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病,两样说法,从天堂到地狱不过是一线之差。
她说要穿荣华布庄的衣裳,也是为了间接的传递消息,好婉转的告知程庭朗自己就在烟阳,方便他更快的找到自己,结果现在口信被打回来不说,还遭了人一番轻视。
自觉无颜见人的甄素泠醒来后也不叫嚷哭喊,只伏床自顾自呜呜地啜泣,声音哀而绵,时不时还抽泣几下,似乎有着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委屈,不明经过的旁人见了她泪水涟涟的模样,也感觉心口发堵。
金铃同样是满腹心酸,说的口干舌燥也劝不住美人垂泪,只能叹了口气,尝试性的端来一盘酸梅。
她跪伏在床边,看着满面泪痕的甄素泠,柔声道,“主子,你不是最爱吃梅子了吗?奴婢给你端了一盘,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奴婢保证绝不多嘴。”
这话说完,只见本来一味埋头抽泣的甄素泠,泣音慢慢小了下去。
甄素泠抬起朦胧泪眼,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东西,哭的一团浆糊的脑子逐渐变得清明,现丑于人前的没面儿也因为这个似乎能勉勉强强地暂时压下。
盯着盘中的梅子,美人的目光一动不动,甚至都忘了继续抽噎,金铃自然注意到了这点,她将手中的白瓷盘有意左右移动,甄素泠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随着来回频转,惹得金铃唇角忍不住悄悄上扬。
甄素泠看着那盘中躺着的圆胖乌梅,觉得它们此时一个赛一个的可爱,她快速眨动几下眼睛,滚圆的泪珠也因此瞬间跃过长睫,替那张芙蓉面新妆了两道淡淡水痕。
只是明明心动,却迟迟未见伸手。
金铃捕捉到主子眼里的挣扎,露出一个无奈纵容的笑,她拍着甄素泠的背,劝慰道,“吃吧,主子多日不曾食梅子了,今日不妨多吃点。”
吃完说不定就好了。
甄素泠见婢女铺了台阶给自己,不知道又怎么了,泪水再次急急淌下,晕在被面上,湿成了一小块圆形的形状。金铃还以为弄巧成拙,正想补救,就看主子虽慢,但很坚决地伸出手,拈走盘中的一颗乌梅,然后唇齿微动,接着再次伸手拿梅,嘴巴同样动作后,再伸手……
她一边吃,还不忘自己正伤心难过,吃着梅子的间隙,还抽空抽泣几下,以显示没有忘记之前的耻辱。
只不过抽归抽,总算不再哭得先前那般如怨如诉了。
吃着吃着,甄素泠慢慢安静了下来,之后就一直乖乖吃着梅子,没再哭。金铃见她这幅模样,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一盘梅子就能解决的事,以后千万别那么多话。
甄素泠努力睁开浮肿的眼皮吃着乌梅,两腮鼓鼓,像极了一条努力觅食,眼睛鼓凸的娇俏金鱼,让人不由得就想伸手捏捏,过了一会她以眼神示意金铃,金铃立即会意,先端来茶水让主子润喉,又递过痰盂。
把嘴巴里的乌梅核一气吐了出去后,甄素泠顿时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这些核仿佛就是心里郁结的症结,现在吐出去了,郁结也就散开了。
哀哀切切地哭过一番,她这才恍然担心起自己的容颜,急忙吩咐金铃拿来铜镜,一照,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掉了下来。
她情真意切哭得太久,嗓子嘶了不说,连一双芙蓉花似的眼睛都高高肿起,撑得眼皮活像吃饱了水的饺子皮,厚重敦实,完全睁开都有些困难。
成了眯眯眼的甄素泠伤心欲绝,金铃见主子又要掉泪,她急忙大声阻止,“主子,不能再哭了,不然连缝都没了。”
甄素泠闻言一顿,然后不管不顾地,又哭了起来。
留着一条缝又有什么用?她眼皮如今仿佛坠上了秤砣,这又重又沉的,一时也没办法恢复,还不如哭得舒心了再说旁的。
金铃默然。她白白投入一盘梅子,结果一朝回到了解放前。
等甄素泠哭完,程庭朗已经接连不停地打了十个喷嚏。
连替清涟看诊的大夫都有些不忍心,“公子可是受了寒气?医者仁心,不如老朽替公子把一把脉,也好安心。”
程庭朗摇摇头,只顾盯着床上呼吸虚弱的女子,“大夫,能救活她吗?”
几天的虎狼之药灌下去,清涟终于醒了,她突然起身的时候,连身边的婆子都没反应过来。
似乎还被噩梦魇着,重伤的清涟闭着眼,充满恐惧地大叫了声不要过来!就又晕了过去。
之后也再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大夫捻着胡须,模棱两可道,“……不好说,病人虽暂时醒了,可是照顾的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急症,这……老朽并不能保证。”
程庭朗耐着性子道,“如果情况好的话,她大概多久能完全清醒?”
