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誉横躺在地,眉心微蹙,两颊浮着不正常的酡红。
赵妙仪拿过回草药,试图给他喂进去。
“吃药。”她推推沈誉,沈誉没反应。她就拿草药怼,草叶边沿细小的锯齿摩擦着干燥的唇瓣,不知哪个力没使好,唰地划开个口子,洇出鲜血,染红了本毫无血色的唇瓣。
赵妙仪心虚又忧愁地收回手。过了会,那股心虚没了,对沈誉以及未来的担忧占了上风。
她右手捉紧草药,左手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沈誉的两边腮帮子,一捏,沈誉面孔扭曲,嘴巴嘟出来,露出个圆圆的缝。
赵妙仪急忙把准备好的草药全都顺着那条缝塞进去。
考虑到沈誉可能会被呛死,她将沈誉抬起来,令他靠在棺材侧壁,跑去寒潭边用荷叶包了点水回来,还顺便投了个手帕。
过凉的水带着草药顺食道往下走,引起胃肠顿痛,沈誉眉心蹙得更厉害了。
一方更冷的帕子啪地,拍到沈誉的脑门上,沈誉被冻得一个激灵。心中怅然地想,这小公主纯属是专来克他的。刚才吃下去的草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他这会儿唇舌麻木,可尝不出味道。
值得庆幸的是,赵妙仪没有记错,那的确是清热解毒的药。下午,沈誉温度降下来,身子也不像火焰一样烫人了。赵妙仪把他额头上,变得温吞吞的帕子扯下来,打算再去投一投。
还有两步到寒潭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一黑影,从瀑布摔了下来。
“嘭。”
砸出半人高的水花。
赵妙仪用袖子抹去脸上被溅到的水珠,迅速后退,躲到树后,小心翼翼窥探着那边的情况。
黑衣女人抓住石子,从潭水里艰难地爬起来。
她站起来时,赵妙仪眯了眯眼。
那人变了很多。原本只算得上是清秀可人的样貌,如今长开了般,变得冶丽诱人,乍然一望,还以为是另一个人。但细看,五官又并没有多大改变。
是江姒鸾。
江姒鸾这阵子留给赵妙仪的印象实在算不得好。正犹豫要不要出去,江姒鸾一个踉跄,摔倒,然后晕厥过去。
现成的救命之恩,赵妙仪咬咬牙,出去了,把江姒鸾也拖进山洞。
再取水,给沈誉服下,赵妙仪拿起野果,用帕子仔细擦干净,咔哧咔哧吃起来。果子酸甜,勉强能果腹。
她一会思忖,带着这两人,该如何逃出去,逃回京城,又该如何交待。一会担忧,紫苑紫珠如何了,是否还安全。
吃完果子,赵妙仪重新去森林探路打食。
这次她也没敢走太远,一边走一边做记号,发现林子的确是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的,便原路返回。
回去时,原本并排躺着的那两人却消失了!
赵妙仪大惊,将山洞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
她额间出了细汗,焦急而仓皇。
险境中,有伙伴总能叫人安心,哪怕是个昏迷的。
可现在,他们不见了。
是丢下她走了,还是被人捉去?
无论哪种情况,都不容乐观。
现在只能靠她自己。
正胡思乱想,忽听一声低哑的笑。
赵妙仪快速转过身,山洞口,突然出现了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看不清脸,只能凭借头发丝下的皱纹判断,四五十岁的模样。
浑浊的眼珠子上下打量赵妙仪,那男人走过来:“又来一个,居然是你,哈哈哈哈,天意,天意!”
赵妙仪被逼得连连后退,最后不得不贴到棺材上。
男人嘴巴咧开:“既然这样,那你也下去吧。”
他说完,手中弹出一个小石子,打到山洞某处,赵妙仪身后的棺材骤然塌陷,露出黑幽幽的一个洞。
赵妙仪啊了声,被一推,掉进洞里。
棺材又升上来,男人眨眨眼,宝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刚好能容纳在手心的,四足青铜蟠龙鼎。
掀开鼎盖,里头养了只白色的胖虫子。蠕动着。
他挤了滴血,滴进去,虫子忽白忽红,疯狂得扭动着身躯,露出尖锐的触角,好像在挣扎,又好像在享受。
男人沉迷地看着,抱着它,躺回棺材里。
他喃喃道:“只有你,只有你,不会背叛我。马上,你就又有新的肥料……你让我等了太久了,太久了……”
赵妙仪直直下坠,砸到稻草堆上。
幸亏这洞没有看起来那么深。
她站起来,揉揉屁股,前方,火把一个接一个地燃起来,亮光一直痛到一扇青铜门,门前立了块石碑,离得远,不知道上面刻了什么。
头顶洞口已经合上,只能前方一条路,赵妙仪狠狠呼出一口气,走到那扇门前。
门上雕个仙风道骨的文人,宽袍广袖,拿把羽扇在摇,凤眼栩栩如生,正盯着赵妙仪一般。
赵妙仪被盯得不舒坦,转而看石碑,碑上有文:“诚心收徒,童叟无欺。三阵三试炼,不可逆回头。成取天下如探囊,败散浮生一梦中。”那字疏狂霸气,笔走龙蛇,赵妙仪迈近一步,想再看看,“咔嚓”一声,青铜门上的图案变了,文人手中的羽扇化成一卷字,上书:文心阵。
