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白晓玲见小龚往花园子里拎土,上赶着说道。
小龚一听到她的声音便起鸡皮疙瘩,忙说:“不用、不用,我看老张刚买了不少东西,你去帮帮他……”
白晓玲在去大伙房的路上拦住老张,亲昵昵地伸出手去要老张拎着的一兜马铃薯。
“起开,别脏了我的菜。”老张一把甩开白晓玲的手,旁人烦白晓玲还忍着,老张可不惯她。
白晓玲先是一愣,回过味儿来便生了气,很想同老张理论一番,但又实在不敢,这老张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她若贸然撒泼,很有挨老张皮鞋底的可能。
白晓玲又气又怕又憋闷地进了门房,坐在桌前看监控的大刘一见了她,竟将脸埋在胳膊里装睡,剩下个小李则干脆绕过她,逃到了院子里,边逃边说:“八哥是该喂喂了……”
白晓玲无论如何自信,也知道自己在顾家的人际完了蛋,一股子不可言说的愤恨出现在她心里,再加上避无可避的寂寞孤独感,她开始向顾家以外发展友谊,很快便同一名叫毛锦翠的同行成了朋友。
毛锦翠所服务的人家同顾家隔着两条林荫道,这家人的姓是复姓,还是不多见的复姓——百里。
百里一家本长居加拿大,他家的小儿子——百里如一自去年回国却没再加拿大去,他命人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全部铲除后铺上塑胶,每日就同他带回来的一个小黑哥在院子里跑、跳、对打,还时不时地“嗯啊”、“嗯啊”、“法克鱿”地咋呼,瘆地他家下头人直咂牙花子。
这天,白晓玲和毛锦翠相约去逛桐榉服装大世界,桐榉服装大世界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本是座四层的环形建筑,每层的商户有走廊相连,而随着其它现代化商场的兴起日渐败落,个体户私搭乱建不说,就连管理方也破罐子破摔了,在这商场之上愣是私搭乱建出两层来,人在上头连踏步都不敢使劲儿。
苏芬芳在结识顾世衡之前常来这里淘弄便宜的衣服和小饰品,每回来的时候还好,但离开时就难过了,她走在同她一样拖拽着塑料袋子,啃着香肠、毛蛋、大玉米棒子的人群中,少女的心仿佛在遭受细小刀片的脔割,在一种细密的痛楚中,她跟自己说一定跳出这个穷窝!一定要!
此时,白晓玲与毛锦翠正在一圈一圈地逛着大世界,店主多是些中年女人,盘很高的头,抹很厚的粉,形容已经可怖,姿态里却有几分倨傲,仿佛时间还停在八十年代,她们还是那些个高人一等的、年轻貌美的女老板娘。
白晓玲和毛锦翠从一大早逛到日头擦西,嘴皮子和脚后跟几乎全磨起了泡,方才一人拎一塑料口袋走出服装大世界,服装大世界外有一条坑坑洼洼的柏油路,柏油路两侧的居民楼一楼全朝街开口子,卖起玉米、烤肠、酸辣粉,吃下的垃圾堆在地上混着污水,臭不可闻。
白晓玲站在污水坑里的一块石板板上,探头瞧着铁板上的烤肠和毛蛋问毛锦翠:“撒辣椒面吗?”口水喷出来,给烤肠和毛蛋加了料。
毛锦翠受着水坑的妨碍,只得把前半身尽力地往前探去道:“加!再给我撒点孜然。”
白晓玲一手抓着烤肠,一手往口袋里摸,却见一张百元大钞从自己的耳侧伸向了老板。
“我还没买完呢。”白晓玲以为是后头人插队,伸出胳膊就是一搡。
一旁的毛锦翠却喊道:“周哥?”
小周接过毛锦翠手上的塑料袋,笑嘻嘻地说道:“我和百里少爷路过这块,一眼就瞧见你们这两只小馋猫了。”
毛锦翠顺着小周顶出去的下巴颌一看,果然就看见百里那辆大铁盒子似的奔驰车。
毛锦翠赶紧扭头冲白晓玲说道:“咱可以跟车回去。”说话的空档抬手把头发抿了,伸舌头把嘴唇舔了。
白晓玲觉着毛锦翠方才的那一套动作像猴儿就想要笑,还没来得及咧嘴就被毛锦翠扯着快步向百里的车走去。
“慢点!慢点!掉了!”白晓玲一只手上还举着四根油涔涔的烤肠。
副驾上的百里如一扭头朝爬上后排座椅的毛、白两人微一点头,白晓玲是头回见这样壮硕体面的人,不禁就有点呆。
“买衣服了?”百里如一问。
毛锦翠抢着答说:“逛了逛。”
百里如一微一点头又同小周说道:“去金茂。”
从桐榉服装大世界到金茂中心的路途并不遥远,却让百里如一受了个好罪——烤肠、塑料袋以及毛锦翠与白晓玲身上的汗混合出极刺激的味道,外面偏又闷热不适开窗,百里如一活了二十多年,头回有了晕车的感觉。
车终于停在金茂中心的地下车场,小周带着白晓玲和毛锦翠下了车,百里如一看着他们上了电梯,猛地推开车门,跳下车,“哇”地一声就吐了。
金茂俨然是另一个世界了,地板光洁地能照出人影子,店门口侍立的店员从头到脚皆体面,白晓玲和毛锦翠自觉身上的汗味增大了数倍,窘迫之下两人都很想找点遮掩,便你挤我、我挤你,挤地脚下直绊蒜。
“路这么宽,抢什么呢。”小周笑着调侃:“ 这家衣服不错,我上个月的工资被我老婆劫去,只换了他家的一条半截裙儿。”小周说完还夸张着表情抬手比量了个长度。
白晓玲和毛锦翠被他逗笑了,跟随小周进了这家间接打劫他工资的店铺。
这家店的衣服多用串珠、蕾丝和细小的穗子,瞧着是大同小异的闪亮脆弱,毛锦翠和白晓玲暗中翻了吊牌,彼此一吐舌头,心说黑店的同时又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企盼。
小周没辜负她们,先在白晓玲的万般推拒下为她买下一条缀水晶与毛穗头的连衣裙,又在毛锦翠的千声不要下,给她买了一条裤腿宽过腰的白真丝长裤,长裤的腰部钉满细小的白色珠子,这之后,她俩便开始比着买,等他们仨大包小裹地下到停车场,车还在,百里如一却不见了。
小周把大包小裹塞到后备箱,又给百里如一去了个电话,摁掉电话后,扭头对毛锦翠和白晓玲说道:“百里先生有事先走了,他托我请你们俩吃大餐!”
