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秾面前的半空中,一道依稀能窥见几分帝王威势的虚影,正像一条幽灵般飘着摇着……
……
据这道虚影所说,他乃炎帝,号神农氏,是上古时期姜姓部落首领。
姜秾虽然主攻农学实践应用领域,又还偏科——语文、政治和历史学得一般,但本科时才学过的《农业史》,总算还记得一些。
神农炎帝,又被尊称为‘农皇’,成就有制耒耜、种五谷。
她姓姜,所以这道虚影说,他是她的祖宗。
不是基于‘炎黄子孙’来论的祖先与后人的关系,而是基于直系血缘关系来论的。
对姜秾肚里腹诽有所感应的虚影,忽然就像百年前的电视机,似乎陡然信号不良般,猛地闪烁拉扯几下!
然后本来看着就虚的虚影,似乎更虚了。
“忤逆后辈!本帝乃神明,岂可拿那些低等阴魂来比拟!”
“本帝的成就很多,不止制耒耜、种五谷!还有尝百草、教民医药,制陶器、便民生活,立市廛、首辟市场,织麻为布、使民着衣,作五弦琴、以乐百姓,削木为弓、威慑天下……总之!本帝在凡世的那一生,成就众多,不止你以为的那两件。”
对姜秾吼过后,神农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话语中颇有几分伤感:
“本帝虽亦不愿,但如今你确是还存活于世的本帝唯一血脉后人,难得神农血脉之力也还算浓厚。本帝号神农氏,姜姓一族是因炎部起于姜水,方才取姓姜,因此姜姓并非你的本姓,你真正的姓名应该是:神农秾。”
她什么都没说,这道虚影却能知道她内心想法,看来确有几分能耐。但是……
神农秾,神哝哝~听起来嗲兮兮的。
姜秾:“……”
“忤逆后辈!你怕是欠管教!要不是你个娃子,(传统)农业岂会这么早就消亡!本帝的神力又岂会消失殆尽!更何至于成为你口中的‘虚影’?!”神力不足的神农,对于自我情绪的管控,显然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过,他这后人着实气人!
看看她那不惊不惧、不喜不怒的表情!听听她意识里想的那都是些什么!?竟然嫌弃他的氏,竟腹诽以神农氏为姓的姓名‘神农秾’,念起来嗲兮兮的?!
若是用那黄帝老儿的轩辕氏,取名叫‘轩辕秾’,是不是就不嗲兮兮的了?着实气人!
“要叫你知晓,不种在田里的作物,是没有灵魂的!你既对覆灭(传统)农业有大功,那就给本帝去农耕社会活上一世,体验一生种田的艰辛吧!”
忽然,又像黑白电视陡然信号不良一样,姜秾眼前整个画面都拉扯闪烁起来,入耳的话也卡顿得听不清:“顺便……也为……挣些功德,你所去世界……”
接着,姜秾眼前猛地闪过一阵五光十色的灵幻光影!
仿似因为钱少买不起票,只能仓促地蹭上一列已经启动的快铁,还没等交代完临别赠言呢,车就已经‘咻!’地驶离了站台!!
等姜秾再度睁眼聚焦,看清眼前画面时,她就已成为了姜浓。
那原来的姜浓去往何处了?
姜秾想,她们共同的十八辈血缘祖宗——农皇/神农/炎帝,应该做了妥善安排的,不必她去操心。
后来姜秾有思考过,传统农业消亡,与农皇神力不足,这两者间的因果逻辑,究竟是怎样得出的?
起初姜秾不得其解,等她架上‘信仰’这一桥梁后,方才理解了。
传统农业消亡,农业生产工业化,那么农业生产者的身份就不再是农民,实质上已经是工人了。那么‘农皇’神农,就失去了来自农民的信仰,如果在信仰和神力两者之间,存在能量转换……
这样一来,(传统)农业的兴亡,影响到农皇神农神力的多少,也就能够理解了。
不,还是不太能理解。
姜秾一直信奉唯物主义,坚持科学种田,尽管这条因果链:‘传统农业消亡→农皇的信仰来源断绝→农皇神力不足’,在逻辑上经得起推敲完全没有问题。
但是这样玄幻的逻辑,她果然还是不太能理解!
可不管姜秾能否理解,现在都只能接受,她既已成为姜浓,除了既来之则安之,再没有其他办法。
……
太阳升至当空,中午时候,姜秾播种完黄豆种后才从田里回来。
姜秾前脚刚一迈进院子,耳边就炸响一串连珠炮似的喝骂!
“姜浓!我难不成真是造了你十八辈儿祖宗的孽?!我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两把黄豆,你愣是连一粒都没舍得给我剩啊!啊?你给我说说清楚,那些黄豆去哪儿了?!如果你不说清楚,我今儿就打死你算了!不打死你都不作数!”
在姜秾这儿,神农是她十八辈祖宗的来由,就源于周翠娘日常的口头喝骂了。
不管是教训姜双五,还是教育姜秾和姜金这对儿女,又或是与外人发生口舌,周翠娘都必会先大声道:
‘我是造了你十八辈儿祖宗的孽!?’/‘我是挖了你十八辈儿祖宗的坟?!’
以此表明她的激愤不已、无可奈何,抢先占据道德高地。
由于姜秾对她所处境况,对她那位祖宗,存了一点不满心思,于是在她这儿,就将那位祖宗当成是她的十八辈祖宗了。
若是按辈份历数,神农或许比姜秾不止长了十八辈。但就像‘三’常用作虚数一样,这里十八辈祖宗的‘十八’,也同样是作虚数。
否管神农事实上是姜秾的八辈祖宗,还是二十八辈祖宗,又或是其他什么几十辈祖宗,都用十八辈祖宗来虚指了。
至于此刻作足了十足凶恶样的周翠娘,虽嘴里骂着不说清楚那两把黄豆的去处、就要打死她,但这只是吓唬小孩子的话而已,雷声大雨点小。
就跟幼儿园里,老师吓唬小朋友们:“谁不乖乖坐好,就没有糖吃哦~”
又跟姜秾尚且年幼时,父母吓唬她:“秾秾再不听话,就把你种着菜的花盆扔了!”
