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二爷这些年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别说长安力大如牛,就是一般人上来也能将他踹一个趔趄。只见这人扑棱棱一个屁股蹲摔出去老远,差点没一头磕在石头上。
本还在一旁偷摸瞄长安的陆承嗣眼吓一激灵,连忙过去扶他爹。
然而就这么一晃眼,常松这人老眼却尖的就发现了陆承嗣瞧长安的眼神不对。唯唯诺诺的老仆霎时间跟被激怒的豹子似的,扑上去就要打陆承嗣。
这可是他们少爷昨日才进门的妻,是陆家大房往后的指望!陆家二房的人是觉得他们老爷去了,他家少爷如今无人可护,就人人都来踩一脚是吗?!陆承嗣这畜生好大的胆子,明晃晃地就觊觎嫂子,当真是欺人太甚!!
常松举起了手里婴儿臂粗的树枝,劈头盖脸地就往陆承嗣身上砸。
陆承嗣正心思浮躁着呢,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还真被常松给砸得不轻。
长安就听常松边打边骂。他虽怒,却也知道不能攀扯长安,就污七糟八地咒骂二房是一窝贼。眼巴巴地盯着别人家,也不怕瞎了狗眼!
常松常年混迹市井,骂人很是会骂的。当着长安的面儿,陆承嗣的一张清秀的脸被臊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
陆二老爷缓了半天就冲上来要踹常松,长安哪能让他踹?逮着机会上去就拉偏架。
这一来二往的,陆老二父子俩愣是被常松一个瘸老头给打得鼻青脸肿。陆老二哎哟哎哟地哀嚎着,陆承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边要护着父亲一边还得抗打。实在受不住,他扶着陆老二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陆家。
人赶出去,常松一屁股坐地上,没忍住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
这日子可怎么过?他家少爷往后可怎么办?都怪他!怪他个糟老头子不会办事!今儿一冲动打了二房的人,二房这回是要恨死他家少爷了。二太太那人素来泼皮世故,怕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想着,常松不禁悲从中来。
长安关上院门,看他这般,只觉得心酸。其实不必常松说,人情世故长安都懂。陆家二房的这对父子,看着就不像豁达的人。
打了人就是交恶,他们跟二房街头街尾的住着,怕是往后会麻烦不断。
“常松叔,咱们在县里可还有能依靠的亲族?”
常松闻言,是一口苦胆汁苦到心坎里:“没了,陆家就兄弟两个。祖辈都去了,家谱单薄得很。若不然老爷也不会明知二房烂泥扶不上墙还处处帮扶。本想着二房吃了大房的用了大房的,多少会记着点好,现如今看来都喂到狗肚子里了!”
“其实往好了想,就此断了关系也是好的,”长安安慰他道,“否则就这一家子吸血虫,咱们势单力薄的,怕是还不够他们吸的。”
常松一想也是,二房可不就是吸血虫吗?
“少奶奶说的极是。”
常松拄着树枝,又颠颠簸簸地往陆老爷尸身那儿去。如今天色已晚,棺木也送到了,长安将肩上的小包袱取下来。打开来,里头是一套成衣,和一小包素馅包子。常松看到这一套成衣,眼睛刷地就流出来。
将包子递给常松,长安让他先吃了包子垫肚子。
小老头儿今日为着陆承礼的伤一趟一趟的跑,也有一整日没进食。这俩包子还是长安路过街区,从快收摊儿的包子铺买的。
常松双手接过去,自然是千恩万谢。
长安摆摆手:“先吃了再说,肚子里没点东西垫着,人要受不住的。”
常松确实有些受不住了。他老了,身子不比年轻时候,早年饿几顿没事。如今不多多保重些,指不定哪日就去了。若是陆家好好的,他一个瘸子去了便去了。可现在不行,他就是咬牙撑也得撑住了,他还得替九泉之下的老爷好好照顾少爷。
心里拎得清,常松便将两个包子塞下肚。
偌大的庭院里就长安跟常松两个人。一阵风过,漫天的灰尘迷得人眼睛睁不开。树影随风晃荡,凭地萧索。天色渐渐暗沉,快酉时了。
“常松叔,承礼还伤着,怕是不能来替爹换衣裳。”长安的嗓音轻飘飘的,“你给换身干净的,咱们今夜就送爹入棺吧。”
站在晚风中,长安的腰肢笔直,显得人落落大方。天色越晚越冷,寒风吹得一身粗布麻衣的长安发丝飞舞。衣着再朴素,也掩不住她娇美的颜色。常松不禁忧心忡忡,少奶奶如此好相貌,他家少爷能守得住吗?
