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何淑

    何窕是被经纪人搀扶着过来的。她穿了一身黑衣,臂上缝了一块黑布,不施粉黛,面容憔悴。见到四人,强挤出一个礼貌的苦笑,流着泪说:“刚才我三叔还说,何淑来永安京这几年,为什么走了都没有朋友来看她。你说干咱们这行的,有几个是为了交情不怕晦气的呢?我又不红。你们能来,说实话我挺意外的,谢谢。”说着就要鞠躬。

    纪肖堂赶忙上前虚扶了一下,宽慰了几句。岑远目跟在纪肖堂身后,喏喏地重复“节哀”一类的话,显得有些局促。好在何窕是个周到的,上前特意跟岑远目打了招呼:“一会儿可能招呼不周,请不要见怪。”

    “这个时候说那些就见外了。我们就是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纪肖堂走到何窕身边,经纪人马上退后了一步。纪肖堂也没说什么,上去扶住何窕的胳膊。心里嘀咕,在很多地方,孕妇是不能参加白事的,怕有冲撞。这个何窕是没怀孕还是不信邪?

    何窕却回身,攥住了纪肖堂的手:“谢谢你。”

    她没说是为什么谢,纪肖堂就权当不知道。

    按照国家规定,异地死亡的人必须就地火化才能回乡入土。所以医院的太平间旁边有个小小的告别室,方便外地的死者家属办理丧葬手续的同时寄托哀思。

    不大的一个屋子,正对房门的那面墙上挂着挽联,中间摆了七八副遗像。没有香案,没有香炉,没有烛火,只有一个“医院重地谢绝烟火”的告示。地上胡乱放了好些个垫子,有大有小有圆有方。来了的人就在各自对应的遗像跟前鞠一躬。

    右手边的墙做了个顶天立地的透明柜子,里面是各种规格的骨灰盒,标着价格。

    左边是一排椅子,坐满了人。还有好些个没地方坐的,有的带着马扎坐在门口,有的胡乱拉了个坐垫坐在地上。

    满屋悲声。

    一对四十出头的夫妻,是来给老母亲办理火化手续的。老太太病了好些年,都是小儿子两口子伺候着。这回老太太没了,家里的几个哥哥居然还推脱家里有事来不了,让夫妻俩把骨灰带回去就成。这个小儿媳妇坐在地上,用别人听不大懂的方言唱哭,说着这些年来的艰辛。

    还有一对年轻夫妻,儿子出了车祸,紧急转院来了永安京,还是没留住一条命。夫妻俩呆呆愣愣的抱着孩子的遗像靠坐在一起,早已哭不出泪水。

    还有那女人死了丈夫,男人没了妻子,孩子失去了至亲。

    小小的屋子似乎凝聚了人世间一切苦。

    人世间最惨最伤心,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何窕的三婶几近昏迷,伏地痛哭,人中附近青紫一片,看起来悲痛非常。何窕的三叔强撑着过来见人,听说是女儿生前工作上认识的朋友,很是欣慰,又痛哭了一场。

    看着两位老人哭得肝肠寸断,几个人都跟着哭了一顿。

    “我傻,让那个记者把我绕进去了。”何窕的三叔反复说:“何窕一开始怕我们难受,没敢说她是为啥想不开。”

    “叔,别太难过了。”纪肖堂上前扶住死者父亲。“总有那么些人,扒在别人伤口上喝血。”

    “我的儿啊~”何窕的三婶刚缓过一口气,又是嚎啕大哭。

    姜枫拿出一叠钱,借着搀扶的动作塞到何窕三婶的兜里。何窕看到了,道了声谢。

    把他们送出来,何窕的三叔问纪肖堂:“你叫什么名字?”

    “纪肖堂。”

    “好名字。”说完,他看向岑远目。“你叫什么名字?”

    “叔叔节哀,我叫岑远目。”

    “好孩子。”何窕的三叔看向何窕,问:“那谁,那个人,他怎么不来?”

    “他不敢来。”何窕说得咬牙切齿。

    “他也不会来。他没空。”韩茗说。“他现在忙着买水军骂何窕。”

    “他骂何窕做什么?”何窕的三叔愣了。他本来就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女儿长得太高了,不好找对象,可是人人都说女儿这么高的个子是个好事儿,能挣大钱。如今大钱没挣到,人没了。巨大的悲痛让他的脑子转的更慢了。他不知道何窕为什么要挨骂,难道就像他们乡下一样,出去打工死了,都要怪工头么?可是他女儿不是工地出了事,是被坏男人骗了自杀的,为什么要骂何窕?

    韩茗急着想让何窕的三叔以受害人父亲的身份出头,所以赶忙引导:“那个人,姚健,大哥您知道吧!”韩茗今年整四十,叫人家一声大哥其实有些托大。混这个圈子做经纪人的,没几招套近乎的绝活儿你都入不了行:“我自己也有个女儿,大哥,我跟你说,我从她这么大点儿,我就天天害怕,会有那坏小子……”

    韩茗说着把何窕的三叔拉到了一边,递了一支烟,也不管冷不冷蹲在路边,一边抽一边聊。

    不知道韩茗怎么说的,当天晚上,何窕转发了一个很著名的娱乐节目《晓玲·谈》。

    主持人谭晓玲是业内很有地位的一位女主持人,声音温婉,语调轻缓。

    节目背景就在医院。受访者是何窕的三叔,死者何淑的父亲何财。何财说,自己的女儿来永安京是做何窕的助理,何窕拍戏的时候,他女儿在旁边,跟一个男明星好上了。

    “她说她处对象了,我们都挺高兴。可是她说她对象是个明星,不能公开。将来就算结婚了也不能公开。我们就是犯嘀咕了。”

    主持人苦笑了一下说:“现在娱乐圈的现状就是这样,何淑要是真的跟明星谈恋爱,确实很难公开。”

    “可是这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子?”

