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犹豫片刻, 魏浟先行翻身下马,将慕含娇也抱了下地。
因为受伤失血过多, 魏浟已经面色发白, 嘴唇毫无血色, 不过伤得不算太重,还能勉强支撑。
主要是刚刚为围困, 他已经杀了很多人,路上一路逃窜, 又杀了几波追兵, 为了护慕含娇周全,还是受了伤。
慕含娇拉着他的胳膊,挂在了自己肩膀上, 就这么搀扶着他。
她侧脸询问, “我们现在怎么办”
魏浟朝着吊桥扬了扬下巴,“过桥, 把绳索砍断, 等天明了再说。”
现在就快要天黑了, 到了夜里在山上更容易藏身,乌漆嘛黑的一片,靖王就算带着人搜山也不一定找得到他们, 指望明日能等来救援, 不然皇帝带来天池山这两千的御林军, 怕是真的要将他斩杀在此处。
慕含娇忧心忡忡的皱眉, “都不知道对面是什么, 而且表哥你的伤,加之晚上这么冷,我们能熬到明天么”
魏浟道“这点小伤死不了,只能赌一把了。”
于是魏浟带着慕含娇,两人双双来到悬崖边,可是慕含娇刚刚靠近,就已经吓得双腿发软,冷汗直流,连连往后退,别说过吊桥了,就是靠近悬崖都不行。
魏浟才想起来,娇娇恐高的。
慕含娇脸色发白,愈发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红着眼眶,委屈道“表哥,我,怕高,不敢过去”
现在如此紧急的时候,魏浟也不指望她克服困难。
他撕下一块青色的布,将慕含娇的眼睛蒙上,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作为鼓励,柔声道“娇娇要勇敢一些,别怕蒙着眼睛我背你过去。”
慕含娇蒙着眼睛,眼前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随后就感觉双脚离地,被魏浟背了起来,她身上藏着的小白狼察觉受到了挤压,也从衣服里钻出来,随后趴在了魏浟的肩膀上。
摇摇晃晃的,慕含娇尽量不去想身处在悬崖之间的吊桥上的事情,而是想象成在昭王府。
就和以前一样,他们自外出回来,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魏浟嫌弃她走得太慢,非要背着她回房。
魏浟就这么一路背着她,一步一步,踏着夕阳的余晖,拉着地上长长的影子,渐渐走去
后头的追兵骑马随即赶到的时候,正好就瞧见两人正走在吊桥上,消失在云雾之间不见踪迹。
靖王高坐马上,鹰眼生威,一瞬间就知道二人是什么打算。
他冷哼一声,当机立断,随手就取来挂在马背上涉猎用的弓和箭,挽弓瞄准二人消失的地方,一瞬间,羽箭脱弦而出,仿佛化作一道闪电,速度飞快都带着一路的疾风,直朝着二人射去。
这一箭瞄的是慕含娇的背,若是能中,正好就能刺穿背心,说不定还能来个一箭双雕
魏浟听见了背后追兵赶到的马蹄声音,已经尽量加快了过吊桥的速度,几乎是大步疾行,走得悬崖上的吊桥摇摇晃晃很不稳定,加上吊桥原本就年久失修有些陈旧破败,正不停的往下头掉渣,每一步都惊心动魄,必须小心翼翼,不然一个不慎就会落入万丈深渊。
因为听觉灵敏,那一支箭飞过来的声音,魏浟也一瞬间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情况紧急,已经彻底来不及多想了,他只知道绝不能让这只箭射中娇娇
于是直接转身面对,羽箭迎面而来,被他腾出一只手,一把接住,只是速度实在太快,即使接住了,也已经太晚,早已入肉三分刺入他右方胸膛上,疼得他身子都跟着颤了颤,吐出一口鲜血来。
慕含娇蒙着眼睛,因为太紧张惊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询问,“表哥怎么了”
魏浟口中充满血腥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紧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愈发难看,道一句,“情况不妙,娇娇抓紧我”
他果断折断胸口插着的箭,取下腰带把慕含娇绑在身上,与此同时,靖王那边主动把吊桥给砍断了,想让他们就这么坠崖而死
果然
一瞬间,二人脚下失重,当时就险些落入深渊。
还好魏浟一手抓紧绳索,手臂上青筋暴出,另一手稳住背后的慕含娇,就一阵天旋地转,二人猛烈撞击,随后重重撞到了对面的峭壁上,悬挂在那里。
匆忙之间,慕含娇抓了一把小白狼,才让它没有掉落深渊,两人一狼都是岌岌可危。
慕含娇双手死死挂在魏浟脖子上,双腿也稳稳夹着他,“啊”的尖叫一声之后,虽然蒙着眼睛看不见,可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肯定是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吊桥被后头的追兵砍断了
