕噜噜……一个小瓶子从黑暗中滚了出来,滚到了先生的脚边,先生低着头定定地看着瓶子一会儿后弯腰用手拿起了瓶子,单手打开了瓶子倒出一颗清心丸送入口中,青涩的苦药香味在唇齿间慢慢化开,心血平定……赵北晟松开了捏着鼻子的手,鼻子里没有任何异样了。
赵北晟身后,一门之隔的房间内,三娘低头看着自己,莫名其妙地说,“我衣服穿好了啊。”
三娘贴身穿了肚兜,外面穿了白色的里衣,湿湿嗒嗒的头发有布巾擦着,已经不会挂水,披在肩头依然染湿了里衣,印出了里面绯红的肚兜和玲珑的曲线……
三娘低头看着胸口,意识到先生看到了什么,脸上突然爆红。
“喵喵~”
三娘顺势坐在桌边,用脑袋磕着桌边,哀叹地喊着,“肉肉。”
陈肉肉在小窝里面用自己稚嫩的四肢移动,费力地把自己裹进了三娘的衣服里,脑袋上的一撮毛明显塌了下来,再摸下去,它就要秃了,“喵喵喵……”奶声奶气地嘤嘤嘤哭。
三娘穿戴整齐了打开门,打开门就看到了在黑暗中站着的先生,不知道维持了一个姿势多久。三娘有些羞涩地别扭,糯糯地说,“我们下去吧。”
外面太暗,先生的表情三娘没有看清,他的眼睛很亮,亮得三娘觉脸颊更加烫了,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屋外呼啸来去的风吹进了屋子的缝隙里,发出狰狞的啸声。
山上的风真的好大。
不知道这么大的风,田里面的麦子怎么样了?这可是村人们一年的口粮,被风雨毁了可就在毁大家的希望。在地里面刨食的农民根基太薄,全仰赖老天爷赏饭吃,一旦有个风雨飘摇,生活就毁了。
三娘听着风声,心里面各种思绪转着。她想说说话,和先生说说心中的担忧,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了喧闹声,她看向楼下。
先生开口说,“应该是杜子良和王文俊来了。”
杜子良、王文俊就是三娘上山的时候遇见的两个年轻人,他们跟着阿山伯下山送东西的,遇到了三娘一行人以后,阿山伯领着三娘回村,杜子良和王文俊带着东西下山。下山后,王文俊、杜子良目标明确地找到了赵家书堂,见到先生就和老鼠见到猫一样,不敢吱声,明明先生看起来儒雅、脸上还有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可是见到先生,他们就是不敢动一下。
在镇子上采买村人所需,杜子良和王文俊借住在赵家,吃到了三娘子包的水饺,好吃!就是吃的时候,感觉身体周围冷飕飕的,总觉得有人看着自己。可是左右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啊。
田螺小伙二三四五……不爽地蹲在黑暗的角落里,因为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他们的口粮少了。
转日,杜子良和王文俊要离开返回村子里,赵先生却忽然提出要一起走,面面相觑的两个人能说什么,当然是可以啦。
上山的时候一路无话,杜子良和王文俊实在是和赵先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埋着头老老实实地跟在赵先生的身后赶路,弄得赵先生像是知道上山的路一样,身后的杜子良和王文俊才像是跟着上山的。
走着走着,天暗了下来,风急促地穿过枝头,把树叶吹得唰唰响。
杜子良说,“要下雨了,我们快走。”
赵先生没说什么,跟着加快了步伐,速度很快,走惯了山路、常干农活的王文俊和杜子良差点儿跟不上,牵着青驴勉强才能跟上。
对赵先生刮目相看。
他们的速度还是不够快,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砸在地上,噼啦啪啦地响,打在身上很疼。
他们沉闷的赶路,一刻不停,杜子良和王文俊咬着牙才能够跟上赵先生的步伐,只有指路的时候才会出声。他们累得气喘吁吁,反观赵先生,如履平地,面色从容不变,脸都没有红一红。
突然,走在前面的赵先生停了下来,他沉声说,“别动。”
杜子良和王文俊僵硬住不动弹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春天的躁动中找不到媳妇的公猪呼哧呼哧地朝着赵先生他们三个冲了过去,它找不到媳妇、它生气,它明明那么壮、为什么找不到媳妇?
