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拾遗脚下一滞,立刻转了方向,高声叫:“蛋蛋!”
蛋蛋喵呜一声,这大猫看似壮硕,双腿又短,速度却飞快,四爪之下呼呼生风。
站在方拾遗头顶的鸣鸣眯起黑豆眼,做金鸡独立状,陶醉地迎风展翅。
然后差点给一根垂下的树枝迎面扫下去。
傻鸟吓得翅膀乱扑腾,在方拾遗头顶翻了个跟头,两爪稳稳地勾住了方拾遗的头发,艰难地爬回来。方拾遗头发都差点给它拽下去,眉尖抽了一下,伸手弹了下鸟屁股,不咸不淡地威胁:“你再抓一下,今晚的晚饭就是你了。”
鸟大爷顿感不满,啾啾抗议声中竟然还掺了声叽。
方拾遗心想:得,还是只混了鸡血的杂毛鸟。
两人两兽一个驼一个,几息便至。
阴暗的密林前方一亮,还未看清东西,就有低沉的咆哮声传来,方拾遗抽出望舒,前方视野豁然开阔——
率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只尾带倒刺、一丈来高的黑豹,随即是它尖利的爪下摁着的一个青衣弟子。
附近围着几个小弟子,在努力吸引黑豹的目光,想救下自己的同门。
黑豹有灵智,猩红兽瞳冷冷盯着附近一群少年,又开口威胁地低吼了声。
它爪下的小弟子动也不敢动,声音细若游丝:“救,救命!”
方拾遗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萧凛为何没有过来?
孟鸣朝无声抬起眼,眼底闪过道金芒。
黑豹蓦然僵住,眼中竟有几分惊恐。下一瞬,方拾遗闪身出现在黑豹身边,旋脚狠狠一踢!
他看起来修长单薄,这一脚却有千钧之力,黑豹来不及反抗,生生被踹飞几丈远,砰然落地,发出几声哀鸣,再没方才神气的模样了。
附近几个弟子见他来了,神色大喜:“大师兄!”
“是大师兄!”
“大师兄您来了!”
几人如释重负,七嘴八舌地围上来。方拾遗点下头算是应了,蹲到受伤的青衣小弟子身边:“哪儿受伤了?”
得救的小弟子恍惚道:“大师兄跟我说话了……呜呜呜,死之前能看到大师兄,我死而无憾了……”
“……”方拾遗道,“多谢捧场,我是活的。哪儿受伤了?”
小弟子身形一震,忍着不哭出声:“真的是大师兄……多谢大师兄,大师兄,呜,我的胳膊,胳膊是不是被吃了,胳膊使不上劲……”大概是觉得胳膊被吃了,悲从中来,他呜呜呜抽噎了几声,又努力憋回去,吸了吸鼻子。
方拾遗无言地敲了下这二缺的脑袋,从百宝囊里摸出药瓶,指尖一点,小弟子浸透了血的胳膊上布料便彻底碎了,露出道深深的抓痕。他往小弟子嘴里塞了颗丹药,又摸出另一个绿色小瓶子,道:“可能有点痛,忍忍,不然就真废了。”
说完,打开瓶塞,朝着伤口倾倒而下。碧色的药粉洒出,落到爪痕上,上头的血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药虽神奇,不过过程非常人能忍。小弟子咬紧牙关,满额冷汗,嘴唇都白了,还朝方拾遗笑了笑。
周围眼巴巴看着的小弟子们见没事了,齐齐松了口气:“还好大师兄赶来了。”
“方才那是什么?灵兽山上怎么会有这种凶兽?”
“忽然蹦出来,按住祁清就不放,吓死我了!”