她惊恐万分,瑟瑟发抖的抓着魏浟,实在害怕得紧,一颗心好似要从喉咙口跳了出来,眼泪都包在了眼眶里,可是咬着嘴唇不敢哭,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魏浟沿着绳索,背着慕含娇,一点一点的往上爬,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废了好些功夫,才总算从悬崖下爬了上去。
当时已经是精疲力竭,加上又有重伤在身,刚刚回到平地上魏浟就膝盖一弯,合上眼昏倒在地,没了直觉。
慕含娇知道落地了,赶忙将蒙着眼的布摘掉,绑在腰上的带子也拆下,小白狼自己跑到了一边躲着。
慕含娇目光落在昏倒的魏浟身上,轻轻摇晃他的身子,含着泪,带着哭腔,尝试着询问“表哥你怎么了”
魏浟趴在地上,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慕含娇费劲的将他反转过来,才看见他身上插着的那支箭,覆盖着一层白雪的地面还有那一大滩的鲜血,苍白得有些发乌的脸
“表哥”
他什么时候中箭了莫不是刚刚突然转身的时候
大概想明白魏浟怎么中的箭,慕含娇再也忍不住,当时眼前就已经被热泪模糊了视线,泪水崩塌而下,哭了出来。
他是为了她这个累赘才中箭的,他都受了重伤,刚刚竟然还废了那么大的力气,背着她从悬崖下头爬上来
胸口好似受了猛烈撞击,慕含娇心下突然生出一个念头,阿浟表哥会不会死
阿浟表哥,不能死
她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颤抖着被冻红了的小手,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探了探魏浟的鼻息
他已经气若游丝,可好歹还活着。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魏浟重伤昏迷,一切只能靠她自己,若是她不努力想点对策,魏浟肯定是死路一条,怎么可能撑得到明天,等来救援。
慕含娇深吸好几口气,尽量冷静下来,擦了几把眼泪,放空脑子想对策。
外头这么冷,太阳已经落山,冬天夜里很快会更冷,就算没有受伤她们都有可能被冻死,所以首要的是找个容身之处,然后生火取暖,再给魏浟止血处理伤口。
她一定要救活魏浟,不能让他死他们不能分开。
慕含娇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从地上爬起来,趁现在天还没黑,先环视一下四周的情况。
这是一座小山峰,没有下山的路,周围都是悬崖峭壁,唯一的路,就是他们过来时候的那条吊桥可是吊桥已经断了,没有别的出路。
也就是说,他们几乎处在一个独立的空间,好处是,一时半会儿靖王追不过来,坏处是,还不知道应该怎么离开,更不知道怎么给魏浟治伤。
还好,过去巡视了一圈,慕含娇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山洞。
慕含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过去,想把魏浟给拖进山洞里。
可是他实在太沉了,就慕含娇这点力气,根本挪动不了半分拖拽了半天,用尽了力气也束手无策。
还好,不久之后,魏浟稍微清醒了一些,迷迷糊糊的跟着慕含娇起来,被她搀扶着,总算是自己走进了山洞里头,随意找了个地方靠下,又昏昏沉沉,半昏半醒。
这个山洞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还留着许多别人曾经使用过的东西,只是灰尘堆积如山,可能几十年没来过人了吧。
慕含娇出去找了一些干柴,回来先生了一把火,还好以前流落荒岛的时候,还做过这些事情此番也算用得上了。
与此同时,悬崖的对面,斩断了吊桥的靖王,因为听见了慕含娇的惨叫声,猜测多半两人已经跌落悬崖了。
不过还是放心不下,下令道“给本王搜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魏浟昏睡时候,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和混沌之中,眼前有一束刺眼的白光指引着他,他走向白光,此生的一切经历,如同支离破碎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只是,与他所经历的大有不同。
年幼时东宫惨案那些尖叫和厮杀,曾经朦胧无知的童年,还有给他此生最大影响的外祖父的过世,紧接着是凌乱的战场烽火硝烟,堆积如山的尸首,满地的血流成河