红着眼睛的公猪眼眶里包着一团的泪,疯狂地冲了过去,“哼哼哼呜呜……”
事后杜子良和王文俊回忆,那是个风雨大作的天,风卷残云、大雨倾盆,血花四溅中赵先生与野猪搏斗,那身影如此高大,原来他不是个简单的教书先生,是个高人!
野猪庞大的身体轰然倒地,大地都为之震动,浑身浴血的男人镇定自若、稳重如山,让杜子良和王文俊敬佩不已。
这就是高手!
出手杀了野猪的田十六潜藏到暗处,深藏功与名。
在杜子良和王文俊敬佩不已的目光中,赵先生沉声说,“继续赶路。”
杜子良看看大野猪,这可都是肉,是村子上下舍不得吃一口的肉!他鼓起了勇气和先生说,“能、能把野猪带回去吗?”
赵先生暼了一眼野猪笨重的身体,“太重了,赶路不方便。”
杜子良和王文俊齐声说,“我们拖着。”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的了,杜子良和王文俊牵着青驴、临时打了木筏拖着野猪,告诉了赵先生进山的路,接下来的路赵先生自己走的,标志明显很容易辨认,提前一步赶到了山村,见到了三娘。
杜子良和王文俊在阿山伯家的堂屋里说着话,激动之处手舞足蹈的,特别兴奋。黑黝黝的野猪倒伏在地上,水腥气中血腥味浓浓,它身上披着粗硬毛发,一对狰狞獠牙从嘴巴里伸出来,非常恐怖。
下楼的三娘听了一耳朵杜子良说的大战野猪的英雄事迹,又看到狰狞的野猪,她紧张地握住了先生的手,“以后不管多想我,也不准天气不好的时候赶山路,知道吗!”
三娘杏眼圆瞪,看着先生,一字一顿地说,“知!道!了!吗!”实在是太吓人了,黑灯瞎火、风雨大作的山里面,先生独自面对一头疯狂的野猪,光是想象她都呼吸急促,只有握紧了先生的手才能够感觉到踏实。
越想越害怕,三娘絮絮叨叨地说,“野兽横冲直撞,你再厉害也要顾着自己,想想我。”妈妈说过,不能够总是阻拦,哪怕是为了对方好,三娘顿了顿之后说,“先生,你好厉害,一个人搞定了!”崇拜的眼神,野猪那么大,先生单枪匹马搞定了,太厉害了!
先生喉头滚动,解释的话咽了回去,柔声说,“三娘放心,我知道。”
阿山伯家楼下某个房间里,拿着气死风灯一路的田十六光着膀子,肩膀上有个血肉模糊的窟窿,看着吓人,其实就是皮肉伤,要不是环境不熟悉,这位暗卫统领绝对不会受伤的。
身随暗卫,先生不会以身犯险,但与伙伴冲杀在战斗第一线先生义不容辞,这回与野猪搏斗亦然。只是田十六哪里会让先生舍命相博,当然自己当主力输出,杀死野猪是他的功劳。
田十六呲牙咧嘴地让田一清理伤口、上药,他是跟着先生的第一位暗卫,来到先生身边那天是八月十六,先生就给他赐名十六。
田十六之后的暗卫名字就十五、十四的向后排,田一是暗卫中最小的,跟在夫人身边享福喽。
田十六长得老成正派,看着三十来岁,其实也就二十五,他穿上田一的衣服问,“吃饭了吗?”