长安将成衣递给他,自己走到棺木边,打开了盖子。
常松一看,这泪又溢出来。
旁的不多说,少奶奶当真是个有心的人!老天有眼啊,可怜陆家家破人亡了,他家少爷到底还娶了个心地纯善的妻子。老爷便是在九泉之下下,也能安息了。感激的话多说无益,常松袖子一抹眼睛,跪下去仔细替陆老爷收拾遗容。
等他收拾好,两人将陆老爷抬着放入棺木,天色就完全暗下来。
隆重的葬礼办不了,没人没钱是其一,主要是陆承礼也担不起事儿。陆老爷意外去世,能有一身衣裳和一幅体面的棺木,已算不错了。跟常松商量好最要紧的几件事后,长安便要回客栈。常松不愿放陆老爷的棺木在此陆家无人管,想留下来守夜。长安觉得熬也不是这么熬的,强制叫他去客栈歇息。
回了客栈已经是戍时,客栈已经打烊了。
周和以向来浅眠,门栓一响他便睁开了眼。长安就着昏暗的灯光走进屋,眉宇里有几分寒冬的凉意。她拍拍肩上的湿气,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南方的寒冬,彻骨寒。长安这俱身子看起来细皮嫩肉,倒是抗冻得很。
心里嘀咕,长安觉着腹中有几分难受。晚上就用了一碗粗面,清汤寡水的不抵饿。她左思右想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去客栈后厨看看。
下了楼,掌柜的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小二拿着抹布靠着柱子,头一点一点的。
长安走过去敲了敲柜台。
笃笃两下,掌柜的一个激灵醒过来。
掌柜的老眼昏花的,瞥着长安,眼中也难掩惊艳之色。长安跟他打听了陆家二房。他诧异了下,倒也没隐瞒,知道的都说了。
这陆老二虽说吃喝嫖赌混不吝,但有一样比陆老大强得多,那就是子嗣丰盛。光是二太太陆张氏一个人就替他生了三子一女。兼之他年轻时候惯会沾花惹草,西街的王寡妇替他生了一子一女,家里头丫鬟生了两子三女,窑子里养的妓子粉头也替他生了一子。这一通算下来,他可是有六子五女。除了一个最小的女儿没出嫁,儿子都成了家。最大孙子今年都有十二了,别的小孙子,更是扎堆一样多。
子嗣如此昌盛,这也是二房这些年腰杆子硬的原因。
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大再是能干又有何用?能比得上他会生吗?三十多年就得一个傻子,傻子是能替他养老送终还是替他摔盆捧牌?将来他们兄弟俩百年,见了陆家的列祖列宗,老大那个嫡子怕不是被陆家祖宗给嫌到泥里去!
陆老二心里得意,自然瞧不上陆承礼父子。这次陆老大家里遭了难,他别的不说,就想着把大房的银子都搂到自家去。然而跑这一趟,银子没搂到,还被个瘸子打得不轻。
就如长安担心的,陆老二回到家就把儿子们都给招来了,非出一口气不可!
二房这边在商量着给长安苦头吃,长安这边了解了情况,心里也琢磨开了。明日怕是不会安宁,给陆老爷下葬的事,越早越好。虽然她力气大,但一个人单挑一群,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够胆。
长安又问掌柜的打哪儿能租来丧葬队,才提起用厨房的事。
掌柜的如今也算看明白了,这怕是昨日烧毁的陆老爷家的人。想着前日陆老爷家结亲,这小姑娘怕就是那个新媳妇。
陆家那一把大火烧的,心里起了怜悯,掌柜的这次就没收她的铜钱。
长安也不矫情,客气地谢过了掌柜的就去了后厨。
晚上多是客来住店打尖儿,厨房剩了好些东西。长安素来不亏待自己,看到还剩下一块瘦肉和不少白菜,一碟子茱萸。就利落地炒了盘醋溜白菜,拌了一锅肉末葱油拌面。盛了一碗,端着就给常松的送去。
常松一天就吃了俩素馅包子,见着面,差点没给长安把头都磕破。
长安真是受不了他动不动就磕头的习惯,放下面就走。只是人才到后厨,掌柜的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锅面前,看到长安眼睛噌地就是一亮。
“饿了来后厨拿个馒头,”掌柜的口水都要流出来,巴巴地看着长安,“小姑娘你这是做得什么面?怎地闻着这样香?”
“肉末葱油拌面,就是一道家常小食。”
长安用了人家的肉有点不好意思:“掌柜的来一碗?”
掌柜的眼睛都要放光了:“这怎么好意思……”
“哪里哪里,掌柜的慷慨,是我该谢谢掌柜的,”长安麻溜地给他盛了一碗,“就一点小手艺,你尝尝看。”
掌柜的笑眯眯地端着,就到一边去吃了。
长安瞥了一眼,将剩下的盛了两个碗,端着就往屋里去。一边走还一边听到掌柜的在夸,说她这手艺,若开个面店就不得了。闻言她笑了下,上辈子,她可不就是开私厨店的。若非古代条件有限,这肉末葱油拌面她还能做得更好吃。
等长安进了屋,早闻到香味的周和以,默默撑着病躯坐起来等。
嗯,虽说此女脾性难缠,吃食确实做得尚可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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