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沈誉沉下去再无声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眼见江姒鸾脸色越来越差,赵妙仪心一横,解开披风,跃身而起,湖面砸出一朵水花。

    她会水,虽不精,但可勉力一试。

    沈誉今儿要真折在这,她准和江姒鸾结仇,再何谈抱大腿改命。

    “殿下!”岸上传来慌乱惊叫。

    紫珠急得就要爬栏杆跟着往下跳,被紫苑拦住腰,一向沉稳的小娘子心里也慌,红着眼:“你不会水,跳下去也是白白送死!”

    “那殿下怎么办!”推搡拉扯间,反而是嘭地,紫苑落水。

    “紫苑姐姐!”

    岸上乱作一团。

    初春,湖水拔凉,寒气涌上来,直往人骨头缝里钻。蹬两下水,只觉浑身肌肉都在哆嗦。

    赵妙仪潜头下去,水中,风光都蒙了层蓝纱,荡来荡去。男人离得不是很远,乌发在碧蓝水中丝绸般舒展,憋气能力不错,还清醒着划水,可惜凫水术实在差劲,越动越往底下沉。

    身体在发僵,不是个好兆头,赵妙仪心头一紧,加速向那边游去。

    到了才看清这人不是技术差,是运气差。

    放眼望去,湖底飘荡荡的水草长得高的就这么一棵。

    此时正一圈圈系在男人脚踝。

    长期憋气,赵妙仪眼睛有些发花,去湖面换口气,再下来时,那水草已经缠上了小腿肚。

    赵妙仪:......

    她赶紧游到下面,把调皮的水草解决掉。沈誉已然处于昏迷,脸色青白,眼皮紧闭,不知生死,直直往水下坠。赵妙仪一把拉住男人的腰,将新鲜空气换过去。

    事急从权,这会哪有功夫顾念男女大防。

    倏地,男人半睁开眼,因为缺氧,眼里带了水光,迷离恍惚,又波光潋滟,似有星河沉浮。

    赵妙仪以为人要醒,拧起他腰上一块肉旋转,人又毫无反应,她只好放弃合力游回的希望,胳膊一捞,将他带得更近,狠狠一蹬,美人鱼一样,带他在水中穿梭。

    沈誉看着清瘦,实际身上尽是服帖肌肉,应有尽有,因此人也死沉。赵妙仪使了九牛二虎的力,才将将游到岸边。

    “是殿下!”

    “殿下回来了!”

    “快!殿下!拉绳子上来!”

    赵妙仪闻声向上一望,由多条衣带系成的绳直直垂在头顶。

    她欣喜若狂,正愁没法子将沈誉弄上去。

    待她自己也沿绳被拽上去,方才被无情丢弃的披风便罩上来,紫珠扑过来恸哭:“殿下,您可吓死奴婢了!”

    紫苑浑身湿淋淋地,走到她身边细细检查,也在抽泣:“殿下,您怎么能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儿,您若出事,叫奴婢们如何是好。”

    赵妙仪忙安抚两句,拨开人,找沈誉。

    沈誉直挺挺躺在大理石板上,脸色比石板还要青,看起来很扮成小厮的江姒鸾正跪坐旁边,用手压在他胸膛。

    赵妙仪紧紧盯着。

    不一会,沈誉脑袋一歪,接连吐出几口水,开始剧烈咳嗽。

    赵妙仪长舒口气,随即感觉头轻脚重,往后一倒。

    “殿下!”

    再醒来是在暖阁软榻,熏香浓郁,赵妙仪头疼欲裂,唤:“来人。”

    一开口,发现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紫珠推门进来,带进来凉风,冲淡了屋里香气与捂闷。她走至桌前,端起碗黑乎乎汤药:“殿下醒了?正好这副药也才煎好,趁热喝了?”

    “拿来吧。”赵妙仪坐起来,将汤药一饮而尽:“现在什么时辰?”

    紫珠将碗接过来,放回去,又将油灯点亮:“酉时三刻。”

    屋内顿时亮堂起来,将富丽堂皇的陈设照得清清楚楚。

    赵妙仪恍惚一瞬,颔首:“沈家大郎现在如何?”

    见赵妙仪这般关注沈誉,又是为沈誉出生入死,紫珠想紫苑姐姐猜得果然没错,难得小心翼翼道:“还在别院,与虎威侯爷庶长女一起安置在西阁。”

    没想到女主会暴露身份,还没有带沈誉逃出去,赵妙仪诧异:“江姒鸾?”