吃吃买买折腾到天擦黑,百里家的车停在离顾家不远的路口,白晓玲跳下车,一路走进顾家的门,心里是一大片铁马冰河式的豪爽气,对小坦那没日没夜地憎恨也停息了,因为自己未来可期,没必要同小坦那种下等人一般见识。
这天又逢白晓玲休息,窝在宿舍里梳头、吃零食,心里正美,桌上的手机却响了。
信息是毛锦翠发来的,代表百里如一邀请白晓玲去百里家做客。
白晓玲抬手抹一把嘴,又把手从身上抹干净,随后打开衣橱将那件新买的连衣裙拿出来并加着十万分小心穿到身上连大气都不敢再出,然饶是如此将那裙子还是被撑了个铮明瓦亮,一身的就毛穗与水晶坠全都炸将起来,像是只炸了毛的白色小母鸡。
白晓玲趾高气昂地走过门房,往百里家的方向走去,门房里大刘和小李相视一眼,都不大能理解眼前的这一幕,倘若他俩的文化教育程度再高那么一点,他俩会想到一个词儿——荒诞。
“过来了?”毛锦翠见白晓玲来了,跳上前去捉她的手。
百里如一半躺半坐在阳伞下的躺椅上,听闻白晓玲来,打起个眼罩朝她看去,并亲切地开口道:“晓玲。”
白晓玲被百里如一这么一叫,就仿佛中了暑,晕乎乎挪到百里如一旁,板着腰身坐下去,整个人就仿佛是纸壳子剪成的。
百里如一招呼小周给白晓玲拿饮料,饮料是刚从冰吧里取出来的,外头沁着细密水珠儿。
白晓玲握着饮料打了个哆嗦,心下清醒许多,举目四望就见百里家的后院装成了网球场,网球场上有一黑一白的两个人。
“我表弟,隋金楠。”百里如一先对白晓玲说道,又朝网球场上喊:“来!”
隋金楠掀起衣服擦着脸,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并朝白晓玲伸出了手:“你好。”
“你…你好。”白晓玲握着上这只潮热的大手,感到一种热乎乎的鼓胀感,心脏跳地又闷又重。
“金楠明天过生日。”百里如一看着白晓玲道:“我希望你也过来。”
白晓玲忙说:“好”。
“你家有个小男孩,常骑自行车打我家这过……”百里如一说道。
白晓玲一眨眼,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苏淮安,脱口而出道:“他是我弟,我姨家的表弟,我来这就是为着陪他……他身体不好。”
白晓玲说完这话先是一阵不安,后又想:他们都是一个村儿的,总免不了扯亲带故,她喊他妈一声姨并不为过,这么一想,她坦然了许多。
“哦,那明天你一定把你表弟也喊上,人多点,热闹。”百里如一说。
“一定,一定,我表弟最听我话了。”白晓玲说道。
当天夜里,白晓玲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觉着两个男人都对他有意思,她第一中意的其实还是百里如一,因为他的财产、他的派头,他是见识过的,这隋金楠虽长得也不差,但他的家产,自己只听说而没亲见,心里总觉不踏实。
白晓玲翻了个身,隐隐觉着自己这好运气来得太突然,但转念又想到了苏芬芳,她苏芬芳既能行大运,那自己肯定也能。白晓玲这么想着,心中安定了不少,只是如何邀请苏淮安呢?这算桩比较棘手的手,白晓玲一面想着一面睡着了。
第二天,白晓玲仔细盯着苏淮安,吃过午饭她见苏淮安上楼午睡,便紧随其后也上了楼。
“???”苏淮安扭头看着她,不说话。
白晓玲反身关上门,问道:“晚上你做什么。”
苏淮安还在放暑假,自然是屁事没有,便照实回答道:“在家。”
“那我请你吃饭吧!”白晓玲嬉皮笑脸地说道。
苏淮安从未吃过别人的吃请,踟蹰着问道:“为……为什么。”
“因为我朋友过生日,我说了带你去。”白晓玲说。
苏淮安想问为什么要带他去,又觉着这么问了不好,便只拧着眉头犯难。
白晓玲看出他是不想去,一张笑脸当即垮了,垂首道:“你不去,就只好让人笑话我了,我跟人讲你同我是朋友,哪成想你并不拿我当朋友。”
苏淮安受到对方的指责,虽不知自己错在何方,却也羞愧起来,咬着嘴唇想过许久,他将自己没朋友被孤立的那些个苦楚想了起来,便朝着白晓玲点点头:“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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