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历来是大清的属国,以清廷马首是瞻,玉瑾提到的甲申政变,正是不久前朝鲜内部的政党之争,不过要说清这场政变的来龙去脉,还得从十几年前的宫廷斗争说起。
十几年前,朝鲜国王李昇去世,由于李昇并没有子嗣,只好传位给侄子,也就是李昇弟弟的儿子李熙,当时李熙不过十二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于是他的父亲,前国王李昇的弟弟自封为大院君,统领朝政,是为摄政王。
等到十年后李熙长大成人,娶了王妃闵妃,李熙虽然软弱,但是闵妃为人刚毅,逐渐收拢了人手和权利,和渐渐老去的大院君针锋相对,宫廷之中氛围是剑拔弩张,兵变一触即发。
日本趁朝鲜境内权利分割风云变幻之际,屡屡犯朝,朝鲜当廷向清朝求救,清廷并没有受理,朝鲜认为清朝完全没有尽到宗主国的责任,于是朝鲜王室和大臣们都对清廷十分失望。
这时日本趁机而入,一面以武力逼迫,一面又与闵妃一党暗中勾搭,迫使朝鲜与日本签订了日朝修好条约,目的在于打开朝鲜国门,开放日朝通商,同时资助闵妃开设新军,派日本教官训练新
果不其然,闵妃在日方资助下,权势日增,终于在不久后发动宫变,但是姜还是老的辣,大院君统领朝鲜十几年,哪里是一时可以扳倒的,大院君煽动群臣,言闵妃勾结日本,实为卖国贼,群情激奋之下,汉城驻军攻打了日本使馆,并且杀死了日本教官,并且打进宫里搜捕闵妃。
闵妃仓皇出逃,这时日本已然不可靠,闵妃不死心之下,传信给正在天津的朝鲜使臣金允值向清廷求救。
与之同时,日本天皇得知使馆被朝鲜攻打,决定以此为借口大举入侵朝鲜。
闵妃的求救信和日本将要进攻的消息一同传到了清廷,清廷这才下令淮军提督吴长勤率军出征,援朝抗日。清廷在国王的亲父和国王及王妃三人之中,选择了扶持正统,于是吴长勤进军朝鲜后,携部下邀大院君假意商讨事宜,大院君不知有诈,赴约之后被吴长勤手下袁世凯所获,就地格杀。
此时日军还没有登上朝鲜国土,吴长勤迅速平定了朝鲜内乱,扶持李熙掌权,日军不战而败。
“皇上可知,昔日朝鲜宫变,我大清援朝抗日,助李熙坐稳皇位,日军不战而败之后发生了什么?”玉瑾问道。
皇帝有些迟疑,他在懿安淫威下战战兢兢活过成年,已是不容易,纵然他想悉知朝政,却有很多东西,都是懿安瞒着他的。
他道:“我只知当时吴长勤助闵妃勤王后,闵妃一系与我大清顿时亲厚起来,年年岁贡都十分尽心。”
这还是他从翁合同处得知的。
玉瑾道:“闵妃有我朝为盾,自然是投桃报李,提拔了不少亲华官员,形成一股庞大的势力,然而日军入侵之心不死,接纳了不少朝鲜激进青年来日留学,他们在日本见识了明治维新之后开化的朝廷和臣民,羡慕不已,再加上日本对其不断灌输大清与朝鲜之闭塞,日本维新之壮举,不断刺激之下,这些激进的朝鲜青年,决意组织一个开化党,联日排清,开化朝鲜。”
是了,这开化党就是甲申政变的主导因素,皇帝顿时厘清了朝鲜这块地方的势力斗争:围绕着懦弱的小皇帝,小皇帝的生父与小皇帝的妻子互相争权,而日本伺机而动,不断骚扰,试图分化朝鲜,扶持亲日势力,扶持闵妃不成,就改而扶持激进的民众。
皇帝急急问道:“开化党?”他一直以为朝鲜开化党是李熙暗中扶持的,原因就是甲申政变时,开化党打的旗号是以国王之名实行新政。
玉瑾道:“是,就是那个主导了朝鲜甲申政变的开化党,他们是由日本一力培植的,所学所想所用,都是为了日本!”