    这阵子江姒鸾凭诗才画作在京城大出风头,赵妙仪记得她名字也正常。

    紫珠没察觉不对,点头道:“正是江小姐。”说起那胡搅蛮缠的泼妇,她便愤愤不平:“您晕倒后大家阵脚大乱,竟没发现一小厮悄悄将沈公子背走,得亏紫苑姐姐机警,才替您留住沈公子,只是害小厮落水,才晓得那人原来是女儿身。”

    紫珠哼了声:“偷跑不成,她又巧言如簧,拿出舒王令牌,想用王府压人,将公子带走,咱们哪用得着怕舒王。几次三番用计不成,反多嘴多舌暴露身份,她又抛下公子,钻空子想自己逃,被家丁绑了,就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回想那些词语,紫珠气得肝颤,估计将那些污言秽语公主也不爱听,省略道:“后来沈公子醒了,二人”顿了顿,才避开赵妙仪眼睛,垂首道:“二人仿佛很熟识。奴婢便顺了沈公子意思,将二人安排在西阁。”

    何止是熟识,要紫珠看,指定是有私情!

    她不过用扭送刑部治死罪吓唬一下,沈公子便说出一大套道理来,说江姒鸾是为了他,还不知从哪捡了把匕首,要以死谢罪。

    沈誉的命是公主舍生忘死救回来的,谁敢动,谁舍得。紫珠被迫,按沈誉的提议,将这两人暂且拘在西阁。

    “都还好端端的?”

    “都换了衣裳,有吃有喝。”

    想起湿淋淋的紫苑,赵妙仪问“紫苑现在如何?”

    紫珠羞愧:“紫苑姐姐不慎落水,方退热,正在外间休养。”

    “乔锦芳呢?”

    早对这个总拿公主当蠢蛋哄的流芳翁主不满,如今公主迷途知返与她断交,紫珠落井下石得干脆利落:“奴婢怕夜长梦多,派人去公主府叫人,和她走狗一起压去宋家了。”

    留在这怕公主改主意,送刑部乔锦芳又没犯法,思来想去,只有恨她入骨,又不怕平西侯的宋家能治她。

    赵妙仪不出声,紫珠目光从下向上瞥一眼赵妙仪,见她脸色黑沉,心中打个哆嗦,立马跪下,磕头道:“奴婢知错,不该自作主张。”

    赵妙仪凌厉的目光落在紫珠弓着的背上,随着时间推移,紫珠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良久,赵妙仪叹口气:“起来吧,下不为例。”

    这倒是她原本想法,但紫珠越大,仗她纵容,越发骄傲莽撞,不能不敲打。不然不在她这里受罚,也要在别处吃亏。

    紫珠呼出一口气,才发觉冷汗已湿透衣衫。

    “走,随本宫去西阁。”

    经此一役,紫苑特地嘱咐,叫紫珠从公主府调许多护卫过来,将山中别院围成铁桶,叫公主在里头再出不了事,他人再混不进来。

    主阁与西阁不过一刻钟的脚程,护卫已见过三拨。

    两人到时,西阁的油灯正亮着,将屋内互相依偎的剪影投射在门上。

    紫珠瞪眼,要说什么,被赵妙仪及时竖指,贴到唇边阻止。

    走近两步,侧身,不叫人影被里头人发现,隔着薄薄一层门板,江姒鸾义愤填膺的声音便听得更清晰。

    “沈哥哥,难道你还不相信姒鸾?要不是我跳进湖水,将你捞起来,你早被公主害死了!”

    她绝不会让那恶毒公主的苦肉计得逞,用救命之恩要挟从来克己守礼的沈哥哥。江姒鸾心里哼哼两声,这可是老天的意思,谁叫沈哥哥一淹就昏迷,根本不知道谁救的他。而见证的都是公主的人,相对那些狗腿子,她的话更真实可信!

    闻言,紫珠眼睛瞪得更大,不敢置信地望向赵妙仪,低声道:“殿下!”

    这还不冲进去解释清楚?

    赵妙仪比口型,表情严肃:闭嘴。

    她根本不在乎救沈誉的功劳,只在乎女主对她的态度。并默默在心中盘算起来,怎么利用这事件涨好感度。

    江姒鸾又问:“沈哥哥,咱们怎么还留在这?那公主已将你害成这样,不趁她晕倒离开,难道还要等她醒来再折辱你么?”

