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刚在脑中闪过,颈边忽然呼来阵凉气,有什么细软的绒毛贴了过来,蹭得颈间痒痒的。
方拾遗默默抬脚,把缠着他的树根挣断了,站定,认真道:“小鸣朝,你该控制饭量了。”
身后沉默:“……”
“师兄错了,不该惯着你随便吃。万一将来长成个小胖墩,就是师兄的错了。”
对方:“…………”
身后的小师弟越来越沉,方拾遗边反思自己为何总是如此背运,边抬起手,准备把身后这玩意掼地上收拾了,耳边猛地炸起声凄厉的猫叫:“喵!!!”
背后陡然一空,方拾遗愕然回首。只见地上滚着个白毛丸子,足有两个成年男子高,尖耳、紫瞳、短腿、九尾,形似狸奴,胖若花球,头顶还蹲着只金黄的鸟儿,鸟模鸟样。不知何时被掉了包的孟鸣朝正陷在大毛团子蓬松的毛发里,抓着长毛,艰难地攀爬到了胖球头顶,一把攥住了那只鸟。
狸奴喵呜喵呜惨叫,小鸟啾啾啾啾哀鸣。
场面简直鸡飞狗跳,猫毛鸟毛簌簌而落。
方拾遗:“……”
太混乱了,一时不知道先打谁。
方才方拾遗踩进坑里的瞬间,胖球顶着那只傻鸟飞扑而来,施展幻术,一脚将孟鸣朝踹了下去,来了场“狸猫换太子”。毛球在方拾遗背上越变越大,孟鸣朝大怒,琥珀色的瞳孔瞬间变成了金色,直接飞扑过去。
胖球傻鸟对上他眼睛的瞬间腿就软了,差点跪下来顶礼膜拜,绝望惊惧地僵在原地。
马前失足,出师未捷。
谁他娘的能想到,不过是寻到个看上的小修士,准备上来逗一逗,就会不小心越过线,直接踏进鬼门关?
孟鸣朝坐在胖球头顶,攥着那只能随手掐死的傻鸟,面无表情地与它对视片刻。
傻鸟眼泪都要下来了。
他内心毫无触动,慢悠悠地摸了摸这鸟,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露出天真的笑容:“师兄,这两只就是灵兽吗?好弱哦。”
方拾遗打量了片刻,确定没威胁,哎了声,收回望舒。
俩虚张声势的小东西!
来个搞不清状况的人,非得以为是小鸣朝在欺负灵兽不可。
他瞅了瞅圆滚滚的胖雪球,又瞅了瞅上头笑得可爱的雪团子,心里愈发坚定了。
绝不能再任由孟鸣朝敞开肚子吃了。
孟鸣朝懵然不知自己的未来,眯眼摸了摸坐下毛球油光水滑、细软漂亮的毛发,觉得手感不错,方才瞬间生出的杀意就减淡了不少。他弯下腰,把手里被掐得快咽气的鸟递给方拾遗:“师兄认得这个吗?”
方拾遗抬手接过。
这鸟一掌便能轻松握住,和那只狸奴一般圆滚滚的,羽毛金黄,双翅短小,头顶一撮毛火红,尾羽极为修长,睁着双黑豆眼,翻着白眼看他……瞧着和《千妖图鉴》上那些威风凛凛的妖怪,抑或《灵兽宝鉴》上千奇百怪的灵兽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大概和孟鸣朝是一个品种,靠可爱吃饭的。
方拾遗琢磨着道:“妖气微弱,大抵是哪种灵鸟和寻常鸟类生下的混血杂毛鸟。”
胖鸟气得翻身一倒,摔在他手心里爬不起来,愤怒地用翅膀指着他啾啾大骂。
黄毛小儿!老子虎落平阳被人欺啾!
