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七月，暑假伊始。

    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窗户滚下，淌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风吹过，细细雨丝抚过枝繁叶茂的梧桐，宁和静谧。

    “我将用激扬的斗志奏响乐章！”

    “我将用拼搏的精神铸就辉煌！”

    “在高三的学习生活中——我们将做到：敢于拼搏，永不言弃！用信念实现理想！！！！”

    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高三学子誓词从楼下的房间传来，惊得林樱直接从床上摔到木质地板上，发出咚得一声。

    她搓搓凌乱的长发，抱着被子重新爬上床，强忍住冲楼下吼一嗓子的冲动。

    林樱要崩溃了。

    她真的真的要崩溃了，整个暑假，每天清晨八点，她就会被这段誓词给吵醒，欲哭无泪。

    林樱换好衣服洗漱完毕，坐在床边盯着日历，暑假才刚刚开始，简直无法忍受。

    她拿出手机，给昨天已经约好的房东先生发了条确认短信——明天，最多这周末，她一定要搬出去。

    「景先生，今天九点看房，没问题吧？」

    隔了十分钟，才有回复。

    「可以。」

    林樱舒了口气，打开窗户，努力呼吸着新鲜空气。

    终于，楼下的誓词告一段落，传来讲课声。

    林樱父母都是市重点高中的老师，一个教数学，一个教英语，为了孩子们的升学率……或者就是为了赚钱，夫妻俩在家里开了个补习班。

    刚开始只是个小房间，补习几个学生；后来上课的孩子越来越多，还有不少外校的，夫妻俩就干脆将楼上那户也买下来，打通，上面作为住处，下面直接做成教室，布置的像模像样，课桌椅、黑板、投影仪，都有。

    就连高三补习班的鼓舞誓词都有了。

    幸好，这栋楼是林樱奶奶家里分的老家属楼，现在就剩几户人家，还都在一二楼，倒也不干扰。

    苦的只是她一个。

    林樱从楼梯下来，路过以前她的房间——现在的数学教室，看见爸爸在上课；一扭头，哥哥的房间——英语教室，妈妈在上课。

    这滋味…十分酸爽。

    她本想打个招呼出去，但是想想算了，加快步伐，倒是有好几个高三的男同学从门缝里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朝她挤眉弄眼，用口型道“学妹”。

    林樱当作没看见，戴上耳机出门。

    每天活在高三誓师词的高压下，对于开学上高二的她来说，真的很累。

    她想租的房子就在他们高中旁边，坐上公交车，约莫半小时的车程，到达目的地。

    一路上，她都在啧啧啧感叹。

    林樱中考时没考上重点高中，念了一所私立高中，这所私立高中一半升学率来源于出国，一半来源于艺考生，学校虽然没啥可值得夸的，但很有钱！！

    地理位置也好，位于市中心的老城区，风景优美，沿海，一步一景。

    学校下面，也是曾经的德国老殖民区，浓浓的欧式风情。

    林樱就打算租这里，以前有高三的同学租在这里，老房子心静，又离学校近，好复习。房东的电话，也是她从高三学长手里拿到的。

    顺着斑驳的巷子往前，雨还在下，淅淅沥沥。这样的天气，打伞多余，不打伞让人不适。

    眼前是一栋一栋古老的房子，近百年历史，墙面斑斑驳驳，露出剥落的墙皮，沧桑破旧。

    纵然如此，也掩盖不住其建筑结构的典雅瑰丽，红色屋顶，半弧形露台，彩绘玻璃窗，颇有几分寥落迟暮的美感。

    今天是阴天，光线晦暗，加上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巷子曲折弯绕，显得阴森沉闷。

    林樱终于找到12号。

    院门是大开的，她小心走了进去，一个不大的院子，老旧但收拾得很洁净，地上铺着被风雨磨砺得平滑的石子。

    她站在大门门口，给房东“景先生”拨打电话。

    短暂的滴滴两声后，手机上显示“拨打失败”。

    失败？

    她懵了，又打一遍，还是失败，看着手机上方只有一格的信号，沉默。

    什么鬼。

    抹去手机屏幕上的水珠，不知道是因为手机淋雨的缘故，还是老房子真的老到没信号。

    “有人吗？”

    “景先生？”

    没有人回应。

    她探头看了看，里面像是公用的走廊，见时间差不多，沉吟半刻，试探性往里走去。长长的走廊，鞋底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打过蜡的红木老地砖，好像从现代社会走进时光夹缝。

    光线昏沉，还亮着壁灯，气氛愈发诡异阴沉。

    她胆子不小，比起害怕更是好奇。

    隐隐听见前面有响动，林樱心里一喜，加快脚步。见前面有扇门开了一道缝，亮着光，她眨眨眼睛，一边顺着那缝看去，一边道：“景先生？”