在长达一年多的逃荒之中,一个拼死护住了孩子的母亲,她对孩子的母爱之深,无人可以质疑。
但是,深爱不等于溺爱,不又还有‘爱之深、责之切’这种说法?周翠娘既说了要打,那就真要给点教训出来看看!
粮食就是命啊!才丁点儿大的年纪,就敢不吱一声就偷拿家里粮食了,这都还不好好教训,以后可怎么得了?
周翠娘顺手就从院里的柴禾堆里,抽.出一根小指粗细的柴火条.子,上前几步揪住女儿的后脖颈衣领,一把将她薅到面前来!然后高高扬起胳膊,就往她屁.股上抽打了一下!
“你给我说清楚,黄豆去哪了!说不说?!说不说?!不说啊?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周翠娘也不等姜秾回答,就连珠炮似的厉声喝问着,一边高高扬起胳膊,又抽打了怀中女儿一条.子,气势看着骇人得很!
姜秾从未挨过打,就连手心都没被打过,更何况是、、屁股?
一股热意‘腾’地从脖子涌到脸上,并迅速蔓延开来!同时还分出一股涌向耳根,立时就觉得耳朵‘轰’地烧着了!
真是羞煞个人也!
哪怕姜秾平常再如何寡言少语,总严肃着一张脸,也照样是会脸红害羞的,而且反而比那平日里活泼外向的人羞得更甚,遮掩都遮不住!
若说羞死姜秾,这倒有可能。但打死她?这就真的只是周翠娘说来吓唬她的话了。
只看周翠娘打女儿的阵势,是连吼、带骂且上手打,真是吓人得很!如果换作弟弟姜金,或者原来的姜浓,会不会疼哭先不说,肯定早被吓得哭个震天响了。
不过周翠娘打起来就没用劲,主要靠吓唬,吓住女儿让她不敢再犯就够了。
但姜秾何曾被吓到过?
就连当初面对陡然出现,幽灵一般的十八辈祖宗神农时,那可都是没有被吓到的!
姜秾心里虽羞得厉害,却没感觉出屁股有多疼,也就乖乖地被箍在(埋在)周翠娘怀里,匍着挨打,一声儿没吱!
姜秾:“……”
根据分析推导,周翠娘打人时并没用劲,看来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样生气,应该没有什么事。
周翠娘:“你真是能耐了哈!就连我藏在墙缝里的两把黄豆,竟然都给寻摸到了?!你是真的能耐了,那可是存着今年做种的,你是不是给我偷去烧了吃了?”
如今村里大人和小孩的肚子,都是常年半饥不饱的,大人还忍得住,但小孩子一看到吃的,就直流口水。
于是,村里小孩子为了填肚子并解馋,要么在山脚外围寻摸些野菜和野果子来啃嚼,或者去田野里抓一两只老鼠和蛙子烤来吃,又或是生上一小堆火,烧些麦粒和豆子嚼进肚里。
周翠娘以为,女儿是把黄豆偷出去,生堆火烧了吃了。
说起来,不能让儿女吃饱穿暖,确是他们做父母的亏欠了,可他们能力只有这么大,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极限。
原本倒也没多大事,虽不经家里大人允许,就偷拿粮食出去烧了吃这种行为不好,但教导几句再吓她两声,让她下次不敢再犯,这也就罢了。
但那两把黄豆可是留作种子的,将粮种烧来吃了,那就要好好教训一顿了!得让她哭,让她怕!让她牢牢儿地记住教训!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知不知道那是种子,吃什么也不能吃粮种啊!”
粮种的重要性,姜秾再清楚不过了。
姜秾:“就因知晓是粮种,我才拿的。”
周翠娘:“!!!”
“哎嘿!你能耐啊!你是要气死我啊!还说知道是粮种……那你就是成心的了?你偏就要吃了粮种?我是造了你哪门子十八辈儿祖宗的孽啊?!啊?”
姜秾刚才分析推导出,周翠娘并不像她表现出的这样生气,显然是错了的。
周翠娘现在,气得几乎七窍生烟!
姜秾觉得,周翠娘这会儿在理解上出现了很大偏差,必须即刻校正!而且,她陡然就生出一种直觉,如果不立即校正,可能她刚才推导出的‘没有什么事’的结论,也就不适用了!
姜秾:“我没吃粮种,没吃。”
姜秾在周翠娘怀里原地转了两圈,摆脱掉后脖颈衣领处的挟制,呲溜一下钻出来!
姜秾与周翠娘相对站立,仰头与周翠娘对视,一脸的严肃认真:
“近来天气已暖,正是播种黄豆的好时节,再晚些时候就入了夏季,虽然也能播种夏黄豆,但成熟收割的日子就会相应往后挪,这样就会平白耽搁一季冬小麦。”
粮食作物小麦,经济作物大豆——此处权且以黄豆代替罢,两者都很重要,不可偏废!
况且他们家温饱都成问题,每每青黄不接的时节都要饿肚子,黄豆收了也能当粮食吃。
“哈?”周翠娘无意识微张着嘴,满脸满眼尽是一片茫然。
姜秾颇不赞同道:“一直不见你们动静,所以我才找出黄豆种,花费一上午时间,种到了紧靠山脚的那块田里。等到7、8月份时,就能长至成熟、收割入仓,再翻耕了地,到9月秋分前,刚好能种冬小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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