田一说,“没呢,天气不好,没法归家,夫人心情受影响,晚饭就迟些吃。”
田十六点点头,“准备吃什么?”
田一想了想,最后郁闷地说,“不知道,夫人心情不好,我也就不好,没注意吃什么。”
“去看看,有什么现成的吃的拿点过来。”
田一,“嗯?”
田十六敲敲田一的榆木脑袋,平时挺聪明一人,现在怎么傻成这样,“我饿了。”走了这么多路,路上又与野猪大战,他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田一明白了,“哦哦,老大你等着,我这就出去看看,有什么吃的给你拿过来。”也就一盏茶的功夫,田一回来了,手上拿着两个金灿灿的韭菜饼,“老大你有口福了,是咱夫人亲自做的韭菜鸡蛋饼,里面还有猪油渣呢,我刚才吃了一个,味道特别好。”
春天的韭菜最好,新鲜而嫩,虽然不是头茬韭菜了,但鲜嫩度不减少,放了炒鸡蛋和猪油渣进去拌匀,闻着味道甚美。面团荷花弄的,已经饧发好,三娘揭开湿润的盖布在面团上轻轻按了一下,“可以了。”面团拿出来揉成长条,握一个空心拳的面团后下剂,三娘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案板上就出现了二十多个大小差不离的剂子。荷花和三娘一同擀皮,把面团擀成张开的手掌大的面皮,要中间厚外边薄,包馅之后做出来的韭菜饼才不会破,而且两面厚薄均匀,既好看,口感又好。
“三娘,你做出来的就是好看。”荷花看看自己手上的,又看看三娘做好的,不用仔细对比,扫一眼就知道哪个不好、哪个好看。
三娘把擀好的面皮放在左手掌心,舀了做好的馅料放上去,随后右手提着面皮的边缘捏出漂亮的褶子,就和包包子一样,封好口后压压平,就是个漂亮的饼子了。三娘欣赏了一下自己做的,笑着说:“多做,多练,这种做起来特别简单,熟能生巧尔。”
“嗯嗯。”荷花认真地点头,她与三娘于生活中是朋友,于厨艺上就是师徒,师父说的只言片语当然是牢记心中的啦。
晚上本来吃的很简答,地瓜干粥、蒸馒头、炒鸡蛋和几碟咸菜,鸡蛋是知道三娘要留在这儿过夜特意用猪油炒的,放了青碧的葱,闻起来喷喷香。去年收的地瓜不多,大多数留了种,小部分按照三娘说的晒成了地瓜干,村人们留着这些稀罕物舍不得吃,今天是阿山伯家的第一顿地瓜干粥。
地瓜干做起来简单,整个的地瓜放在锅里面煮熟了,放凉后切成片,片再切成条,放在太阳底下晒,稍微脱水的时候吃就是充当零嘴的地瓜条,韧韧的,很有嚼劲,带着地瓜的原始甜香。继续晒,晒得地瓜干彻底脱去水分,表面析出白霜,就可以长久保存了,这种地瓜干轻易不要尝试干吃,除非是牙口特别好的人,因为干硬到怀疑人生,吃之前一定要提前拿出来泡水,煮粥煮饭都可以,连带着普通寡味的米饭和米粥都变得甜丝丝的。
现在家里面又添了三张嘴,杜子良是阿山伯的准女婿,王文俊是他的大外甥、姐姐家的孩子,留下来吃晚饭是一定要的,赵先生又是贵客,那晚饭肯定不能够怠慢。
老婆子不在家,阿山伯就催着女儿赶紧做饭,三娘帮忙,荷花怎么也没法推她出去,就只能够看着三娘逐渐将厨房掌事大权“握”在她手里了,荷花退居二线,给三娘帮忙。韭菜好长,阿山伯家沿着墙根就种了一排,三娘她们现摘了韭菜,鸡窝里摸出来三个鸡蛋和之前攒的一同做了。
老母鸡:咯咯哒。勤劳下的蛋,眯个眼睛的功夫就不见了。
荷花家有个和三娘家里面一模一样的平底锅,这是三娘让铁匠打了两个,其中一个去年送给荷花当生日礼物的。平底锅内倒上一点点底油(油珍贵,普通人家用筷子沾一点一点用才是正常,三娘倒的底油润滑了整个平底锅已经算是奢侈),放上白嫩的韭菜饼,用这种锅煎饼特别方便,一面金黄了换另一面,两面都黄了,往锅里面倒上一些热水,拿了锅盖闷一闷,热力的作用下,很快就能吃了。没办法用油煎熟,用水闷熟味道上欠缺一点点焦脆,但表面更加松软,风味不错。
