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湘府,明月依旧。
临秀端上了几道拿手小菜,都是她在上清天时常做的,洛霖则取出了东黎的贡酒,两人皆着华服,静待着故友的到来。
少倾,流光坠入院中。
洛霖与临秀忙起身迎上去。
“爹爹!”一声清脆的叫声传来。
“觅儿!”洛霖接住飞速扑来的锦觅,又惊又喜,抱着锦觅转了一圈才问:“你不在水镜好好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爹爹不要生气嘛。”锦觅使出百试不爽的撒娇本领,笑嘻嘻的回答:“觅儿想你们了,一个人待在水境实在太无聊了,所以就偷偷溜了出来。”
洛霖想要责备,却又不忍心,锦觅年纪轻轻就失去了母亲,如今又要估计天帝长期与他分离,身为父亲本就有愧,他亏欠梓芬与锦觅的实在是太多了。
锦觅将目光投向萧诺,弯弯眉眼,“本来走着走着迷路了,幸好遇到了这位漂亮的仙女姐姐,不然我还真找不到这里来。”
洛霖看了眼萧诺,对她点了点头,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开场白,但此刻竟都忘的一干二净。
“这是你萧姨,什么漂亮姐姐?没大没小的。”
“萧姨?”锦觅打量着萧诺那张年轻、美丽的面容,不禁有些疑惑,“可她看起来比我都小啊,真的是阿姨吗?”
洛霖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变相皆是虚妄,你是修道之人,还在介意这个?”
锦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对着萧诺露出甜甜的笑脸,“萧姨好,我叫锦觅,我的爹爹是水神,母亲是花神,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萧诺静静的看着言笑晏晏的锦觅,就像看到了昔日的梓芬,至今犹记得她司花时的优雅神态,那样漂亮美丽的女子,如今又去了何处?
临秀对萧诺抱以歉意的微笑,“萧诺,许久不见,见你如今一切安好,我便安心了。”
“当年你下了遮天罩,我们以为这一生都见不到你了呢。”
“当时我虽杀了荼姚,但自己也伤的不轻,为了保命,不得不出此下策,让你们担心了。”
“当年的事,你确实太过冲动了。”
萧诺摇头,“洛霖,若是你有我一半的魄力,或许锦觅就不会失去母亲。”
洛霖呼吸一窒,胸口中了一刀。
临秀忙连忙解释,“萧诺,你误会了,他是为了……”
“为了天下苍生?”萧诺顺口接了下去,“你们口口声声为了天下苍生,那你们可知多少苍生因为太微的私心而丧命?太湖龙鱼一族和洞庭湖的数万生灵怎么不见你们去救一救?别跟我说什么天命如此。”
临秀:“……”
洛霖:“……”
“只要太微在位一日,六界就别想太平。”
洛霖一惊,“你想做什么?”
萧诺抬手,微弹水袖,“我与天族的恩怨无需再赘述,此次前来并不是要你们助我如何,你们想要置身事外,我能够理解,但我也希望你们莫要再用什么劳什子苍生大义来苛求我。”
萧诺一番话说的云淡风轻,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她这是打算让天界换一个主人。若是换做以往的洛霖,必然是要苦口婆心的规劝她,但如今的洛霖也已经学会了沉默。
这些年太微的行事,他是看在眼里,有时候他也在怀疑自己的坚持到底对不对,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太微的存在,如今是否又将是另外一幅局面?
沉默良久,洛霖才问:“你说的那个人,可是润玉?”
昨日,润玉和旭凤一同回九天复旨,两人分别斩获一头朱厌,太微龙颜大悦,当下赏了润玉一个夜神的职位。虽然只是一个闲职,但来日方长,以润玉的能耐,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朝会后,太微找到洛霖,问他是如何看待润玉此人,洛霖只道:此人修为不俗且胸有丘壑,前途不可限量。
听到他的夸赞,太微的面上闪过一丝异样。洛霖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旭凤在朝堂上对润玉两剑斩杀朱厌的英勇事迹大加赞赏,却忘了自己是如何受伤的,明明持有赤霄宝剑,依然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高下立判,即见分晓。
不怪太微谨慎,他是如何登上天帝之位的只有他自己清楚,润玉这样的人,绝对不是旭凤驾驭的了的。长此以往,旭凤的威信定然受损。
洛霖忍不住叹气,这些恩恩怨怨也不知何时才到头。
“我明白,你放心,我虽然不支持你,却也不会再阻止你。”
萧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原本她还准备了好多的狠话,这下通通省了,正合她意。
临走时,萧诺拿出一袋昙花的种子交给临秀那是梓芬当年送给她的,算是对他们的一点回礼。
出了洛湘府,萧诺抬头一望,夜空中挂着润玉刚刚布下的星辰,手法尚显生疏,然胜在布局巧妙,且颇有章法,也不算辱没这个职位。
而此刻,新封的夜神殿下正在和旭凤拼酒,两个人从初次见面就觉得十分投机,现如今都在天上当差,想到日后必然能够时时见到,不免更觉亲密。
润玉举杯,温润如玉的笑着,“方才多谢殿下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才让润玉有机会出任夜神一职。”
见他如此坦荡,旭凤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无法告诉润玉这夜神一职是九天上最闲的差事,基本算是个可有可无的神仙,连南天门的守门神将都不如。
但他开不了口,毕竟决定这事的是他父亲。
思量一番,旭凤只用“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一句带过。
酒过三巡,润玉感慨道:“我本意是想做个战死沙场的将才,然而夜神一职与其相差甚远,着实有些可惜。”
旭凤安抚道:“润玉兄不必在意,以你的能耐,他日必定名扬六界,威震八方。”
如今他手握兵权,来日若有战事,必然奏请润玉同行,待润玉得了军功,又何愁求不到一个符合心意的差事?