    现在走,换掉衣裳,凭她在府中做的傀儡人,充足的不在场证明,公主想要治罪也没有证据。一旦公主醒来,真自己扭送去刑部怎么办?就算不送刑部,迟迟不回侯府,一旦被发现偷溜出府,那该死的嫡母又有理由发难。

    “咱们现在回不去。”

    “怎么回不去?那…”江姒鸾刚发出一个贱的前半部音,拐了个弯:“姐姐,对你言听计从。”

    沈誉耐心地解释道:“那婢女只是怕我死,扶阳公主醒来后没法交代,才愿意满足一些我的小条件。但要真放我走,她也不敢做决定。再说,方才不也问过一遍。”

    设想牢狱之灾,砍头大刑,再设想嫡母抓到她把柄,将要有得意洋洋的恶心样子,想到一旦被挑拨成功失虎威侯宠,又要过从前饥寒交迫低三下四的日子,江姒鸾又怕又急,竟哭了出来:“沈哥哥,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沈誉柔声安慰:“只能等。”

    “你再想想法子,你脑子最好使,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见沈誉束手无策地摇头,江姒鸾不禁心生埋怨,却面色不露,只委屈道:“沈哥哥连叫人进来,再试一试都不愿意吗?冷水泡,挨打骂,姒鸾救你的命,为你受尽委屈,可你却连再试一试都不愿意。”

    越说越觉得真委屈,眼泪止不住地流,哭声也越发大。

    沈誉应当心疼极了,左哄右哄都不管用,最后只得无奈起身,想到门口叫人。

    没等他过来,赵妙仪主动推门而入。

    江姒鸾及时收起哭音,不甘示弱地瞪过来,见是公主,迅速低头躲开对视。

    “二位休息得如何?”

    赵妙仪换了件淡蓝色披风,更显得她脸色苍白,身柔体弱。她看了眼沈誉,便主动对江姒鸾示好:“久仰江小姐大名,如此一看,果然国色天香。”

    这本是夸人的话,但在屋内其余所有人眼中,赵妙仪与江姒鸾是实打实的敌对关系。

    此时赵妙仪本就受伺候,擦身沐浴,又更换新衣,虽发丝未梳,衬着那眉那眼,别有一番病西子风情。他人眼里,甚至比之前咄咄逼人的秾艳还要勾人。

    而江姒鸾虽换了衣裳,却是下人的衣裳,又灰头土脸,哪里比得上赵妙仪。

    讽刺,十足十的讽刺。

    话音刚落,紫珠就笑开。

    江姒鸾还有几分情商,虽心头嫉恨,但知道不能真正对公主撒泼,勉强笑了笑:“殿下谬赞。”

    赵妙仪顿时发觉不对,想要出言弥补,沈誉走过来,不着痕迹将江姒鸾半挡住,拱手,打了个直球:“殿下,不知何时才能放臣二人归去?”

    他穿着粗布衣裳,黑衣黑裤,却丝毫不能掩盖如玉如竹的气质,弯腰也弯得极好看自然,像墨兰伸了个懒腰。

    江姒鸾也期待地望过来。

    赵妙仪觉得沈誉很恼人,打断了她的弥补,但在江姒鸾的目光下,还是微笑道:“随时可以。本宫已决定痛改前非,不会再重蹈覆辙。你们二人放心。这别院马车不少,一会叫人送你们。”

    江姒鸾又惊又喜,水灵灵的杏眼猛然一亮。

    女主因为她心情不错,赵妙仪觉得离目标又进一步,趁热打铁:“不过还有个不情之请。流芳翁主心术不正,本宫不愿再接触。但这样一来,就再没个说体己话的。”铺垫好了,猛在女主白月光面前恭维她“本宫看江小姐舍命救人,胆大心细,十分佩服。江小姐可愿与本宫交游?得闲暇,便多来本宫府邸别院”

    江姒鸾被赵妙仪奇怪的态度搞糊涂,云里雾里应了句好。

    紫珠不解又急切地望向赵妙仪,眨眨眼,又觉得自己真是愚蠢,公主肯定是另有安排来对付江姒鸾。

    沈誉神色自若,只挑了挑眉,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临走时,他先上的马车,挑起门帘,看小公主对江姒鸾千叮咛万嘱咐。

    目光不知怎地就落在赵妙仪喋喋不休的唇瓣上。

    很薄的两片,苍白而干燥,阵风席卷,带来小公主府里特有的甜香,叫他眸色越来越深。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版权所有 https://www.yanqing123.net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