第一锅出来了,三娘肯定是要给先生吃一个。先生行止优雅,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站在昏暗简单的室内,依然不堕本身的光彩,接过了三娘递来的韭菜饼,在三娘期待的目光中咬了一口气,盛赞地点点头,“味道特别好。”
韭菜的鲜、鸡蛋的鲜、猪油渣的鲜三者合一,彼此成就又互相依托,最后突出了韭菜了的鲜嫩,不愧是春天的味道,霸道张扬却不呛人。
家常的东西做好了才是至尊的美味,比什么鲍参翅肚、熊掌鱼唇好太多了。
三娘看先生吃了一口就光顾着点评,连忙说:“快吃啦,凉了就不好吃了,汁水要流出来了,吸一口,快吸一口。”
赵先生依言吸掉里渗出来的汁水,顺带着咬了一口,这样的动作他以前绝对不会做,但在三娘满意的笑容中他鬼使神差地就做了,让教习他礼仪的人看见了眉头肯定隆起得老高。三娘给自己也拿了一个,站着和先生一起吃,让她有了一种回到大学时候,和同学站在街边吃东西的感觉,想着想着就笑了。
赵北晟受到感染,嘴角下意识地弯了起来,“笑什么?”
“笑你好看呀。”
赵北晟笑意加深,“你啊。”张口就来,真是不能够放三娘出门。
三娘笑嘻嘻,“你先吃着,我和荷花把剩下的做了,很快就能够吃晚饭了。”韭菜饼味道是很好,可惜三娘觉得还不够好,如果有粉丝就好了,地瓜粉丝、蚕豆粉丝之类的切碎了拌在里面,馅料的口感会更加丰富,有了粉丝她还可以做酸辣粉。想吃,可惜现如今的条件,粉丝还做不了。
阿山伯进了厨房,在放坛坛罐罐的角落里一阵摸索,找到了一个小坛子后如获至宝地抱了起来,揭开盖子闻了闻,一股子糖蒜的味道霸道地充盈了整个厨房。
“我泡的蒜,等会儿尝尝。”阿山伯拿了干净的筷子捞了一碗出来,用筷子把每一个蒜怼开了方便用,平时可没有这么讲究,今天有三娘和赵先生在,大家斯文些。“大家先尝尝,我做的怎么样。”
糖用的自家做的饴糖,蒜是去年的紫皮蒜,还放了酱油、盐等等,料水浸透了,每一瓣剥开外衣之后都是完美的酱色,吃起来有些甜,有些辣,脆脆的很爽口。
做糖蒜用的都是家常东西,在往年这些家常阿山伯也舍不得用,泡一坛糖蒜解馋是这一两年来生活有盼头、有着落了才想起来的事儿,真的要感谢三娘给大家带来的好生活。
出于对读书人的尊重,阿山伯先拿给了先生,“先生尝一个。”
先生嘴角似擒了一抹笑意说:“谢谢,我不吃这个。”
阿山伯也不勉强,就端着去了三娘和荷花那边,三娘剥了蒜衣吃了一个,“吃这个肯定下饭。”剥了一个给先生送去,送到了先生的嘴边,“尝尝看喜欢吗,喜欢那今年有新蒜的时候,我也做点儿。”
先生就着三娘的手直接吃了,“还行,你喜欢就做吧。”
“嗯嗯。”三娘想着,还可以做腊八蒜,腊八节的时候吃。
吃完了韭菜饼还想再来几个的田一正溜边往厨房里走,看到先生竟然吃整瓣的蒜,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趁先生注意到自己前,赶紧溜了,晚饭等会儿再来拿。
晚饭在阿山伯家的堂屋吃,上首的位置直接就是赵先生夫妻的,桌上阿山伯感叹着,“先生对三娘子真好,这种天气上山,我们经常干农活、熟悉山路的都走不好,更别说先生了,先生一路上肯定走得辛苦。”
末座的杜子良和王文俊埋头吃饭,老实当鹌鹑,他们脑海里赵先生持剑冰冷模样挥之不去,这哪里是教书先生哦。
阿山伯选择性遗忘了他们两个说先生大战野猪的事儿,杜子良和王文俊也就没有提醒,听着阿山伯的感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先生是个文弱书生,是吧?