甚至是,第一次见到慕含娇时候的模样,看她那般姣若秋月,媚色无疆的绝美颜色,差点挪不开眼,心下还惊叹,怎么癞蛤蟆变成天鹅了。
仔细倒回去看时候才发现,娇娇起初每回见面都会偷偷的看他,若是被发现,就会立即撇开脸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也很巧,魏浟每次去镇国公府给老夫人请安,都能恰好看见她,她总是站得远远的,要么假装在摘花,要么假装在看鱼,或是假装在找东西,被发现,就会吓得仓皇逃跑
起初魏浟觉得她很奇怪,还想过去问问,结果想了想还是算了,他有婚约在身,还是别给人家什么幻想为好,至少现在是如此。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个月,直到高意如嫁给了汉中王,在汉中水土不服病死。
慕含娇去了一趟汉中之后回来,整个人都变了。
魏浟去镇国公府再也看不见她,后来就留心观察了一下,发现她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时常不吃不喝,变得异常抑郁颓废,沉默寡言,也再也看不见以往那种娇羞的模样,甚至还因为太过自责内疚母亲的死,生出寻死的念头,尝试了两回被阿桃给拦下了。
于是魏浟在老夫人面前提过几句,希望老夫人能开导照顾慕含娇,老夫人还亲自去她院里看她,甚至请了好些人过去安慰她,却是无果,直到魏浟也装作是皇后嘱托,前去安慰她。
在她的院子里,魏浟对她说了那一番冠冕堂皇劝慰她的话,她当时哭得很伤心,不过哭完了那一回之后,总算振作了起来。
她再见他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原本精神,精心打扮了一番,妆容精致,眉间一点红艳的梅花花钿,桃腮粉面,娇婉一笑,甚是勾魂夺魄。
她送上了一盒点心,澄澈的眸子像是长了星星一般,灼灼的看着他。
“多谢昭王殿下特意来探望含娇,今后含娇一定会打起精神必不让母亲失望”
她的声音都如同天籁一般,袅袅盈盈绕在耳边,他看着那一盒点心,却推了回去,“不过是受母后所托而已,不必了。”
他没有收那盒点心,甚至没有打开来看,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后来她看着他的目光也不再躲闪,一直都是灼灼如火焰一般热烈,讨好举动愈发明显,不是有意无意的给他送东西,就是故意拦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甚至是假装摔倒,假装头晕,与他有一些肢体接触
她还含娇带羞的询问他,“阿浟表哥觉得含娇如何”
他知道,小表妹这意思是向他表白
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她身上那么香,那么软,让人碰一下就要烈火焚烧一般。
他曾经义正言辞的拒绝她,甚至训说她,可是她丝毫也不介意。
她说,“嫁不出去岂不是正好嫁给你。”
知道小表妹是想嫁给他之后,魏浟好像如梦初醒,转而整个人又陷入了迷茫。
那时候正好是皇后催他跟高云旖完婚,催的最紧的时候,他差点都妥协了,不想整天被她这么整得心烦意乱
他搞不清楚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不择手段的复仇拿回父母的东西么还是有更重要的东西等他。
他面对她的时候,已经倾尽了所有自制力,可能身体是成功控制住了,脑子根本不听使唤。
他第一次打破规则,夜里潜入了少女的闺房,趁着她睡着的时候,悄悄的看过了她。
躺在床榻上的睡美人落入眼底,别有一番风味,不过仅限于看了看。
后来他白天拒绝了她之后,心生怜惜,晚上又悄悄去看她,去了两回、三回
他好像知道要的是什么了,他要她,而且她也一直那么痴迷着他。
他们就像是两个孤独的灵魂漂浮在人间,想要寻找自己的依托,她先找到了他,紧紧抓住不放,他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她。
所以他顶住了压力没有取高云旖,想等解决完了一切,他替父母报仇之后,拿回了那一切,能好好保护她的时候,他再要她。
只是当年,楚王跟端王生出了矛盾,北方突然兵乱,事态愈发严重,皇帝派遣魏浟前去平乱,他也正好有意扩张在北方的势力。
魏浟离开洛京之前,还去偷偷看了她,不过想着她在国公府,除了女儿家的一些小吵小闹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魏浟走了,在外头打仗的时间里,听闻了哥哥刺杀皇帝被斩下头颅的噩耗致使他受了刺激,险些被斩于马下,连败了几丈。
绝望落魄了一阵,后来,想着他至少还有小表妹,小表妹肯定还在等他回去,他也不能让她失望,这才重提大刀,王者归来,大杀四方。