孟鸣朝眉心微微一抽,目光没什么温度地扫过来。
啾个不停的胖鸟安静了。
方拾遗唔了声,他对灵兽伴生没兴趣,随意扔开,冲孟鸣朝张开双臂:“下来吧。”
孟鸣朝冷漠地和胖鸟对视了一眼,刚准备展翅偷溜的鸟蔫哒哒地收回翅膀,又拍了拍座下胖球的头,胖球蠢蠢欲动的爪子也收了回来,这才放心地跳下去。
他知道方拾遗会接住他。
孟鸣朝轻飘飘的,没几两肉,活像被怎么苛待了。
方拾遗纳闷地捏了捏小孩儿的脸:“平日也没少给你吃,都吃哪儿去了?”
孟鸣朝委屈地用脑袋蹭蹭他的脸,软软糯糯的声音发着颤儿:“师兄,我好怕。”
——无论是当初方拾遗在棺材里初见这小鬼头,还是后来木天师表演原地爆炸,抑或到了山海门这么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孟鸣朝其实一直都保持着超越年龄的平静。
然而方拾遗瞎了。
他紧张地检查了一遍孟鸣朝有没有受伤,见他毛发无损,才松了口气,怜惜地抚了抚他苍白的脸:“小可怜。”
胖鸟和胖球:“……”
满地猫毛鸟毛:“……”
方拾遗:“方才那么危险,你冲上去干什么!”
孟鸣朝趴在他怀里乖乖挨训。
不说还好,一说方拾遗满身冷汗,尽是后怕,干脆越骂越怒:“熊的你!再弱的灵兽也不是你能对付的,徒手就爬上去,你想气死我还是吓死我?回去抄十遍师门训诫!”
被抱回来小半年,孟鸣朝还是头一次被向来轻声细语、千依百顺的方拾遗训斥,愣了愣,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使出浑身撒娇的劲儿,伸手抱住方拾遗的脖子蹭了蹭,又献宝似的把那胖成个小圆球的鸟儿递给方拾遗,漂亮的眼睛像深海里的晶石,眨巴眨巴:“师兄,你看这个鸟鸟……你和它签订血契好不好?”
方拾遗瞥了眼看这只大概只能以可爱为生的小东西。
鸟儿在孟鸣朝手心里站着,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就把它戳得东倒西歪。
方拾遗心想:人家的伴生灵兽都是打架用的。
打架的时候,嚯地一字排开,多威风。
换到他,莫非就从怀里掏出这玩意,扔过去大吼一声“看我的鸟”?
低头对上孟鸣朝期冀的、清澈的双眼,他心里登时一软,又毫无底线地想:算了。
小师弟喜欢就好。
反正他起初也没打算真找只灵兽来签那劳什子血契,打架也用不上它。山海门大师兄,理当是保护者角色,保护师弟妹,保护山门,保护凡人,再保护只鸟儿,也不嫌多。
想毕,方拾遗眼角一弯,笑得好看:“好啊。”
鸟儿:“啾!”
方拾遗随意拨弄着这傻鸟,嘴角扯出个不怀好意的笑:“若是将来不幸流落到什么不毛之地,这玩意还能烤一串。”
孟鸣朝笑眯眯地也戳了下那鸟儿。
鸟儿愤怒啾啾:老子是神啾!
可惜在场只有方拾遗听不懂它在啾个什么玩意儿。
孟鸣朝嘴角噙着从方拾遗那儿学来的笑,一下一下摸着鸟头,轻轻道:“小鸟儿,你一定也很想和我师兄签血契,保护我师兄吧。”
鸟儿:“…………”
逼啾为娼,岂有此理!
神啾不发威你当我是麻雀吗!
一刻钟后,小鸟儿耷拉着圆溜溜的脑袋吞下了方拾遗的精血,成功签下血契。
血契签下,灵兽的生死俱在主人一念间。若是主人惨遭不测,死前未主动断了血契,灵兽也会随同死去,比卖身契还霸道——曾被修仙界“灵兽保护会”几次提议废除,列入禁术之列,还灵兽平等自由身!
