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昨夜的大雪还在下。
花牧在厨房准备午饭,师方年在客厅讲电话。
花绒在客厅组合沙发前的地毯上找自己的尾巴玩,一直转圈一直转圈,乐此不疲。
师方年:“……”
师方年感觉被花绒催眠了,听筒里的声音变的模糊而遥远。
师云升一针见血:“爸爸知道,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依你的性格,绝对不会想要返璞归真。虽然不知道你在美国具体出了什么事,但你既然回来了,爸爸也支持你。”
花绒终于对尾巴失去兴致,在地毯上打了个滚,跑去厨房找花牧了。
师方年回过神,“不好意思,师先生,我刚才出了会神,您说了什么来着?”
“……”,师云升“腾”地火了起来,“我说了什么?我说你老大不小了!你想做无业游民没人拦你!但你得先把师家的优良基因传下去!除夕晚上带男朋友回来吃饭!”
师方年冷笑:“谢谢您,师先生,年夜饭就免了,既便没了工作,我也不缺您这顿饭吃。我手机烫手,拿不住,就到这里吧。”没给师云升回怼的机会便挂断了电话。
花牧做了一个水果拼盘端过来,“刚才是师伯伯吧?”
她由“年夜饭”等字眼,推测是师方年的父亲。
师方年道:“是姓师没错。”
花牧想,要是白周和白静有能给她打电话就好了。
十四岁那年双亲去世后,她再没回过中鑫大厦。害怕触景生情。
在那之前她的学名是白玺,在那之后她的学名是花牧,转学到了一个小县城,在那里度过整个高中生活,考入师范大学后,来到北城。
……
回到厨房,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想起小时候双亲带她去瑞士滑雪的情形,背对客厅,悄悄擦拭了眼角,转过身来继续切菜。
因为不用再做保洁相关的工作,有更多时间用在厨房,花牧开始每餐做六道菜,单份的份量和以前两个菜比当然减少了很多,但总量还是三个人(包括花绒)的量,保证能吃完,不浪费。
师方年对于饭桌上的这一改变,有点不适应。
师云升是人民公仆,心里只有大家没有小家,方德之是律师,眼里只有事业没有家庭,在她的成长中,父母有如陌生人,唯一给过她类似亲情的是家里一位名叫张小枝的保姆。
纯朴的中年乡下女人,做菜都是大盘大碗。两菜一汤,两个人吃。从来不会有剩下的饭菜——等师方年吃完了,张小枝会例行检查,发现有剩下的,便将之吃完。
师方年到现在都记得张小枝那句——“宁愿撑成病,不让碗里剩”,对食物的节约几乎到了偏执的程度。
张小枝将师方年从襁褓婴儿照顾到十五岁本科毕业,师方年出国读书后,已经六十出头的张小枝,回乡下带孙子去了。
相处的过程中,师方年从来没有对张小枝产生过好感,但是到了美国,师方年发现自己唯一思念的人就是张小枝,在美国生活、工作了十几年,她的胃依然对张小枝记忆犹深,午夜梦回,总能看到儿童师方年坐在那张两个人的小餐桌旁。
起初,花牧做饭也是两菜一汤,令师方年倍觉亲切。
现在小餐桌上的大盘大碗变成了小碗小碟……
师方年咳嗽一声:“这样不会麻烦吗?”
“保持食物多样性很重要喔——有些微量元素,身体的需求量虽然很少,但却不可或缺。以前太忙了分身乏术,现在我有时间啦,可以讲究一些。”
师方年注意到花牧密长的睫毛上挂着几颗水珠,将筷子换到左手,伸出右手食指,像轻拂过钢琴琴键一样拂了拂,“看来你对雇主很不满?她让你忙的——分身乏术。”
“……没有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师方年没有要听解释的意思,“那开学了怎么办?”
“下学期的课,寒假之前已经选好了,除了周五有一门必修要上到快12点,中午要晚一些回来,其它时间都没有问题。”
“中午还要赶回来做饭,来来回回,不是要跑断腿?”
“开学之后,这边也就剩下两个来月,坚持一下也就过去了……要不,周五中午方年姐你就叫外卖吧。”
“我不。”
……这任性的回答怎么有点撒娇的味道……
花牧向后靠在椅子上,小手掩嘴笑了起来,“那周五的午饭要推迟了,没关系吗?”
师方年依然是一脸严肃,“可以”,停了停,“明天过年还是后天过年?”
“……明天是除夕。”
“不要做太多菜。我不吃剩菜的。八个菜两个汤一个水果拼盘就可以了。”
“……守夜吃饺子还是汤圆?”
“都吃。拿手机记一下,这会答应的挺好,一扭头忘了。”
“……嗯。”
花牧拿起手机写进备忘录。
除夕,晚上七点多。
菜摆上桌。
师方年数了一下,“还少一个。”
花牧将花绒的一份送去房间,回到厨房一边洗水果一边道:“还有水果没切,一会就好。”
门卫室打内线电话来:“有一位方德之女士,说与您是母女关系,要到您家里吃年夜饭……”
师方年:“……”
这来的可真是时候。简直就是踩着点来。
方德之走进玄关,抖了抖身上的雪,脱下皮手套放在鞋柜上,将黑色束腰大衣和围巾挂在鞋柜对面的衣架上,见师方年坐在轮椅里,打着石膏的右腿平放在轮椅前的支架上,不由冷笑,“大过年的,一个人在家,有必要装……”
话没说完,便被师方年捂住嘴。
方德之挣扎了一下:你想闷死我?
