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殿前, 朱门紧闭,只疏落地站了两、三名侍卫把守, 并不像严加看管的架势。
半夏端了碗熬得软软糯糯的小米粥上前。
清淡的谷味儿, 混合着红糖的香气扑鼻而来,颇能开胃。
魏涵双一整日滴水不沾,这会子闻着近在鼻尖的香味, 面上却仍旧没有半点表情,甚至连指头都不动一下。
见状, 半夏维持着手捧瓷碗的动作,跪了下来,出言相劝道:“公主,皇上到底还是心疼您的,您就向皇上服个软吧!”
魏涵双一阵冷哼, 大气的五官此时没有妆点任何脂粉,仍旧艳光照人。尤其是她那双张扬的眉眼,毫不掩饰自身的不屑。
“这话儿若是半年前听见, 我或许还能点个头,附和几句, 但……”
语气稍顿, 她把嘴唇抿成倔傲一直线, 道:“我可没忘了,是这个口口声声说爱我、怜我的父皇,为着离间敌国,亲手把我送进狼窝。”
“也是他, 冷眼旁观着我心仪的男子,出生入死。眼下,甚至还想让他上战场卖命。”
魏涵双转过头,双目死死盯着面前的婢女。视线仿佛能穿透她,向远处金龙殿中那人叫嚣。
“你看不出来吗?父皇他根本不打算成全我和时安哥哥,而是在利用我,利用我们的感情。”
半夏吞吐半晌,一咬牙,還是如實把心裏話道出來。
“公主且寬心。男子漢赴戰場,保家衛國,本該是件值得驕傲的事兒。”
“況且,若世子爺身無功勳,卻娶了您,入住公主府,那與吃軟飯的鳳凰男又有何區別?”
魏涵双想反驳,却寻不出话来说。
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天子的女婿,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尽管出门在外,人人都要敬称一句驸马爷,极尽风光。
可背过身去,谁敢说不是把小白脸的污名往他头顶上扣?
魏涵双沉默良久。
久得半夏都以为她的心结是绕不开了,正欲再说,却见魏涵双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可感情是双向的,我不想总让他独自负担,自己却像事不关己地躲在这一方小小的宫殿里。”
半夏愣了愣,只觉得她那双狭长,而又微微上吊的凤眸中,蕴藏着自己前所未见的情绪。
说是果敢,似乎稍嫌绵柔了点儿。可温柔么?却又显得那么坚毅,那么决绝。
这一路走来,半夏是见证最多的。
当年,魏涵双仅仅十三岁,发长未及腰,只得扎成两个挺翘的羊角辫。
小姑娘年少气盛,脾气是真的大,别说那些臣子的妻女,便是五皇子魏旻棠都经常被她欺负的哇哇大哭。
放眼整座京城,也唯独她那太子亲哥,尚且能管上一管。
直到那日,姚时安奉旨入宫,与诸位皇子对弈、吟诗。
行走间,他低垂着头,整副心神皆沉浸在方才的棋局中,犹未抽离。
因此,当他偶然在甬道上碰见魏涵双时,竟是连眼皮也未抬一下。错了错身,便要擦肩而过。
这一幕,看得随行的宫人们肝胆都颤了颤,冷汗直冒。隐隐感觉到,那位声名狼籍的暴躁公主,下一秒就会上前扇他个两巴掌。
可是十秒钟过去了。
小公主却只是仰着下巴,面朝向比自己年长近五岁的姚时安,娇声娇气地问道:“小哥哥,你是哪家府上的?”
闻声,姚时安恍然抬起头。
那会子正值春日,清风一吹,便拂落了漫天的红雨。好巧不巧,有片娇嫩的桃花瓣儿落在他的眼睫,惹得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的时候,他眸中宁静,眼波却如涓涓细流般清澈,净透。
那是她这辈子所见过,最好看的一双眼睛。
思及此,半夏忍不住张了张嘴,提出自个压在心底多年的疑问,道:“其实,奴婢一直想不明白。”
“明明几位皇子殿下,个个都生了张十足风流的脸儿。尤其太子殿下,鼻如悬胆,眉清目秀,在京中可谓是俊美无俦的人物。”
“怎么公主再见到姚世子,还会看怔了神儿?”
