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寺中,姜麟立在正殿,抬头看着那尊观音塑像。
“你可还记得丽妃娘娘的容貌么?”随着声音,二皇子姜澈坐着木头轮椅从殿后转出来。
姜麟急忙见礼道:“见过二哥。”
姜澈温和地挥挥手:“我上次就说过,你是有封号的亲王,对我这个废人,不应该有此礼数的。”
“但在姜麟心中,二哥永远是瑞王,是父皇的次子。”姜麟诚恳地道。
姜澈笑笑:“即使是瑞王时候,二哥也不过是个没有封地的空壳王爷。”
“二哥莫要如此说,太子薨没,二哥便是理所应当的继任太子。”
“呵呵,麟儿还是如小孩子一般任性呢。”姜澈温和地望着姜麟,一如谦逊的兄长:“虽然立储是立长,但我朝以嫡长为先决条件。若是嫡长子不能继承大统,便是嫡次子。至于我们兄弟,先皇后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但若要再立储,恐怕也只能是三弟。”
“你的母妃原本就出身高贵,位及一宫主位。且去世后,父皇感念丽妃娘娘的贤德,追封为贤德贵妃。若论起这个,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继位。”
“再说了……”姜澈伸手拍拍自己僵硬的两条腿道:“真龙天子怎么能没有腿呢?没有腿的龙,只能是蛇。”
姜麟目中泛起不忍,低声道:“二哥……”
姜澈见状急忙转移话题道:“今日叫你过来,主要是让你祭拜一下丽妃娘娘,来,我们办正事。”
姜麟点点头,对着那尊观音跪下。
观音的面容极其美丽,娴静。双眸栩栩如生,静静地垂着眼睑,彰显出一种看透一切的豁达和沉静。
姜麟磕了三个头,抬头看着那观音的塑像,微蹙下眉头道:“二哥,这尊观音跟我母妃真的一模一样么?”
“当然。”姜澈答道:“这是父皇召集天下能工巧匠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制作完成。任何看见的人,都道是丽妃娘娘在世一般。”
姜麟点点头,又默默地立了一会儿,两人走进后堂。
后堂并不象外面看起来那么狭窄,因为最初是姜成瑞的闭关之所。所以只在外观上造了个窄小的样子,其实内里跨度却不小。两道门将后堂分作三个房间,一个卧房,一间客厅和一间书房。
姜麟走进去,看着屋内简单的陈设,又看看姜澈身上的僧袍,惭愧地道:“原本应该是我在此给母亲尽孝,却让二哥一直代我守在这里,我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你也是为奸人所害。”姜澈温和的面色沉下来,正色道:“你、我、父皇乃至整个大周都是身不由己。”
姜麟长眉压在一双明眸上,一股冰寒之气自眸下而生:“二哥,父皇现在被赤玉丹控制着心智,东宫又空缺,我们必要采取些措施才好。”
姜澈目光变得暗沉深邃,轻启双唇道:“朝中大臣有许多已经被姜沐坤拉拢,而且这些年朝政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下,甚至有了‘二帝并驾’的说法,想一下子就搬倒他也并非易事。”
“哼!‘二帝并驾’?”姜麟冷笑一声道:“姜沐坤这是已经准备好造-反了么?但凡明事理的大臣怎么会这么说,还不是他自己的那些走狗放出的谣言,以削弱父皇的威名。”
“不止这个,太子生病多年,太医想尽了各种办法,却始终无法治愈。”姜澈说着压低声音道:“想必你也听说,姜沐坤多年来一直给太子用毒,剂量精准计算过。而且还说相师早就有说法,太子绝对活不过二十六岁。现在,还没到二十六岁生辰,太子就薨没了。”
姜麟皱眉道:“太子活不过二十六岁是宫中相师测算的么?”
“宫中相师向来是神准的,怎么会测算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姜澈道:“太子出生的时候,相师测算是大富大贵之命,若无波折,可长命百岁。”
姜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我听说原本宫中那位测算神准的相师,在母妃去世那一年也去世了?”
姜澈叹口气道:“是呀,可惜了,那位相师本领高超,观星测算、命理占卜都很准的。”
“据说是死于非命?”
“对,大概是天机泄露太多,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道闪电劈中了观星楼,那相师被活活烧死在里面。”姜澈摇摇头道:“等灭了火,已经烧得变成碳灰了,连一块整骨头都找不到。”
姜麟吃惊地道:“这就是后来宫中没了御用相师的原因么?”