继而“哗啦——”,青铜门打开了。露出里面黑黢黢的面貌。
这应当就是三阵之一了。文心阵,赵妙仪回忆着石碑上的内容,鼓足了勇气,迈进去。
身后,青铜门合上,一盏盏油灯亮起来。
这是一间广阔的石室,只有前后两扇门,其余都是光滑的石壁。
地面,除了赵妙仪脚下的石块,每一个石块上,都有一个方块字,和一群小字,那小字群蚁排衙,赵妙仪不得不蹲下来,才能看清。
赵妙仪脚下这个就比较特殊了,只有一群小字。
“情到浓时人憔悴。”
赵妙仪:……
她几乎是瞬间地,就想起被花无恨关押的日夜里,与她对的字谜。
这句对过,谜底是青。
果然,左边一步远的石板上,引了个青。
她从怀里掏出个果子,丢过去。正好落到青字上,风平浪静。
她便跳过去,又是一个谜面:“林中影单悔无心。”
这句也对过,谜底是梅。
……
青、梅、何、处、竹、马、不、归。
格外顺利,就破了个阵法,赵妙仪十分怀疑花无恨指定是来过。因为正好,这些都是她俩反复猜过的字谜。但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因为下一扇写了药法阵的门,开了。
同样的石室,同样熟悉的题。
这下赵妙仪敢肯定,花无恨指定是给她漏题了。
她到了第三扇门,这回门上写的是如梦阵。
青铜门开启。嵌了许多夜明珠的圆形高台,孤立在石室中央。高台旁,一个巨大的漏斗,正在不停地往下漏沙子。
从这通往高台,只有一条狭窄的石头路,石子路两侧和高台四周,都是深渊。
赵妙仪没有着急踏进去,而是在门口,观察这如梦阵的特别之处。
室内没有火把或油灯,唯一的光源只有莹莹发光的高台。高台上有两个看不清脸的人影在纠缠,赵妙仪几乎可以断定,那是江姒鸾和沈誉。
她喊了几句,没有回应。
看来这俩人是已经着了道。
是怎么着的道?
她小心地咀嚼着最开头的提示……如梦阵……不得回头……再仔细察看四周,忽然发现,有虫子,在沿着那高台下的石柱攀爬,密密麻麻,白色一片,还在向上蔓延。
漏斗里的沙还在继续。
赵妙仪咽了咽口水,忽然发现,这二者的相对速度成正比。
沙面多在漏斗平面升一寸,虫子们的领地,就往上侵占一寸。
还有一少半,漏斗的下半部分,就会被填满。
看来,这阵还带计时的,而且,所剩时间不多了。
赵妙仪心一横,沉稳走上台去。
台上没什么特别的。
走上了才发现,这纠缠纯是江姒鸾单方面的。她像陷入某种躁动的梦魇,闭着眼睛,缠在沈誉身上,把自己的衣裳全解开了,正哆嗦着手解沈誉的。脸色绯红,边解,边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低叹。
“啊,美男,你是我的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很带劲。”
“我会好好对你的,以后你就是老大,他们谁也比不上你……”
而沈誉木头一样地打坐,纹丝不动。
赵妙仪试图唤醒两人,没用。
没招,赵妙仪掏出怀里仅剩的果子,把江姒鸾的嘴堵上,并把她从沈誉身上扯下来。
江姒鸾转而扑到她的身上来,力度太大,赵妙仪没躲开,赵妙仪与江姒鸾一起掉落台下的深渊。
“啊——”
风刮得脸生疼,赵妙仪睁开眼,发现竟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
男人在抱她骑马,边骑边快活地问她:“宝妮,好玩吗?”
宝妮是赵妙仪的乳名……自父王母妃死后,便再没人这么叫她了。其余人是不敢不想,皇太后是怕触景生情。
赵妙仪抬头,看见一张俊脸。棱角分明,剑眉星目,是举世无双的美男子。
她其实已经记不得自己父王赵玥的长相了,但曾在慈安宫里,见过皇奶奶摸着一幅画抹眼泪。画里,就是这个男人,皇奶奶当时指着他,对赵妙仪说:“叫父王。”
后方,一道温柔的女声传过来:“玥郎。别闹了。别把宝妮摔了。”
赵妙仪愣愣望去,是一张和她七分像的脸。
她被女人抢过去,抱在怀里,才发现自己变作了两三岁的大小。
这是……又重生了?
变回到了父王母妃死亡前?
赵妙仪狠狠皱了皱眉,又重生了……她遇见一个怪男人,摔下黑洞……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母妃看她小脸纠结成一团。以为她是被吓到,嗔怪地说了赵玥几句,开始逗弄赵妙仪。
逗地赵妙仪笑地缩成一团,阳光下,草原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赵妙仪努力回想,这是什么时候。
后来回程的时候想到了。
这大概是她两岁半。
父王母妃带她回母妃的家乡,路上遇山匪,所有人都死了。只有赵妙仪大难不死,流落民间,一年后,才被皇太后找到,带回宫。
赵妙仪眼泪差不点流下来。
这回既然重生到了这个时候,她一定不会让父王母妃早早地,就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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