    “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幸福,就算不能公开,如果两个人感情好,过得好,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吧。”

    何财哭着点头,一大滴泪水被甩了下来。谭晓玲给何财递了一个手帕,何财愣了一下,拿出手里团着的皱巴巴的纸巾说:“我有。”

    谭晓玲把手帕塞到何财手里说:“这个是热的,您敷一敷眼睛。那个纸巾伤眼,您可要保护好身体啊。”

    何财一下子情绪就崩了,大哭了起来。谭晓玲上前轻抚何财的后背。镜头还是照着他俩,变成了小画面占据视频一角。大屏幕上出来了事件的回顾。

    事件回顾很含蓄,没有直接说出当天的情况,只是说何淑交往了一个男朋友,因为恋爱困扰导致自杀。

    过了一会儿,访谈继续。谭晓玲说:“就算是知道,女儿这个恋爱之路可能会很艰辛,但是做人父母的真没几个能拗得过孩子的。所以你们最后是同意了,对吗?毕竟如果不能得到父母的认可,幸福就要大打折扣了。”

    “同意了,她太喜欢姚健了。”

    “姚健?您女儿的男朋友跟何窕现在拍的电视剧的男主角同名啊!”谭晓玲这个坑挖地并不算高明,但是稳准狠。何淑是何窕的助理,何窕在跟姚健拍戏。男主角跟女主的助理,谭晓玲点出了两个人相识的契机,也指出了他们朝夕相对的事实。

    “就是那个姚健,满世界广告的那个。”何财说:“我们来永安京之后,喝的水上面都有他的照片。”

    “我看了何淑的照片,真的是很漂亮很让人喜欢的一个小姑娘。好姑娘谈恋爱了,对方还那么出名,高兴吧!”

    “高兴,她每次打电话都说姚健对她有多好,给她买礼物。还说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欢姚健,但是他就喜欢何淑。”

    接下来的访问就是围绕姚健的,何财从女儿何淑口中对姚健非常了解,谈话也相对平稳。但当说到何淑出事的时候,何财再一次掉了泪。

    “他没来过。就打了几个电话,让他的经纪人来看了一回。放了点钱。”何财表情冷淡,失望跟绝望混杂在一起,看得人心里堵得慌。

    “姚健的经纪人来过?”

    “来过,今儿一早来的。是个女的,刚怀孕。挺好一个人。”

    “姚健现在在拍戏,也许出剧组没那么方便。所以经纪人来了,也是一个态度吧。”

    何财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谭晓玲这段话的含义。“可能吧,我不懂大城市的人工作有多重要。就像我看医院里,还有自己走来化疗,化疗完继续去上班的人。”

    “现代人压力大,不敢请假。”

    “嗯。”何财点了点头。

    “何淑跟姚健,他俩计划过未来吗?”谭晓玲开始进攻。

    “计划过吧。他俩说好,过两天剧组不忙了就去旅游,去外国,没人认识的地方放松两天。姚健还说要让她进剧组演个有台词的角色。然后捧红她,两个人一起当大明星。”

    谭晓玲眼中精光一现,追问:“有没有更远一点的规划,结婚生孩子什么的?”

    “有啊,”何财的眼中透露出迷茫:“刚才说了,他们现在不能公开,结婚也不行,孩子倒是没说,但是怎么也得等个十几年吧。反正你们大城市的女人三十七八再生孩子的挺多的。”

    谭晓玲抿了抿嘴,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是不是太过残忍。

    “何淑爸爸,我这么总结一下,您看对不对。”

    “嗯?”

    “姚健跟你女儿之间,没有结婚生子的计划。他们比较切实可行的,双方认可的计划,就是他俩现在——嗯——谈恋爱,姚健给何淑安排一个角色,算是捧红她。至于所有远一点的将来,都是何淑自己推测的吧。换句话说,关于结婚的事情,都只存在于何淑自己的想象中。他们的关系实际上是,在这部戏拍摄期间,姚健给何淑一个角色,何淑在这段时间内做他不能公开的女朋友,对吗?”

    何财着实呆住了,他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始嚎啕大哭。

    所有看到这里的人大概都明白,这就是一个小村子出来的金凤凰,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结果对方眼里只是一场交易。

    纪肖堂在崔祚的家里,看完视频说:“现在开始刷吧。”

    “你确定能行?”

    “不行也没办法。”纪肖堂点了支烟,叹了口气说:“我们不能再等了,人死了,热度也就那么一两天,我们已经浪费了一天了。”

    当天晚上,关于姚健跟何淑是自由恋爱还是潜规则的讨论,上了热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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