方拾遗握住受伤的小弟子的手,给他输了股灵力,边收药瓶边道:“是‘幽豹’,喜潮湿阴暗处,性情残暴,凶猛嗜血,按理说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他说着,下意识转头看向被他一脚踹飞的幽豹。
然后就看到被孟鸣朝骑着的、似乎又大了一圈的蛋蛋,正无聊地把那只“性情残暴,凶猛嗜血”的幽豹按在爪子下,滚来滚去地玩儿。
众弟子:“……”
方拾遗:“……”
鸣鸣:“啾。”
我也想玩。
方拾遗挑了挑眉。
注意到方拾遗的视线,孟鸣朝赶紧拍了拍身下的大猫。蛋蛋缩小成一团,乖顺地任由孟鸣朝抱起,一人一猫目不斜视,跨过奄奄一息的幽豹,蹦蹦跳跳地跑到方拾遗面前。
孟鸣朝双手卡在大猫的两肋下,提起来给方拾遗看:“师兄!大猫好厉害!”
蛋蛋骄傲挺胸:“喵。”
方拾遗失笑,揉了揉他的头,瞥向幽豹:“念在你未伤及人命,从哪来的回哪儿去。”
幽豹低低伏下身,却没敢动。
孟鸣朝靠到方拾遗身上,微不可查地冲那倒霉幽豹点了点头。
幽豹闷闷地叫了一声,又往地上伏了伏,一瘸一拐地走了。
方拾遗诧异:“还挺有礼貌。”
等等,怎么到现在萧凛也还没过来?
萧凛虽和萧明河一样嘴上不饶人,但也就刻薄了点,不可能丢下门内的弟子不顾。
还未琢磨出个一二三来,远方天空上忽然又升起一道飞花令,“啪”的一声炸响,出现飞云绕花标志。
不等方拾遗提剑赶去,下一刻,四面八方同时升起几十道飞花令,啪啪啪炸得不绝于耳,把整片天空映得五颜六色,略显清冷的天幕立时热闹了起来。
很好,明天修仙小报的头条该是“山海门弟子聚众放烟花”了。
林中空地里的一群人仰头看着飞花令,心里隐隐生出不安来。方拾遗一时也不知先往哪儿去,茫然了片刻,果断地对旁边的弟子道:“即刻下山,路上遇到其他弟子,便叫他们一起下去。山下有护法大阵,进去了别乱走,通知四长老。”
说完,捞起孟鸣朝,把孩子往他们怀里一塞:“照顾好鸣朝。”
孟鸣朝不肯,不声不响地挣脱其他人的怀抱,扑过来抱住方拾遗的腿。方拾遗顿感头疼:“平日里也没怎么给你吃糯米,怎么这么黏糊?山上危险,听师兄的,随他们下去,师兄去看看情况,等会儿就来。”
孟鸣朝不依,抱得更紧了。
这是平时太宠着了。
方拾遗冷下脸:“孟鸣朝。”
孟鸣朝眸中泪光闪烁:“师兄,师兄我可以保护你,我跟你一起去。”
其他弟子闻言,连忙也道:“大师兄,我们也可以!”
方拾遗:“……”
这群小崽子!
他面无表情地拎起孟鸣朝,叫:“蛋蛋。”
蛋蛋犹豫了下,还是跳到地上,变成一大只。方拾遗顺手将孟鸣朝扔过去:“叼着。”
蛋蛋抖了下,又怕把孟鸣朝摔着了,赶紧一张嘴,叼住了孟鸣朝的后领。方拾遗又朝着方才愈合了伤口,疼得站不起来的小弟子吹了口气,小弟子被风托着,稳稳地落到蛋蛋背上。
“叼稳了。”方拾遗道,“少给我添乱,跟着这只灵兽下山。”
跃跃欲试的小弟子们泄了气,拖长调子应声。孟鸣朝委屈极了,扑腾着手想挣脱,方拾遗看也不看他,一拍蛋蛋的屁股:“去吧。”
林地转瞬空下来,方拾遗御剑而起,冲向最近的飞花令点。
到了地方,方拾遗提剑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到树枝上,环视周围,却不见放出飞花令的弟子。
他愣了愣,灵敏得像个猴儿,在树枝间纵横腾挪,找了一圈,都没有人影。落到地上,落叶满地,踩上去软软的,林间浮动着一股腐烂与泥土的气息。
方拾遗顿了顿,若有所思地仰起头。
不知何时,天幕似乎黑了。
他头顶的鸟眯着黑豆眼,低头啄了啄方拾遗的头,提醒他不对劲。
“……幻境。”方拾遗皱皱眉,“什么时候着的道?”