“照理来说,大权都在朝鲜王宫,无论这群激进青年怎么闹,也不至于闹到反了天去,可坏就坏在,人人都以为懦弱的朝鲜国王李熙。”
“李熙或是对闵妃一系早有不满,又或者怨恨逼死生父的清廷,在得知开化党的名头后,时常召见开化党派人士,并渐渐给予开化党实权。”
这时玉瑾接着道:“开化党日渐壮大,正当这时,法军侵犯我国边疆……”
皇帝眼神一黯,法国,又是一个可恨的强敌,法国早在二十年前就侵占了越南南部,当时越南六个省都沦为了法国殖民地,在侵占越南南部后,他们仍不满足,继续北上,前几年还企图越过红河入侵我大清。
“迫不得已之下,清廷派军前往云南抗法,驻扎在朝鲜的吴长勤也被叫回,派往中越边界。”
“日本一看清朝无人在朝鲜撑腰,立刻发动开化党,让他们捉住李熙,占领了宫门,以国王之名下诏令大臣觐见,每来一个大臣,他们就杀一个,这样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将反对他们的大臣杀了个干净。”
“这就是完完整整的甲申政变。”
皇帝听完一叹,继而道:“想不到,这后面,竟然全是日本的阴谋,我竟然以为这都是朝鲜的内乱而已。不过幸好,这次政变,吴长勤虽然不在,袁世凯却还留在朝鲜,他当机立断,领军杀进了皇宫,拱卫了国王正统。”
玉瑾点点头:“是,甲申政变,我大清虽然明面上胜了,但实质上,却是败了。”
皇帝问道:“此话怎讲?”
“皇上您可知道,为什么日本明明主导了开化党政变,可见是图谋已久,却又那么轻易的就被袁世凯打败了?”
皇上沉吟:“这……”
“当时我大清主要兵力都在抵抗法军,留在朝鲜的不过寥寥一千余人,而日军却还有以逸待劳的大部队在日本本部等着。”
“那年法军入侵云南,我大清节节败退,有传言,当时清法准备和谈,大清欲割让台湾给法国。”
“你是说?!”皇帝灵光一闪,突然抓住了一点想法,只见他捶了一捶桌子,恨恨道:
“台湾!原来如此。”
台湾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日本眼馋其许久,他们认为清廷垂垂老矣,眼看是争不过日本了,但如果让给法国,再从法国嘴里夺食,那可是难上加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皇帝突然想到那年李居正大张旗鼓上书,要主持与法国和谈,其中一条就是割让台湾给法国,他当时得知,砸坏了十几个杯子,在养心殿大骂李居正狗贼。
现在一看……
“据闻,当时日本外相陆奥宗光收到一封密保,是日本探子收集到的,大清直隶总督李居正给太后的折子,上面直言要割让台湾给法国,”玉瑾徐徐道:“日本政府得知后,大为恐慌,他们认为不能让清朝割让台湾给日本,要倾尽全力阻止法国夺台。”
皇帝喃喃道:“于是,日本让手下从朝鲜撤兵了……只是为了不让我大清分心而已……”
皇帝瘫坐在椅子上,有些难以接受,他一直以为李居正太过软弱,一味退缩,所以上书割让台湾,没想到,这竟然只是个幌子?只是一招让日本退军的棋?
“也幸得我清军有冯子材冯老将军这等将才,在一再败退后,冯子材奉命领军,攻克了文渊、谅山,在镇南关重创法军。”
玉瑾说的是当年让大清扬眉吐气的清法战争最后的胜利。
皇帝跟着道:“冯老将军大败法贼,但是我大清却仍然站不起来……”
“赢了法国,我们仍然妥协求和,签订了中法新约,让法国得以在中国修筑铁路……”
皇帝大恸,作为一国之君,他没能庇佑臣民,更没能振兴朝纲,反倒让列强纷纷入侵大清,让中华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人人都能来咬一口。
何其悲也,何其悲也!
他以为的胜利,不过是日本故意的退让,另外一边,虽然战胜了法军,却还是签订了耻辱的条约,喂饱了法贼。
皇帝坐在椅上,默默无语,不由得紧闭了双目,用手撑着脑袋,痛苦不已。
玉瑾看到了,跪在皇帝面前,道:
“载和,载和,让我帮你,”
“我在广州长大,最爱结交洋人,他们许多轶事,我知道的清清楚楚,你贵为天子,但是高居庙堂之上,难免被遮蔽了双眼,”
“让我做你的眼睛,你的耳朵,让我来告诉你,从前,现在,这个世界上都发生了什么,”
“然后,你再来决定,这个世上,往后应该发生什么!”
玉瑾最后一句话说的落地有声,砸醒了年轻的皇帝,他不自主的热泪盈眶,也跪坐在玉瑾面前,哽噎道:
“好好好,”他一把搂住玉瑾,“好好好!”
“实在是太好了!玉瑾,瑾儿,瑾儿!”
“我何其有幸,能够碰见你!”
皇帝死死的搂住玉瑾,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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