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麻麻亮时,姜双五和周翠娘夫妻两就早早儿下地劳作去了,留姜秾和姜金姐弟俩在家。
此刻在夫妻两的卧房中,姜秾果然在裂开的一条墙缝中间,找到了用草纸包着的一小包黄豆种。
一个小豆丁探进来他那大脑袋,姜秾和他对视一会儿,商量道:“姜金,阿姐有事要去做,你听话在家,有问题吗?”
小豆丁一双大眼睛里,布满对食物的渴望!阿姐会分给他吃一点吧?
“嗯!没哋!”
姜秾胸中正充斥着浓烈种田欲,并没领会到姜金对‘烧黄豆’、‘炒黄豆’、‘煮黄豆’等食物的渴望。
姜秾还习惯于用和同学教授们的交流方式,去与三岁的弟弟相处。
在她想来,就在刚才,他们两人之间已经达成共识,君子一诺重千斤,既然如此,那他就会守诺乖乖在家。
姜秾已经找到黄豆种,又找出一把专门用于栽苗点种的小栽锄,绕过小豆丁出门去,最后还从外面合上了院门。
小豆丁人小腿短,在后面颠颠儿地跟了几步,到底是没跟上,只得扒在院门缝儿里,眼巴巴地看他阿姐走远……
阿姐,不分他一粒豆子吃吗?
姜秾穿过交错相通的田埂小路,往玉皇山脚下一块属于姜家的田地走去。
手里的黄豆种,她早已经作好打算,不需再多想。
于是一路走着,姜秾的思绪,就一路飘飞远荡……
……
此地是凤翔府辖下,太白县,温宁村。
村名取意‘温饱安宁’,可见当初村人在取这名时,怀揣着的对生活怀美好也朴素的希冀。
温宁村还很年轻,满打满算不过也才五岁而已,那些对村民们来说残酷的记忆,还鲜明如初。
在温宁村的村头,有一条小河流经,即发源自秦岭主脊北麓、玉皇山北坡的姜水,它自山间潺潺而下,流经村头招呼过一声后,未做片刻停留,便又奔赴向远方的渭水。
姜水之于温宁村,就是生命之源。
六年前,关中大旱已有二年,朝廷又赈济不力,天灾人祸齐出,关中平原上一时饿殍遍野,百姓们纷纷离乡背井,四散逃荒。
在逃荒途中,若遇城池,或有水和树皮草根的荒野,难民们就会暂停逃徙。及至确认城池不会开城赈灾,水喝干、树皮草根啃完,才再次拖着身体离开,走向或死、或晚死的未来。
五年前,先后陆续有百来个逃荒的难民,偶然逃到玉皇山下。
然后这些难民们发现,姜水下流的干流早已干涸,可这上流源头处,却还有汩汩流水!
于是,便决定在此暂作停留。
这群难民停留下来后,喝姜水的水,进山里啃树皮嚼草根。但山中饿兽不少,难民从它们嘴下抢食,也作它们的食物,如此难民们死了些,也活下来不少。
活下来的或许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熬到了大旱结束。
难民们经过一年多逃荒,大多家破人亡,家乡已经没有亲人在,且身无分文没有归乡的路资,没必要回去、也回不去了。
于是大旱结束后,他们便也没归乡,就在这玉皇山下的姜水河边,开荒建房定居下来,聚居而成温宁村。
就在玉皇山下,层层叠叠的梯田中央,伸出去一块较大的平地,二十几座黄泥蓬草房聚集搭建,互为帮衬,以抵御莽莽大山中的野兽,以及四处流窜的山匪贼寇。
如今的温宁村,一共有二十几户人家。
温宁村中的姜家,有一女儿姜浓,如今年方九岁。
算下来,在她三岁上时,就随爹娘一起离家逃荒了,四岁上来到温宁村。
在村里,与姜浓年龄相仿的孩子中,她是极少数亲生爹娘双全中的一个。
要知道在那样的逃荒里,妇女和幼童,属于存活艰难的那一类。与姜浓差不多大的孩子,不是他们亲娘,就是他们自己,死在了逃荒途中。又或者是全家人一起,俱都死了。
而残忍的是,大多孩子死后,连一身骨肉也不会剩下多少,易子而食,在逃荒时再寻常不过了。
当时的姜浓,只是一个三岁女童罢了,她能够活下来何其幸运?
不,与其归功于玄乎的运气,不如说更多地靠了她母亲周翠娘。
周翠娘在嫁给姜双五之前,已嫁过一任丈夫,前任丈夫在她怀胎六月时,被朝廷征去修建西京皇宫,没等服役完归家便埋骨在了那广阔殿宇之下,甚至都没能见到亲子出生。
周翠娘只是一个贫家农妇,既要喂养早产瘦弱的稚子,又要承担沉重的赋税,实在不堪重负。终于在失去丈夫后苦熬下的第三年,周翠娘失去了怀胎八月早产的儿子。
夫亡子死的周翠娘,不久二嫁给小她五岁的姜双五,一年后生下女儿姜浓。
姜浓长到两岁时,关中干旱,艰难撑过一年后,第二年仍旧大旱,放眼望去赤地千里、饿殍遍地。
周翠娘和姜双五不得已,带着姜家婆母和三岁的姜浓,离乡开始逃荒。
周翠娘痛失过一个孩子,便格外爱惜后来的孩子姜浓。
在逃荒路上,易子而食,吃‘两脚羊’,种种罔顾人伦的惨事,屡见不鲜。
为保护女儿,周翠娘一改以往的温吞隐忍,整个人凶恶得就像是一头穷途末路的母狼,谁敢打她女儿的主意,觊觎女儿身上的几斤嫩肉,她就先和谁去拼命!