    话音戛然而至。

    “啊！！”她猛地退一步，瞳仁放大，吓了一跳。

    这个角度，刚刚好能看见一个近乎全·裸的女人，斜坐在椅子上，低头微笑。

    林樱虽然在私立高中学画画，但，还没有到人体这一步，不由惊住。

    几秒后，才看清女人披着一层白色轻纱，挡住关键部位。只是射灯明亮，显得若隐若现，乍一看极像全·裸。

    “不好意思！”林樱反应过来后捂住嘴巴，赶紧侧过眼，道歉，“不好意思！！”

    她这么一偏头，瞟见房间里有第二个人，坐在厚重的木质画架面前，修长的手握着画笔。

    林樱彻底呆住。

    恰好，那男人也看了过来。

    面容英俊，肤色苍白，晦暗的光线下，更显眉目深邃。

    林樱心跳倏然慢了一拍。

    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男人放下画笔，眉心紧蹙，一双狭长冷清的凤眼，鼻梁挺直，薄薄的唇角勾着寡淡的弧度，他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目光透出丝丝的冷意。

    “抱歉。”

    林樱退回去，歉意地解释：“景先生吗？因为我打不通您电话，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先进来…”

    男人打断他，确认：“林小姐？”

    “是的，是我。”

    他顿了顿，说：“等我一下。”

    男人声音清冷，没有太多情绪，很有磁性，像是暗夜缓缓涌动的河流，低沉且动人。

    “那我在外面等您。”

    林樱刚一出口，同时听见里面一声“好的~”，这才意识到男人是对美女模特说，一时间更尴尬。

    她转身，往前走了几步，鞋底再次发出嘎吱嘎吱声。

    走廊逼仄，两边都是陈旧古典的房门，没有窗户，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几秒后，身后传来脚步声，“林小姐。”

    林樱转过身，呼吸又静了一秒。

    后面有一扇窗也是开的，微弱的日光和着灯光落在男人侧后方。

    林樱眯起眼睛，这才将男人看清楚。

    他其实很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只是气质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深沉与成熟。

    男人穿着白色衬衣，扣子从第一粒一丝不苟扣到最后一粒，可能画画不便，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臂，腕骨凌厉凸起，手背绷着青筋。

    很高大，下面是规整的黑色长裤，双腿修长，裤缝清晰笔直。

    这个功夫，男人也在打量她，面露惊讶，“你未成年？”

    小姑娘穿着牛仔热裤和黑T恤，低跟鞋，头发挑染着一缕红，涂了红嘟嘟的唇彩，打扮娇媚叛逆，但面庞很稚嫩。

    “嗯…我是，之前的一个学长推荐的，我想，嗯，租一间。”

    林樱将头发别至耳后，心底一缕微妙感觉掠过，喉咙发紧，一向大胆的她居然结巴起来，还在偷偷看他。

    男人皱眉。

    她咬了下唇，刚再要开口，里面传来娇滴滴的女声：“景先生，我可以休息下么？”

    男人淡道：“可以。辛苦了。”

    公事公办的口吻，十分疏离，和里面的娇嗲形成鲜明对比。

    林樱顺着声音看了一眼。

    门已经关上了。

    林樱想到刚才那个女人，虽然没看清她的脸，但是那低头的姿态，白皙肌肤，很是羞怯妩媚，更别说橘黄色的灯光下姝丽诱人的身体。

    她一姑娘看了都会心痒痒的，可是面前的男人如此平淡，仿佛刚才的女人就是冷冰冰的静物，再寻常不过。他脸上甚至连一丝红晕都没有，呼吸平稳，淡漠，冷酷。

    男人被小姑娘看得不耐，眉峰下压，“还是学生对吧？”

    “嗯嗯。”

    “你的父母来了吗？”

    “要他们来干什么？”

    男人显然猜到了，道：“你是学生，为什么电话里不说？”

    “啊？”林樱睁大眼睛：“我的那个学长推荐的时候，没说啊，就说我可以租在这边，直接约你看房就好了。”

    林樱之前打过电话，就是约看房时间，没有考虑到别的问题，男人言辞简短，估计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两人对视一会。

    男人轻轻吸了口气，尽量耐心解释，说：“小姑娘，租房子是要签合同的，我不知道你说的学长是谁，我这里是租给过学生，都是复读生，20岁了。你要租的话，叫你父母来一起签合同。”

    “那，没有父母同意的话，我就不可以住这里了吗？”林樱怔两秒，小声地问，“我就是上面高中的学生，我家离这里很远，走读的话很不方便。”

    “我还可以给你看我的身份证学生证~我不是坏人哒~”

    小姑娘仰起头，一双乌溜溜的杏眼，那缕酒红的头发被水淋得有些湿，黏在脸颊，下巴尖细。

    “跟这无关。”

    男人目光从那缕头发移开，点点额头，有被浪费时间的无奈，转身道：“租房子让你父母来跟我谈，我不租给小孩。”

    他道：“还有，下次记得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