鸣鸣无聊地用尖嘴梳了梳翅膀上的羽毛,然后啄下一根毛,呼地吹了出去。
羽毛飘飘忽忽,方拾遗明白了它的意思,跟随着那根羽毛走了片刻,羽毛落到地上,方拾遗翻腕一抖,双手持着望舒,往羽毛落下的地方狠狠一刺。
一声怪异嘶哑的痛叫响起,眼前的场景扭曲了一下,似是被切断的水帘,露出了底下的真容。前方是一只张大了嘴的妖,像只穿山甲,尾部却长长延伸出来,正被方拾遗的剑钉在地上。
方拾遗眼睛一眯:“哪来的小妖?”
附近的弟子呢?安全吗?
那穿山甲甩了下尾巴,竟然生生从中间断裂,躯体震颤了一下,变成了个贼头贼脑的中年男人。被方拾遗断了一尾,他的脸色不太好看,盯着方拾遗,嘶哑地道:“人族的小鬼。”
山上为何会出现妖族?
方才飞花令齐飞……难道不止这一只妖?
正想着,那只妖又不阴不阳地开了口:“你就是温修越的大弟子?”
方拾遗愣了下。
小妖掏出玉简——修仙小报,冷笑:“花了老子攒了几十年的灵石,好容易才抢到的一份,里头有你的影像。”
方拾遗:“……”
方拾遗:“…………”
对面的妖又要开口,方拾遗骤然提剑直上。那妖狼狈躲过,迅速反应过来,手化为爪,股后生尾,配合着抵挡,竟然接住了方拾遗的剑招,金石相击之声响起,火花四溅。
方拾遗冷声问:“其他人呢?”
那妖露出个怪异的笑:“当然是被我吃了。”
方拾遗眼神一沉,温润漆黑的眸底升起杀意,俊美的半边脸上不知何时溅上了点点墨绿色的血,显得有些可怖。
望舒与他心意相通,锐利的剑气暴涨,嚓的一声削去了那妖的半边指甲。正要下死手,附近蓦地响起道尖锐的哨声,急切到近乎破音。
方拾遗下意识地一顿。
直至此时,他才发现,头顶的那只胖鸟不知何时消失了。
忽然间,远处响起片清脆的铃铛声,声音由远及近,近在咫尺的中年人猝然消失,化成一缕孤烟。耳边响起一声剑刺入体之声,白光大盛,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站在了悬崖边,几根黏糊糊的长须捆着他的手脚,望舒的剑锋竟然是向着他的,方才若是下死手斩下去,死的就是他了。
还是幻境。
头顶的小鸟正在疯狂啄他。
一股冷风袭来,他打了个寒战,转身一看,身后的青年人正收回剑,身前的中年人前后心穿了个洞,已经凉透了。
身上的触须松开落地,方拾遗抬手弹了下那鸟,往青年身边走了两步,眼角余光扫到附近一棵树后似乎有片白衣与白毛,再一眨眼,又消失了。
眼花吗?
他揉了揉额角,疑惑地又看了那边一眼,抬手作揖:“三师叔。”
青年转过身来,修长的眉目清俊冷淡,手腕上却系了个与周身气质格格不入的铃铛,微微颔首,责备:“冲动冒进。”
和萧凛夹枪带棒的语气不同,青年虽然语气冷淡,却是关心的。方拾遗摸摸鼻尖,笑嘻嘻的:“千万别告诉师父——师叔什么时候回来的?山上发生了什么?”
三师叔言简意赅:“妖族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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