如此,周翠娘与姜双五一起,拼勇斗狠方才保住了姜浓。而年老体衰的姜家婆母,在逃荒后第三个月里,就无声无息地饿死在了一次睡眠中。
后来,一家三口在玉皇山下的姜水边定居后,夫妻两又生了一个孩子,就是姜浓的弟弟姜金。
毕竟曾拼死护过姜浓那么久,当初绝境中那份对姜浓的爱惜,也一分不少地留存下来,因此夫妻两虽多了一个儿子,对姜浓的爱惜也未减分毫。
如此,姜家虽穷困,姜浓却也好好地长到了九岁。
不过,就在一个月前,姜浓就已成了姜秾。
姜水,神农炎帝故里。
姜姓,神农后人之姓。
以及,虽不同名却同音的姜秾与姜浓。
打眼一看这些信息,像是没甚相干。
但姜秾想起她之前的玄乎经历,就已确定她现在之所以会在这里,并非巧合,而是人为。哦不,应该说是‘神为’,神明所为。
姜秾到达了目的地,姜家在玉皇上脚下的一块田里,开始播种黄豆。
位于内陆半干旱区的降雨量不多,梯田坡度也够,不必太过担心积水烂根,也就不必做出田垄来,在这块开春农闲时就已平整好的田里,直接刨窝点种就行。
播种这事姜秾闭着眼都能做,于是一心二用开小差回忆起前世来……
……
22世纪中叶,距离炎黄子孙进入现代新社会,不过也才两百来年罢了。
当下世界的模样,与21世界初许多网文小说中所写大不相同。既未经历世界末日巨变,以致文明倒退、人类生存艰难,也没在光速发展下,离开母星、迁入太空,迈进星际时代。
亿万炎黄子孙们,还与之前的几千年一样,照旧在中原大地上繁衍生息着。
不过时间给世界带来的发展改变,虽不如小说中所写的巨大,却也与‘小’沾不上边儿。世界的发展改变,遍及人类生产、生活和学习等各个方面、各个角落。
举一个例子,互联网继续迅速发展,小初中高等学校,早已搭建起线上网络分校,在教学资源等各方各面,都与线下实体主校区一般无二,甚至前者还占了主流。
再举一个例子,农学农业方面发展迅速,可说是日新月异,工业式农业取代了传统(现代化)农业。
一间通透宽敞的顶层阳光房,进房时抬眼望去,层叠错落间尽是绿意,来自春夏之交时节的明媚阳光,跳跃着穿梭其中。
那般的惬意和慵懒,在怀里揽一只肥猫,就是一场好觉……
然而那些对于阳光房的惬意和慵懒印象,在姜秾的阳光房里,遍寻不到丁点踪影。
在姜秾的阳光房内,‘绿意’并非是闲散雅致的盆栽花草,而是小麦、水稻、玉米、红薯、土豆……等各种农作物,层叠错落间的位置摆放,都是光照、湿度和风速各项最优数据的实践教学。
空间内纵横交错的透明培养液管道,走向排列严谨有序;分布于房内各处的屏幕上,正快速更替着各项实时监测数据;作物根部不见泥土,根系漂浮在透明营养液中清晰可见,乍一看就似凭空生长,宛如‘空中作物园’。
科学的严谨和冷硬气质,在这间阳光房内显露无遗。
姜秾穿了一身淡蓝科研服,身姿笔挺,站在阳光房的进门处,在她面前是一面临时投影幕布。
姜秾正登录在中农大的线上网校,与学位论文答辩委员会的几位教授处于连线中,进行她的农学博士学位论文答辩。
“……至此,严格地说,‘农民’一词今后将仅作为一个历史名词出现,‘种田’这一传统劳动行为场景,也将只会出现在历史文字影像记录及影视作品中。农用耕地将全部解放出来,以缓解绿化、居住和工业用地紧张的困境。传统及传统现代化农业,已经彻底消亡…… ”
姜秾的博士学位论文答辩,毫无意外顺利通过。
姜秾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即使有偏科的缺点,也不过被视作是在天才的鼻尖上,长了一粒浪漫小雀斑。
尤其是在农业相关方面,姜秾从幼儿园小班到博士生,都是一路优秀过来的!
姜秾刚上幼儿园小班不久,老师分给每个小朋友一小包菜籽,让他们回去种下。
后来差不多时间验收了,园中其他小朋友,有的播下菜种后压根就没发芽,有的种下后发了芽,却也只长出稀拉三两根的瘦弱菜苗。然而姜秾呢?她种出来了十四棵、包心、大白菜!
姜秾种出的包心大白菜,包心紧紧的,摘去外层几片青叶后,露出的菜心看上去鲜嫩又水灵!如果放到超市的鲜蔬区,怕是首先就会被顾客挑走。
要不是老师给的一小包、四五十颗菜籽,几乎一大半都霉烂了,她的收获还会更多。
当然,姜秾在此过程中花费的成本也不小,买五十个花盆和十袋上好生物有机肥的钱,比大白菜的总售价要多得多了。
到博士毕业时,姜秾在农业领域所获专利、培育的出新品种作物种类,数量已经非常惊人了!
在传统农业彻底消亡这件事上,姜秾所做贡献,着实不小。
总之,姜秾在农业相关方面,只有天赋异禀能概括一二了。而且她对农业农学的喜爱,也像是深植在血液里一样,那是一种入血入骨的深爱!
基于此,姜秾都不用多经考虑,直接就决定填写博士后申请表。
接下来的发展,也让姜秾确定,她对农业的喜爱,确实深植在骨血里、基因里。
在姜秾面前的半空中,一道依稀能窥见几分帝王威势的虚影,正像一条幽灵般飘着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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