师方年松开方德之,坐回轮椅,用视线示意方德之不要乱说话,家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方德之走进客厅,看了看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似乎明白了什么,将包放在沙发上,朝厨房走去,与端着果盘走出来的花牧差点撞上。
方德之满心以为会看到一位高大英俊的后生,没想到却是一个眉目如画、书香清灵的女孩子,身材纤秀,皮肤白皙没有一丝瑕疵,被牛仔裤包裹的双腿如欧罗巴人一样又长又直,喔对,现在有个新词叫“漫画腿”……
花牧也在打量方德之:保养极好,衣着考究,妆容精致,眼角有些许细纹,目测年龄约四十岁左右,结合锐利的目光来看,应是一位身居高位的职业女性。
“阿姨好!”
她一早就想除夕师伯伯会不会来?特别安排花绒在房间里吃饭,以免老人不适。所以对家里来客人并不是特别意外。毕竟是除夕,团圆饭之夜。
方德之没有理睬,调头走回客厅。
花牧并不在意,将果盘放到餐桌摆好。
师方年为花牧介绍:“这位是方德之女士。”
方德之看师方年一眼。
师方年补充:“这位方女士曾经生过我。”
花牧:“……”
原来是师方年的母亲。眉眼之间能看出相似,但因为显年轻,花牧原本想,可能是小姨或姑妈……方年姐怎么跟母亲这样说话……
花牧掬起满脸的笑,把师方年做为晚辈应该有的礼节笑容一起挂了出来,“方阿姨好,我叫花牧,是北城师范大二学生……”
“大二……”,方德之摇了摇头,讽刺地看了师方年一眼,“我现在真是搞不懂美国公民的口味。”
花牧偏了偏头,“?”
师方年怔了一下,眉头微微地蹙了蹙,很快舒展开来,淡淡地道:“中国也早就合法了好么。”
花牧脑袋向相反方向偏了偏,“?”
“那个,方阿姨,方年姐,菜上齐了,趁热吃吧,一会凉了。”
方德之视线在餐桌上扫了扫,这些菜看起来卖相不错,就不知道会不会毒死人。
见师方年拿起筷子很自然地吃着,方德之这才动筷,尝了一道,再尝一道,欲罢不能,八道菜都尝了一遍,把两个汤也分别喝了一小碗,抬起头,双目放出精光,在花牧小脸上来回扫视,“实话实说,长的还行”,敛去精光,继续吃菜。
花牧满头都是问号,不堪其重,脑袋都快被压歪了——方阿姨为什么吃着饭突然夸起她的长相来了?不是该夸她的手艺才对吗?
小手抚了抚脸颊,勉强挂出梨涡,“谢谢方阿姨。”
方德之依然没有回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菜倒是吃了不少。
花牧见菜吃的差不多了,甜甜地笑道:“方阿姨,我包了菠菜面饺子,有牛肉大葱馅和韭菜鸡蛋馅两种,您爱吃哪一口?我给您下去。”
方德之照旧是不搭理。
师方年温声道:“两种口味都下一些。”
花牧:“我包的比较多,一部分是要留到12点以后当宵夜吃的,现在能吃多少下多少,嗯,就按每人15个下好了。”
师方年:“嗯,去吧。”
饺子皮比较薄,大火滚开,点一次水就可以出锅了,45个饺子用一个大盘子端上来,“小锁形的是牛肉大葱馅,兔耳形的是韭菜鸡蛋馅”,笑着招呼方德之,“阿姨想吃什么馅,自己选。”
蘸料三碟,一人面前放一碟。
羽桥邻里中心前面的广场设有烟花燃放点,此时有人在放烟花。
刹那间,湖水蓝钻石烟花点亮了整面墙的落地窗。
花牧拍手道:“好漂亮!”
肯定是雪停了,不然效果不会这么好。
“本应该是两个人的时刻,偏偏有不速之客登门”,师方年冷着脸道,修长的双眉耸了耸,“真是扫兴。”
“不速之客?在中国,亲妈到亲女儿家吃年夜饭还要提前预约?”
“我一条腿已经迈进30的门坎,做为成年人需要独立生活空间;这个家,一砖一瓦都是我自己挣的;再一个,你我平时根本就不联系。你到我家里来,提前说一声是最基本的尊重。”
花牧想,这就美国思维了,在今天这样的日子,真是要不得。
果然,方德之爆发了,拍桌子道:“那你放我进来干什么?有本事你就让我年三十晚上只身一人在外面吃雪喝西北风啊!”
花牧:“……”
连忙挟起一颗小锁饺放进师方年嘴里。
师方年被呛的咳嗽了一声,用手掩着嘴,慢慢嚼了嚼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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