之后又听说小表妹也跟别人订了婚,一个月就要出嫁。
魏浟彻底被激怒了,整个人如同失控的猛兽,带着兵马一夜突袭,一举拿下了楚王,而后匆匆赶回洛京。
他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因为婚约,开始逃避他了
魏浟这半年已经尝到了什么是相思之苦,很想告诉她,可是他们各有婚约,时机尚未成熟,最终忍住了只字未提。
他查到是高云旖设计毁慕含娇名节,逼她嫁到吴家,于是暗中策划,想让吴家那个废物跟高云旖搅在一起,这样就可以一石二鸟同时退了这两门婚事。
他计划正在等待时机的时候,慕含娇还找过他第一回,说甘愿为妾,不愿嫁给姓吴的废物。
他怎么可能让她为妾,所以当然是义正言辞的拒绝
这一定是最后一次拒绝她了,今后再也不会。
过了两日,慕含娇第二回主动上门来找了他,还等候在昭王府外头那种,给他亲手做了糕点,说这是最后一回给他送东西,她今后都会死了这条心。
魏浟听见她要死了这条心,不敢不受,所以接受了她送的糕点。
不过吃的时候,察觉她特别紧张局促不安,就留了个心眼。
他也不保证糕点里真的加了什么,而是试探的说了句“你好大的胆子”。
没想到她就什么都招了。
她千娇百媚的模样,柔软的身子倾倒在他怀里,还说“爱慕表哥已久,甘愿任由处置”。
那一瞬间,好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即使没有中她的媚药,却被她天生媚骨诱惑得再也忍不住,控制不住内心的兽血沸腾,什么也不想再管,就这么臣服在了她裙下,一次又一次疯狂而又热烈,是对心下压抑太久情绪的宣泄,好似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做出来之后如释重负。
他拥着她,直到她都累得睡了过去。
没想到,这一睡,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发现的时候,摸着她不知何时已经冰凉的尸体,心如绞痛,一时整个人失魂落魄,渐渐陷入绝望。
为什么他们这么亲密无间的相处了一夜,他竟然满脑子只有自己的欲望,都没发现她中毒了。
哥哥走了,娇娇也离他而去
这世上只剩他自己,那他一直执着苦心积虑的那些事还有什么意义。
他懊悔,为什么没有把哥哥带去太原,阻止他一意孤行,为什么没有早些做出决定把小表妹带在身边,要让他们独自去面对那一切
绝望的时候,他想起苍术说过青囊门起死回生之术的传说,魏浟逼问了苍术,然后把刚刚入土的慕含娇挖了出来,连夜带去了青囊门,不惜一切代价。
门主是世外高人,青囊门只治病救人不问世事,还问他,是不是愿意用半条命以及改朝换代的代价来换她。
魏浟回答,“就算是一命换一命我也情愿,何况是半条命”
救治慕含娇的那一年里头,魏浟整日泡在药缸里不知受了多少苦。
不过想到他对娇娇的亏欠,甚至没有亲口跟她说一句袒露心意的话,最后还害死了她,承受的一切痛苦都算不得什么。
他要娇娇回来,他想要娇娇还活过来。
后来娇娇活过来了,只是死了好些时间,三魂六魄早已散去,只留下仅存的一条魄,还得给她每日点着长明灯。
魏浟带着傻傻的娇娇去了封地,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亲手照顾她,弥补对她所有的亏欠,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反正他一走,高家和皇后立马会自食其果,大齐的江山早晚也会覆灭,不用他动手只是时间问题。
他只想跟娇娇在一起,其他什么事都不重要。
十年时间,他不断的用她还活着的假象来麻痹自己,甚至绝望熬不下去的时候,收养了一个阿虞当成他们的儿子来养。
直到最后不得已还是走到了尽头
魏浟做了一个漫长而诡异的梦,梦里发生的一切有些模糊,他只记得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只记得失去她之后的痛苦,还有那十年的懊悔和孤独。
那个梦,像极了娇娇以前所说的前世,他分不清楚是不是前世,醒来之后,也记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梦里娇娇对她百般奉承讨好,爱慕得一片痴心的模样,还记忆犹新。
醒过来,魏浟头昏脑涨,喉中干涩,身上伤口剧烈疼痛,险些将他又疼晕了过去。
他睁开眼,垂目就见,娇娇脱了衣裳将两人身体裹在一起,正用身体的热度为他取暖,现在二人身上都已经冰凉,屋里的篝火也早就熄灭了。
还好,梦里的始终是梦,现在的才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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