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的声音不低,江妙在厨房里也听了个正着。
她本来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出是非,但听到她这般污蔑原身,还是没忍住。
药还要熬一段时间,江妙将水壶架在火上,走到厨房门口,扬声叫道,“娘,茶叶你锁在柜子里,我拿不到。”
周氏听到她的称呼,脸色立刻一变,看了一眼使者,连忙搪塞了两句,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江妙推回了厨房里,“杀千刀的冤孽!你瞎叫唤什么?”
“不是娘让我烧水泡茶?”江妙故作无辜地看着她。
周氏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但顾虑到外面的人,到底还是没有发火。
不过,也亏得江妙提醒,才叫她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江妙的身份。
当日周氏虽说是用两斗米就换来了一个免费的苦力,但是江家那边虽然因为家中境况艰难不得不卖女儿,却也是盼着她好的,因为没把人卖进城里做工,而是继续留在乡下,所以他们说什么也不肯签身契,只肯写婚书,将江妙算作徐嘉泽的童养媳。
他们并不知道徐家真正的来历,只觉得这户人家殷实,江妙过来之后也必然不会受苦。虽然是买断,但还是替她争取了一个更好的身份。
虽然他们也看出周氏不是好相与的婆婆,但做童养媳,总比做奴婢好。现在能干活,过两年长大了圆了房,生下个一儿半女,日子自然就好了。
周氏手里虽然有钱,但也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要是太惹眼了,反而容易引来歹人。再说庄户人家,买个童养媳很寻常,但从没听说过有买丫鬟伺候的,最后只好写了婚书。
只是她从来也没有承认过这个身份,而原身是个老实人,满心感激的同时,也自觉配不上长相出众、细皮嫩肉的徐嘉泽。而且她性格木讷,只知道低头干活儿,也没有需要跟周氏说话的时候。
所以,今日才是她头一回开口叫人,周氏也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大,竟然敢直接叫娘。
还是当着使者的面!
从前的周氏和徐嘉泽都看不上原身,更何况现在他们已经要翻身了?身为徐妃的弟弟,徐嘉泽入京之后必然会受封,到时候就是国舅爷了。国舅爷的婚事,自然有宫里娘娘做主,又怎么可能娶一个村姑?
江妙这一叫,却让周氏起了将她处理掉的心思。
绝不能带着这贱蹄子入京,坏了他们徐家的名声!
心下打定了主意,周氏反而没有给江妙使脸色,而是打算先安抚住她。
因此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对江妙道,“你知不知道外头坐着的是谁?那是宫中来的使者!若是说错了话,冲撞了他,那就是万死难赎的罪过!到时候,就算是我也救不得你了。所以你老老实实在厨房里待着,没事别出来,也别说话,记住了吗?”
恐吓完了江妙,她有打开柜子,从中取出了珍藏的茶叶。
江妙度量着原身的反应,做出一副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的样子。周氏对此十分满意,甚至没让她动手,自己亲自泡了茶,端出去了。
宫中的使者到了当地,又是为了这样的喜事,自然不可能无声无息。
这位使者独自乘马车前来,是为了先确认周氏和徐嘉泽的身份。所以江妙的药还没熬好,本地一众官员就簇拥着大部队和仪仗赶来了。到这个时候,村子里才沸腾起来,意识到徐家的身份不一般。
再一打听,原来他们家竟是出了一位皇妃!
这是淳朴的村民们做梦都不敢想的荣耀,一时间对徐家肃然起敬。只是他们平日里就与徐家不怎么亲近,现在这里站满了人,更不敢错来凑趣。
只有那些有心向上的,暗暗叹息当日没有好生结交,平白错过了一个鸡犬升天的机会。
也有那脑筋转得快的,想到了江妙身上。
这几年来,江妙的辛苦,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原本还觉得她可怜,说是童养媳,日子过得比长工还不如。万没想到,一夜之间她的身份就变了,成了国舅爷的童养媳!
这可真是苦尽甘来,叫人羡慕啊!国舅爷他们巴结不上,江妙的娘家却是能结交的。因此立刻就有好事者,将这消息通报了过去。
听说这样一个天大的喜讯,江家人自然是十分欢喜。
他们这也算是成了皇亲国戚,不说别的,借着国舅爷的光,以后应该就不需要地里刨食了吧?
唯有江父脸上不见喜色,反而十分忧虑。当天晚上,在村民们都聚集在江家,设法撺掇着江家人过去认亲时,江父独自从箱子底翻出一个布包,拿着它出了门。
徐家的院子住不下这么多人,宫中的使者也不可能住在这里,所以当天他们就收拾东西进了城。
周氏本来是不想带江妙的,但来了这么多人,她才忽然意识到,想要处理江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当地人都知道他们家的事,也知道江妙的身份。若是就这么把她抛下,只怕将来徐家会被本地人戳脊梁骨,说他们嫌贫爱富。万一牵连到宫中徐妃娘娘的名声,那才是得不偿失。
于是她也只能憋着气,把江妙也带上了。心里却琢磨着,等出了春城的地界,再设法处置便是。
总之绝不能带着这么一个祸害上京去,否则娘娘怪罪下来,还不是自己承担?
一行人入住春城专门用于接待上官和贵客的宾馆,江妙从头到尾跟在周氏身后,像个隐形人,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也不是没人看见她,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国舅爷绝对不可能娶这么一个可笑的妻子,自然不用在意。
从第二天开始,陆陆续续有许多人登门拜访。周氏和徐嘉泽忙得一塌糊涂,根本顾不上理会她。江妙自然是不会主动去待客的,也不想闷在屋里,正好趁此机会,溜出去办自己的私事。
跟宾馆里的差役打好了关系,让他们替自己遮掩行踪,江妙这才从后门出了宾馆。
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了一个一直蹲守在这里的人。
其实就算原身的记忆里,对这个父亲也十分陌生,毕竟她已经离开家好几年了。但是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踌躇片刻,才上前叫了一声,“爹。”
“哎……”江父满脸动容,抬起手似乎想摸摸她的脑袋,又觉得姑娘大了不便如此,只能讷讷地收回去,然后从胸口摸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这个你拿着。”
他是个木讷的庄稼汉,不会说动情的话,嘴唇嗫嚅了半晌,最终也只有一句,“实在不行就回家,爹娘还在呢!”
江妙微微一愣,打开布包一看,里头放着的,果然是江妙的婚书。
徐嘉泽亲自签名,加盖了官府的红契,具备法律效力的那种。
江妙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虽然目前没人会说这种扫兴的话,但她的出身配不上国舅爷,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江父听说这件事之后,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替她担忧。他将这婚书送来,就是为了让她有个保证和底气,关键时刻拿出来,对方便不能轻易将她休弃。
不过,对方是权贵,江妙就算有婚书,也不是万无一失。所以江父才让她实在不行就回家。
这就是他身为父亲,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了。
在原本的轨迹之中,原身并没有见到父亲,拿到这张婚书。这是当然的,因为她那时本来就在病中,又被周氏一吓,不敢跟人接触,浑浑噩噩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满心惶恐,根本不敢出门。
也许那时,江父也蹭徘徊在宾馆门口,等待着见到她的时机,只是被她错过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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