……
油灯蜡烛对于普通农家来说是稀罕物,入夜了就可以睡觉了。
睡觉?!
三娘僵硬在上楼的阶梯上,睡觉怎么办啊,她和先生在众人眼中就是夫妻,可他们还是非常纯洁的革命友谊,搂搂抱抱有过、亲也亲过,但始终不越雷池一步,先生是谦谦君子,三娘也谨守礼仪。那现在怎么办?总不好把先生赶到楼下和田一去睡吧,这样太奇怪了。
走在一边的荷花,“怎么了三娘?”
“啊!”三娘猛地从纠结中清醒,“没什么,想到一些事情。”
荷花:“回房间吧,挺冷的,你晚上还淋雨了,要早点儿休息。”
三娘点点头,“嗯嗯,你也早点睡,晚安。”
荷花不是第一次和三娘互道晚安,但每一次都觉得好新奇,她回着,“晚安。”这两个好像有魔力,脱口而出后就真的开始犯困了。
荷花向左,三娘带着先生向右,先生跟在三娘身后不发一言,三娘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就觉得存在感十足,仿佛后背亲密无间地贴着对方的前胸,一下子说话就磕磕巴巴了,“我、我们也早些休息。”
“嗯。”赵先生于昏暗中看着三娘的后背,他说:“给我拿一床被子,我睡地上。”
“啊?!”三娘一来是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可以打地铺,二来惊讶她还在想办法呢,先生怎么先提出来了!“等等,我去拿被子。”
房间里有个三门柜,用杉木做的,是荷花娘的嫁妆,特意搬到楼上给三娘用,里面有几床被子。康雍帝鼓励开拓商路,引入了棉花,在全国范围内鼓励种植,只是引进来的棉花经过本土改良后质量怎么都赶不上后世培育的好,但已经彻底改变了百姓的生活,让百姓有棉衣穿、有棉被盖,女儿出嫁陪送几条被子成了习俗。三娘捧着被子转身的时候心中迟疑了起来,山中夜晚寒凉,今天又下雨,地上就更冷了,先生晚上在雨里面走了那么久,要是再睡一夜地上,肯定要风寒入体,生病了怎么办?
心中下了决定,三娘直接抱着被子送到了床上,她把自己的那床被子挪进了床里面,把给先生用的展开铺在外头,头也不回地对先生说:“晚上冷,不能睡地上,睡床上,我们一人一床被子。”
说完也不去看先生,脱了鞋子爬上了床,爬到床里头就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竖着耳朵听黑暗中的动静。
悉悉索索——
她努力辨认着,这是先生走到了床边,这是先生坐到了床上,这是先生掀开了被子躺了进去……拉高了被子盖做脑袋,三娘心中无力地喊了一声,她竟然在想不可描述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激动又忐忑,期待地看着大家,给宝贝们爱的么么哒,谢谢宝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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