对于旭凤的小算盘,润玉自然能拜到一二,心中更快觉得欣慰,幸好他没继承太微荼姚的行事作风,虽然是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脾性却与他最为相近。
“承殿下吉言,如此最好。”
“对了,还不知润玉兄家住何处?家中可还有什么人?”怕润玉误会,旭凤补充道:“没别的意思,是我单纯好奇罢了。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润玉兄这样的英才人物。”
“哦,润玉无父无母,四海为家,是个逍遥自在的散修。”
这些台词是润玉之前就准备好的,怕的就是被人追问,可如今亲口说出,心里还是会感到难受。
他们有种同样的血缘,但人生境遇却是如此的不同,旭凤自小就是万人仰望的存在,而他却只配躲躲藏藏,苟且偷生。
何其不公?
润玉又想起白日在殿上的情景,四周皆是一片金碧辉煌,一身华服的太微端坐在龙椅上,那高高在上的神态,那睥睨众生的眼神,每一个字都不容反抗,每一个决定都不容置喙。那一刻,他就是天,他就是道,他就是法。
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那一刻的荣光,不知踩过了多少尸山血海。
但谁在乎呢?
历史都是胜者书写的,弱者注定只能做尘泥。
酒是上好的浮玉春,天帝宴请时的专用酒,味道自是无可挑剔。两人你一瓶我一瓶,足足喝了一个多时辰,旭凤这才彻底倒下,随后被燎原君扶了回去。
润玉则就着星光在璇玑宫外边四处转悠,借此散散酒气,却误打误撞来到了一处星河边上。河面不算宽阔,却落满了星辉,不由得让他想起了钟山里的弱水湖,同样的星辉,却远胜此处。
润玉在河边坐下,遥遥的望向钟山。
手腕间青光闪过,星落跳了出来,习惯性的打了一个呵欠。
润玉又带上了习惯性的微笑,“师父醒了?”
星落脸一黑,润玉忙改口,“星落,你饿不饿?”
“不饿。”星落走到他身边坐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我的家乡。”
星落不解,“什么是家乡?”
“一个能让你感到心安的地方。”他的声音像情人在耳边的呢喃。
“你现在的心不安?”
润玉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比起钟山,他确实不喜欢这里,一切都是那么冷清,没有丝毫的人情味。
星落拉过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腕,“我在这里就很心安,那这就是我的家乡咯?”
润玉拍拍她的手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润玉一噎,“我也说不清,等我明白了再告诉你。”
“好。”
星落不再追问,把小脑袋搁到润玉的肩膀上,接着又将他的臂膀搂住,像一只刚刚出生的浣熊那样牢牢的贴着他。
润玉侧过头看她一眼,笑意自眼底一点一点的晕开,似一幅缱绻的水墨。他本就生的俊朗,只是性子安静恬淡,即便是笑也是含蓄内敛,极少似此刻这般不加约束。
星落定定的瞧着他,忍不住用手指触了触他唇边的梨涡,“润玉,以后要常笑哦。”
少女指腹柔软,触感微凉,润玉却感觉整个脸都烧了起来。
同样的一条河,萧诺来过不止一次,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千年,但对于她而言,却不过是朝夕之间。
她立在柳树下,姑且称作柳树吧,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品种,每到夜晚就发光,千丝万缕,很是美丽。她瞧着那树,听着润玉和星落的对话,听他诉述思念,心里不免有些发酸,但她还是强忍着没有现身。
准备离去的时候,星落回头看了她一眼,有那么一刻,萧诺感觉像是在照镜子,尽管两人此刻的外貌并不相似。星落先对她眨了眨眼,然后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升至空中,她听到润玉开口了,“星落,回屋吧,这里凉。”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