“是呀,父皇当时本来就因为失去丽妃娘娘而心灰意冷,又见相师如此下场,叹了一句‘测人吉凶,却不知己吉凶’,便命人拆了观星楼。”
这时候,小平子从外面扣门进来,对着姜澈耳语了几句。姜澈点点头,小平子退下去,重新关上门。
姜澈对姜麟道:“两个孩子明日未时左右便到京城。”
姜麟听了有些激动:“是么?我还没见过他们呢。不知道长得像不像太子。”
“景昀长得很像太子殿下,景月长得很像太子妃娘娘。”
“那一定是个小美人。”姜麟感慨道:“五年前太子妃从陕川路过,曾经见过一面,真的是端庄贤淑。彼时还曾想过,若大周能有这样一位皇后,真是大周之福,却没想到……”
“所以,我有个想法。”姜澈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不好让人传话,我才让你冒险来一趟。”
“什么事?”姜麟急忙追问道。
姜澈示意姜麟靠过来,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姜麟立刻瞪大眼睛,惊讶道:“这……这样可行么?”
“当然可行,这样才能昭告天下太子真正的死因。”姜澈脸色严肃,盯着姜麟道:“太子妃和两个孩子就要回来,你不想告诉他们,太子到底死于何物么?”
姜麟还在犹豫,姜澈又道:“人我已经安排好,只差你在宫中做个内应。”
姜麟思忖了片刻咬牙道:“也好,其实太子死因,我也很想知道。那些谣言,总要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这就对了。”姜澈沉声道:“我们在姜沐坤面前再也不能总是被动,现在已经是背水一战。你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十三年的蛰伏,千万不要有丝毫犹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姜麟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却突然面色陡然一变,看着姜澈身后的某个地方脱口而出:“后……后……”
姜澈心中一惊,急忙回头,身后却什么都没有。他仔细查看一圈,皱皱眉头转过来问姜麟:“后面怎么了?”
“哦,没什么。”姜麟的眼神跳了一下,努力镇定下来道:“我方才看到一只很长的壁虎从墙角溜过,光线太暗,看成了蛇,所以吓了一跳。”
“很长的壁虎?!”姜澈将信将疑的又转身看了看,确实什么都没有。
姜麟急忙道:“二哥,天色已经不早,待的时间太长,我怕姜沐坤会怀疑。而且,你不是说他的密卫一直监视着你么?”
“哦,也是。”姜澈点头道:“正事已经交代了,你先回去吧。今晚等我的信号。”
姜麟点点头,行礼告退。
出了静心寺,姜麟带着人马奔驰到接近山下的一个转弯处,突然停下来,对叶青和丹娘道:“你们两个先回府上歇息,今晚务必都警醒着,有事。”
叶青纳闷道:“殿下不回去么?”
“我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要回静心寺,你们先走吧,我去去就回来。”
叶青和丹娘都是多年跟随姜麟的死士,对他的命令向来不多加质疑,只行了礼,就带着护卫们策马下了山。
姜麟拉着马缰往回走了一段,看不见叶青他们了,便停下脚步,抱着胳膊坐在马上,冷声道:“还不出来!”
就见悬崖上几棵树突然晃了晃,一个人影刷地飞落在地上,轻巧的连灰尘也没有激起一粒。对着姜麟抱抱拳,瓮声瓮气地道:“见过颖王殿下。”
姜麟眉毛一竖,看着那张丑陋却坦然的脸,生气地道:“后壮士,是聂云川让你来的吧?为什么?”
向后小眼睛看看姜麟,开口道:“少当家,要不你自己说吧。”
姜麟一听,心中咯噔一声,目瞪口呆。刚要回头,腰上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一下子搂住,脊背紧紧贴在了厚实的胸膛上。
熟悉的呼吸变魔术似的浮现在耳边,那个昨晚跟自己聊了一夜的声音轻声道:“莫动,小心摔下马去。”
姜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头看着那只搂在自己腰间——有些硬茧的修长的手,牙齿咬的咯咯直响:“聂—云—川!”
“哎,我在呢。”聂云川的面孔从旁边伸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溢着讨好的笑意:“殿下有何吩咐?草民随时听命。”
“我要杀了你!”姜麟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手一扬,竟真的抽出来腰间的佩剑,冲着聂云川就横下里劈过去。
聂云川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宝剑,惊叫道:“你玩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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