魏涵双听了这话,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回道:“我哥?我可不就是见惯了他那副伪君子的模样,所以一看到真正的君子,才会看得怔住了。”
半夏见她满脸的鄙夷,不由发笑出声,“太子爷若是听得见,肯定又要罚您抄经静心了呢。”
“你是不知道,我那太子哥哥,”谈起自家亲哥的糗事,魏涵双顿时兴奋地撑起身子,眼睛闪闪烁烁,流露出高昂的情绪。“大婚前,三天两头的就寻些新奇玩意儿往人家府上送。”
“送就送嘛,每回还要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魏涵双顿上一顿,竟压低声音,模仿起魏旻言的口吻。
“这发簪,是我出去办差的时候,顺道给买的。这手镯,是我碰巧瞄了一眼,质感不错,你戴上试试……”
尾音还未落地,魏涵双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谁想得到?有些人表面上威风霸气,其实背地里给媳妇儿挑个礼物,还要找各种借口。”
而那个只有“表面”威风霸气的爷,如今正在给自家媳妇铺床。
姚思浅眼睁睁看着,魏旻言把被褥铺在床上,四角扯平,整理得一丝不乱,不禁看呆了眼。
“我说夫君……你有强迫症吗?”
魏旻言淡淡地“啊”了一声,似有些不以为意地回道:“这点子小事,做得好,不是应该的吗?”
闻言,姚思浅撇撇嘴,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你见哪个皇子会亲自做铺床这种琐事的。”
下一刻,魏旻言便放下手中的活儿,朝她走过来。
姚思浅直盯着他,在自己面前蹲下,两人四目相对。
“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除了你,从未有过其他女人踏进我屋里。”
话落,他伸手抱起了姚思浅,用着温柔而又有力道的语调说道:“该睡了。”
因着怀了身子,姚思浅安分地躺在他怀中,不敢多做挣扎。倒像只乖巧的小奶猫儿,连爪子都藏得好好的。
“我瞅着这个点儿,宫门应该都关上许久了,怎么也不见哥哥归来?”
魏旻言脑子转都不转,便脱口而出道:“父皇召近臣议事,时间拖得晚了,留人宿在宫里也是常有的事,不必过于担忧。”
说完,他已经轻手轻脚地把人儿放平在床上。
魏旻言慵懒地抬起眼皮,打量了几眼。
这张床是真的小,即便是由姚思浅这般清瘦的女子躺着,也只多出半人不到的空间,压根儿就不适合再睡上一个成年男子。
魏旻言心中暗暗想道:嗯,他媳妇儿没骗人,这点地儿是真不够两个人睡。
但,挤一挤也总比在那狭小的贵妃榻上卧一晚上来的舒适吧。
姚思浅见状,早已自觉地往里面挪了又挪。直到,细小的背脊骨与墙壁完全贴合,才堪堪停下。极尽所能的,给魏旻言腾出多点儿位置。
魏旻言缓缓地抬脚上床,一手绕到姚思浅的背后,刚好用手臂挡在她与墙面之间。
厚薄适中的唇紧紧附在她的耳垂,任由自身温热的气息,悉数喷洒在那格外敏感的地带。
他的声音比寻常男性略低了些,还带着点儿沙哑,别具磁性。一字一句轻轻吐在耳旁,就像有道雷电轰地一声响彻脑门。
他说的是,“别靠着墙睡,半夜容易着凉。”
恰如魏旻言先前所说的,床小,自然是有床小的好处。
两夫妻从身体到心灵,都严丝合缝地黏在一起,想分也分不开,难道还不美吗?
这么想一想,的确是挺美的。
但如果隔壁躺着的是个刚怀上身子,腹中的胎儿甚至不足三月的孕妇,就不那么美了。
整夜下来,魏旻言根本不敢多碰她,深怕挤压到姚思浅仍未显怀的肚子。
于是,他到后半夜几乎是悬着两条大长腿,睡得浑浑噩噩,一点也不踏实。
这一觉,可谓是毫无睡眠品质。
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魏旻言便别开正酣睡着的小娇妻,蹑着手脚爬下了床。
刚跨出院子几步,碰巧遇上同样起了个大早的柳氏。
魏旻言不由微微颔首,表示致意,嘴上还温声道了个早,端的是彬彬有礼的好郎君。
柳氏含着清浅的笑意,细声细气地道了句,“敢问殿下,太子妃娘娘孕后可有什么特别爱吃,或是不吃的?”
魏旻言连片刻的思索都没有,张口就回答道:“大致还和之前一样,就是特别着迷于各式的鱼类料理。”
柳氏点了点头,似乎陷入思索当中,正欲转身告辞,却又听得魏旻言开口说道:“岳母不需要另外张罗,我和思浅便随您和岳丈一桌用膳即可。”
魏旻言从小在礼教严谨的皇室中长成,自然不可能完全不在意礼节,但他心底是当真把姚思浅当作妻子爱重,连带着将她的家属亦看成了自己人。
如此一来,便没了那许多的拘束。
不出半个时辰,姚思浅就搓揉着惺忪的睡眼,在餐桌旁坐下。
魏旻言着手给她夹了一筷子的鱼香豆腐,凡事乍看都和往前一斑无二。
偏偏就在此时,在座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听见那娇滴滴的小姑娘干呕了声。下一秒,她干脆直接捂着嘴,趴在木桌上呕得抬不起头来。
“哎,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并不粗长是吧? (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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