方拾遗随手将心情不好的胖鸟揣进怀里,孟鸣朝眼神一凝,踮起脚尖,伸手把鸟儿掏出来,严肃地道:“师兄不要贴身放它,鸟性本淫。”
金黄的鸟儿歪头:“啾?”
方拾遗噗地笑喷,笑了好一会儿,看孟鸣朝实在严肃,只能勉强收住笑意,将这“淫鸟”放到肩上,看向旁边另一个球。
就一会儿功夫,那狸奴跟泄了气似的,已经变成了小小一团,比正常的猫儿还小。见两人注意到了自己,胖球挪到孟鸣朝身边,细细软软的“喵”了声,讨好似的撒娇。
方拾遗稀奇:“这倒赶巧,上来就遇到两只。这又是什么品种?”
孟鸣朝弯腰抱起猫,笑得像盛了蜜似的甜:“师兄,院子里可以养猫吗?我想养,不签血契,等它长大就放了。”
方拾遗像个宠儿无度的老父亲,但凡是儿子要的,只要不违背天理伦常,一概欣然答应:“你喜欢就行,不过别让他窜到你二师兄屋里,他洁癖,讨厌带毛的,若是撞上他,非给拔了毛炖汤不可。”
两个雪团子齐齐一震,狸奴疯狂往孟鸣朝怀里钻,孟鸣朝则赶紧抱紧了怀里的猫,看起来倒真挺喜欢这小东西。
站在方拾遗肩上的鸟儿神色萎靡,见状啾啾大笑:傻了吧,你也逃不掉。
签了血契心神相连,方拾遗隐约能明白这傻鸟啾的是什么玩意,伸指弹了他一下,傻鸟连忙扇翅膀稳住。
孟鸣朝微微笑了笑,满意地撸着怀里手感很好的毛球:“师兄给他们取个名吧?”
方拾遗起了坏心眼:“这鸟啾来啾去的,没见过这么吵的鸟,就叫鸣鸣吧。”
傻鸟急了,上蹿下跳地反对:老子不叫这蠢名!
孟鸣朝挑挑眉,眼底满是笑意,假装没发现:“很适合。”
方拾遗得到鼓励,又瞥了眼他怀里的猫:“那猫圆得跟个蛋似的,就叫蛋蛋吧。”
完全是无意识脱口而出的,说完,方拾遗反倒愣了下,总觉得似乎在哪儿听过蛋蛋二字。
……错觉吧?
错觉。
方拾遗于是心安理得,牵着小师弟继续往山上走。孟鸣朝人矮,走得磕磕绊绊,怀里的狸奴见状,跳到地上,摇了摇身子,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呼啦一下,又变成了巨大一只。
它主动伏下身,让孟鸣朝爬上去坐着。
方拾遗拍了拍这聪明的灵兽,让它跟紧自己。灵兽山上幽静无比,树高繁茂,遮天蔽日,四下好似没了活物,只有清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泉水的潺潺声。
鸣鸣站腻了肩膀,抖着小翅膀,盯着方拾遗的脑袋蠢蠢欲动。方拾遗心情好,扫了它一眼,礼貌地倾了倾肩:“请便。”
小胖鸟立时对方拾遗大为改观,高高兴兴地飞到他的头顶,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胸而立,胸口细细的绒毛迎风飞飘。
蛋蛋羡慕地看了看它,掂量了一下自己随着身形变化却没大几分的胆子,老老实实地驮着孟鸣朝继续走,软软的肉垫踩在地上,不发出一丝声响。
方拾遗抱着剑,侧头含笑看着这一幕,觉得有趣。
孟鸣朝不喜欢和周围的师兄姐妹们玩儿,有只灵兽做伴也不错。
走到半路,天空中忽然飞蹿上道五色烟花,“啪”地在半空炸响。
方拾遗耳尖微动:“是‘飞花’。”
附近有弟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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