大夫沉思了一会,终于肯定地说道,“不过半个月,绝对能清醒。”
半个月?
程庭朗神情两难,不行,半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他搜完了风水城所有的花坊,并没有找到甄素泠的身影,也就是说她跟清涟并没有被卖到一处,如果自己一直等着清涟清醒,她知道甄素泠在哪座花坊还好说,万一她也不知道自家小姐在哪,那就彻底完了。
他等不起,也不敢等。
想到这,他不再犹豫,送走大夫后,唤来小厮,急声询问,“除了风水城,还打听出来有哪些花坊买人?”
小厮似乎成竹在胸,竹筒倒豆子一样飞快道,“打听出来了,除了风水城,还有胭霞城,落滨城,锁龙城,以及烟阳城参与了竞争,那批女子应该是被这几座城里的花坊给瓜分了。”
程庭朗眉头紧蹙,这四座城池分别在不同的方位,就算一一找遍,最少也得一个月,想到这里他不禁懊恼不已,商队回来的时候还经过了锁龙城跟胭霞城,怎么就没搜一搜!
可惜现在多想无益,心上人现在就在这四座城池中的某一座孤立无援,自己若再不加快速度,最后很有可能领走只是一具尸体,想到这,程庭朗似乎下定了决心,他负手在后,将手攥的死紧,目光沉沉道,“去叫十三卫。”
客栈房间内,十三卫被分成了四队,沉默而忠心地听着主人训话。
“如果找到了她,千万不要唐突佳人,一定要以礼相待;还有,她自尊心很强,这种情况下千万不能流露出可怜或者怜悯的情绪,这会让她无地自容;她出身高门贵户,如今地位陡然落差,一定伤心欲绝,要小心她趁你们不注意的时候寻了短见,还有就是,你们随身携带几包布料上佳的绫罗鞋袜,等救了人出来,也好教她吃饭穿衣舒心一些,最后……”说到这里,程庭朗加重语气,“……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不必再回来见我了,直接自刎谢罪!”
程庭朗啰啰嗦嗦,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堆,最后甚至直接厉声威胁,十三卫依旧不动如山,沉默的表情如出一辙,只是回复的声音格外整齐郑重,“属下遵命。”
客栈房中,四个纸团摆在桌上,程庭朗带着其中一队,剩下三队分别选出一人来,窗外夕阳西斜,金乌将坠,四人抓阄过后,一只手打开其中某一个纸团,上面赫然写着“烟阳”二字。
“主子,你确定……要这样出去?”金铃盯着妆镜前的主子,语气奇怪。
“有什么不可以?”
甄素泠哭过之后,又恢复成了谪仙一般,高冷而难以亲近。
金铃皱着眉,神情似有些为难,“可以是可以,可是……我怕别人会笑话主子。”
甄素泠一身素雪白衣,外面罩着同色的毛绒披风,眼前蒙着根精致的发带,上面还缀了几朵红梅,透过发带,能朦胧地看见前方。肿胀的桃子眼被这发带遮掩的完美无瑕,光凭外表别人根本看不出那下面的惨像,只不过……
“只不过主子,我担心坊里那群嘴碎的婆娘会说你是羞的没脸见人才……”
甄素泠一想到别人肆意轻侮自己的画面,心中怒火暗烧,少不得再唾了程庭朗一遍,她打断金铃,语气强硬道,“不用担心,错的又不是我,不用怕她们。”
本来就是,她一点错也没有。
是程庭朗自己心甘情愿对她许下的承诺,现在他那边出了纰漏,别人又凭什么怪她不知检点,勾勾缠缠?
想到裘嬷嬷带回来的恶心话,甄素泠冷冷一笑,这笔账她先记下来,不管说那话的管事是谁,都别想干下去了。
荣华布庄是程家的私产,得罪了她,就等于得罪了荣华布庄未来的少夫人,等她重获自由,那臭嘴的管事就自个卷铺盖回家种红薯去吧!
甄素泠兀自规划着,将自己定义为程家的少夫人时,也一点不脸红。她哭过以后终于冷静了点,程庭朗固然有错,但并不是什么大错,毕竟以后是一家人,有错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何必闹得鸡飞狗跳,白白让外人看笑话。等他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再私底下好好教训他,让他清楚地知道什么叫“君子重诺”。
至于现在,亟待解决的还是自己不能与男子接触的心病,需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做什么。
“去莳花处——”治病。
甄素泠说完这句,迈步就想出门,金铃见她云鬓歪斜,忙把她扯了回来,重新梳妆打扮好,又给她头上插了一支钗,这才满意,用比平时更小心的动作扶着主子,两人一块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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