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的这一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春城所有的官绅和大户将他们送到城外十里长亭处,有人折柳相赠,有人赋诗写词,也算是一场难得的盛会了,直闹到下半晌,眼看天色不早,再不出发就赶不上宿头,这才缓缓起行。
从村里离开时,三人几乎没带什么行李,但进了城,除了宫中提前预备的,还有本地各大家族送来的仪程,竟是装了满满当当的一车。
江妙就被打发到了这辆车上。
说是看着东西,其实是周氏不希望她总在自己面前转,更不希望宫中的使者注意到她的存在。
不过对江妙而言倒是正好,反正她也不想应付这些人。
从春城到京城,马车也要走上半个月左右。再加上他们现在身份不同,每到一地,当地官员就会主动前来迎接和招待,多少要耽搁一些时间,所以五天过去,也只堪堪出了春城的范围,来到寿城的地界上。
到了这里,周氏忽然提出要走水路,说是陆路太过颠簸,徐嘉泽这位少爷不能适应。
其他人也没有反对,坐船虽然要比坐马车慢些,但更加平稳,而且也可以避开各地官府的招待,免得动静太大,惹人诟病。
——皇亲国戚说起来荣耀,但也因此被太多人盯着。徐家要是太高调,败坏的是徐妃娘娘的名声。若是因此被御史弹劾,惹得陛下不满,那才是得不偿失。
宫中派来的使者虽说是陛下指派,但徐妃自然也能插手,他站在徐妃的角度考量,也觉得走水路不错。
船只自然有寿城的官府安排,而在等待安排期间,他们要在寿城逗留两天。
第二天一大早,江妙就被周氏叫了起来。这时候天才刚刚蒙蒙亮,其他人都还在熟睡之中,两人一路出门,没有遇上半个人影。
江妙假装对这些异常一无所觉,跟在周氏身后来到码头上。
这里倒是正热闹,连夜赶来的船只,正在码头上卸货。身强体壮的力工们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等着船家过来挑人。吵嚷声和吆喝声充斥着整个码头,也让从来没有见过这场景的江妙不由瑟缩起来。
周氏其实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但她如今身份今非昔比,自然不会表现出畏惧,只管领着江妙往水边走。
码头上停泊的船只很多,但只有一部分是需要卸货的。不需要卸货的那些,停泊在另一个方向。而到了这边,吵嚷声就被抛在了后面,开始变得安静起来。
周氏带江妙出来的理由是他们要换乘船只,所以要提前过来看看。
她本来是走在江妙的前面,但转了几次弯之后,不知不觉就变成江妙在前她在后。江妙“不疑有他”,继续往前走。
到了某个地方,周氏忽然指着前方的水面道,“你看那是什么?”
江妙下意识地伸头往那个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发现。就在这个时候,背上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江妙站立不稳,往前一栽,就落入了水中。
这里能停泊船只,河水自然也很深,江妙只挣扎了两下,就开始缓缓下沉。
而周氏站在岸上,双手紧紧抓着帕子,眼睁睁地看着江妙被水面吞没。她盯着只剩下一圈圈涟漪还在扩散的水面,喃喃道,“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这几年你在我们家也享够了福,到了下面,可别说我对不住你。”
在这样的自言自语中,她也慢慢平静下来,最后扫了一眼水面,然后转身离开了。
等她一走,一道身影立刻破开水面浮了上来,不是江妙又是谁?
原身生长在春城的小村子里,自然没有学过凫水,但江妙不同。在知道自己进入各个世界,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情况之后,上辈子最后那些时光,她除了陪伴家人,更多的时间都用来演练各种技能。
尤其是逃生所需的那些。
穆东楼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这些技能感兴趣,但对她的选择倒是十分支持,也给江妙提供了不少便利。
换了一口气,江妙便又再次没入水中,往远处游去。
虽然周氏已经走了,但为了避免她还有什么后手,还是换个地方上岸吧。
往上游游了许久,直到江妙有脱力的感觉,她才往岸边的芦苇丛游去,正要上岸时,眼角余光一闪,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江妙微微一愣,抬手扒开芦苇丛,便看到了一个挂在芦苇根上的黑衣人。
对方应该已经晕过去了,但手中却还紧紧抓着一把匕首。刚才江妙看到的,正是这匕首反射的阳光。
让江妙在意的是,这人左肩上插着一只箭羽,箭头已经完全没入肉里,只剩下尾端在外面。一丝丝红色的血迹从伤口往外扩散,又很快被流水带走。
江妙有些犹豫,按理说现在应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她看上去自身难保,但其实一切都在计算之中,不过顺着周氏的安排表演罢了。倒是这个人,如果放在这里不管,估计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真带着他,估计走都走不出去。
所以犹豫片刻,江妙还是重新将芦苇丛合拢,把人严严实实遮住,然后自己另选了一个地方上岸,匆匆走了。只是那根插在左肩上的箭羽,总会从她脑海里闪过。
半个时辰之后,江妙划着一艘小船,又回到了这里。
她出了一身的汗,好几次险些弄翻了船,这才艰难地将人拖到了船上。
盯着船舱里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的人看了一会儿,江妙上前扒了他的上衣。看到伤口的位置时,她不由微微一怔。
上辈子,穆东楼左肩上也有一处箭伤,与这黑衣人的伤处一模一样,半分都不偏。
虽然这或许只是个巧合,但只这一点,就足够勾起江妙心中柔软的情绪了。她深吸一口气,抓住箭支,一个用力便将之拔了出来。
躺在船舱里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得弹了一下,而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只是现在的状况太糟,他只能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像,像是个女子……
江妙另一只手已经抓着倒满金疮药的纱布直接糊了上去,将伤口牢牢堵住。药物接触伤口,带来的疼痛更甚。躺着的人一个激灵,倒是慢慢恢复了神智,意识到自己得救了。
他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聚焦在江妙身上,看清了她的模样。
与此同时,他张了张唇,想要道谢,然而嗓子里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他又想坐起来,但身体没有任何力气,根本无法支撑他做出这个动作,只能躺在地上,看着江妙将他的伤处包扎好。
直到江妙开始动手脱他的衣服。
陡然出现的不妙直觉,让他不惜将自己好容易积蓄起来的一点力量动用,按住了江妙落在他裤腰带上的手。
江妙微微一愣,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你醒了?”
她没有松开手,而是盯着黑衣人的眼睛,“你的衣服全都湿了,继续穿着说不定会染上风寒。你现在的情况已经太糟糕来,再来一样说不定会死。”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那只压着江妙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而那双锐利的眼睛也慢慢闭上,表明了主人的妥协。
唯有红得滴血的耳根继续彰显着他真正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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