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起来,甄素泠莫名心情和缓不少,连腹痛似乎也没那么难忍了。
她环顾四周,金铃不知去哪了,房内空空,一个人影也无,铺着绒毯的地面上贴心地放着一炉火红的银丝炭,将室内熏的暖意融融。
掀开被褥,甄素泠趿着双鞋面缀有珍珠的小巧绣鞋,走至妆镜前坐下,她拿起玉骨梳替自己梳了几下头发,望着镜中人,一边告诫自己这段时间务必提高警惕,同时在脑子内思索如何将流水阁把持住,好不教人趁机钻了空子,不知不觉想的太过入迷,在外人看来就是美人望着镜中的自己,发起了呆。
金铃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番景象,见此,她语气中不禁带上一丝埋怨。
“主子,起了怎么也不唤奴婢一声,奴婢就在外面候着,你身子骨弱,没人伺候着怎么能行。”
她说着,走到架子前取了件薄披风先替甄素泠披上了,又将主子要穿的衣裳找得妥妥帖帖,服侍她穿衣洗漱好后,才想起什么一样,声音平淡道,“奴婢差点忘了,柳柳不久来找主子,说是有事。我怕主子还没睡好,就让她在外面等着。”
柳含情?
任金铃在自己的头发上发挥,甄素泠眼眸微垂,两指弯曲,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梳妆台的桌面,懒懒地想着,还是来了,终于憋不住了?
“左右无事,不如去看看。”
花窗外,日头渐渐隐了下去,白蒙蒙一片。鸟鸣声时有时无,最近几日都是雪晴天,院子里雪痕渐消,松软的泥土露了出来,像是冰肌玉骨的美人褪去了妆容,骤然现出脸上难看的褐黄胎记。
“不知道会吓走多少老头子。”
甄素泠出来时,柳柳不吵不闹的,一个人趴在窗边上看着外面看得津津有味,嘴里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平常景色罢了,并无特殊。
“你在说什么?”
听见声音,柳柳偏头看了眼姗姗来迟的甄素泠,神色中带着些令人看不懂的东西,将甄素泠上下打量了番,柳柳又将头扭了回去,不软不硬道,“没什么。”
金铃大概天生跟柳柳不对盘,虽没开口骂,仍是暗暗唾了句,没教养的小蹄子。
甄素泠也不是喜欢废话的人,直接问道,“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
柳柳拨弄着手指,手上冻疮依旧。闻言她顿了下,接着语气吊儿郎当道,“……自然是想问你什么时候才肯教我学舞。”
甄素泠冷冷道,“等你钱够了以后。”
柳柳嗤了一声,转过身,双肘撑住窗沿,背靠在窗棂上直勾勾地盯着甄素泠:“就算流音那母|狗愿意每次掏钱,我要存够五十两也难如登天,这不过是你的托词罢了。”
“是又怎样?”甄素泠看着她,怡然不惧。
她不想教柳含情跳舞,也绝不会教她跳舞。
柳含情这样的人,更适合当戏子而非舞娘,何必把天分浪费在别的不合适的地方?不过……甄素泠的目光在柳柳身上扫了一圈,“我之前说过很欣赏你的天分,你放心,只要你不惹是生非,我保证你在流音身边……肯定待不久。”
柳柳有别的用处,就这么浪费在花坊,可惜了。
柳柳听甄素泠语气笃定,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那双上挑的媚眼斜斜望向甄素泠,又虚虚移向高处,“有人自己就是个笑话,还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
她不屑的话语令甄素泠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柳柳也不急着非要学舞了,逗猫似的,语气挑衅。
她知道这死女人瞧不起自己,平素更是把她自己看成冰清玉洁的天山雪莲,一贯的目下无尘,也不过仗着那张脸和花嬷嬷宠着罢了,现在呢?雪莲花露怯掉了瓣,再次成为整个花坊的笑柄,这让柳柳心里无比的畅快。
表面冷冷淡淡的,谁承想竟是个夸海口夸到天边去了的主,如今谎言被戳破了,看她还怎么装高贵。
想到这,柳柳也不在乎甄素泠回不回答了,她大发慈悲地提醒道,“听说裘嬷嬷回来的时候可是满面不快,真不知道……是谁惹了她老人家?”
说完这句,柳柳尤嫌不够,又添了把火“流音好像也有几天都没来学舞了吧?怎么说你也算是她师傅,师父病了,做徒弟的也不说来探望探望……”
说完,她轻蔑地看了眼不动如山的甄素泠,脸上幸灾乐祸的神色掩都掩不住。
等柳柳心满意足地走之后,甄素泠站在原地好一会,才吩咐金铃,“去,去打探一下彩绣坊出了什么事。”
金铃不一会就回来了,不知听到些什么,她脸色难看,几次想开口,都欲言又止。
甄素泠看着她,“说。”
金铃小心地看了一眼主子,轻声道,“荣华布庄不认裘嬷嬷带去的口信,还说她……说她是个得了失心疯的疯婆子。”
甄素泠似乎没料到会这样,微微愣住了,“……什么?”
金铃低着头,不敢再多言语。
其实外面的话传的比这还难听,裘嬷嬷在布庄吃了瘪,遭人好一番讥讽,说什么花柳巷的肮脏妓|子也想穿荣华布庄的衣裳,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她回来心气难平,对装模作样的甄素泠迁怒到了极点,扭头就添油加醋地给众人说了起来整件事的经过。
甚至那句“风帘燕舞莺啼柳,妆台约鬓低纤手”的口信也在坊内疯传,众人拿这事当作愉悦的消遣,肆意猜测着甄素泠究竟是与荣华布庄哪个掌事的有了首尾,这才捎去这么一句香艳迷靡的情诗。
甄素泠见金铃不搭腔,反应过来后身子颤了颤,一手扶住木桌,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她压抑着怒气,极力平静道,“她们还说了些什么?”
金铃咬着唇,磨蹭了一会:“她们还说,还说主子前几日分明是装病,为的就是现在不在她们面前丢脸才……才向嬷嬷告的假!”
“住口!”
桌上的杂物通通被掀到地下,发出刺耳的震天声响。茶盏被摔碎,里面的热茶汨汨流出,与笸箩里的针线混做一团,染的地上乌七八糟。
那山雨欲来的气势令金铃不敢多言,只能缩着脑袋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既茫然又担心。
怎么会不认呢?主子的口信……也会出错?
甄素泠不知道金铃在想些什么,现在她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恍惚的境地,犹如被人硬生生扒光了衣裳,许多看不清面目的人围着她指指点点,她们恣意的嘲弄轻视着眼前的景象,嘴里吐出的,不外是不要脸的小娼|妇,又或者是出卖色相的婊|子……她觉得难堪至极,只想赶快逃得远远的,可惜自己本身就是一只啼血的金丝雀,锁在牢笼中不得解脱,又哪里来的天高任鸟飞?
程庭朗文墨不通,这句诗是他借着前朝诗人之口,写下赠给自己的。
花宴游春,穿着富贵的少年头佩明珠抹额,微红着脸将一纸花笺递给自己,含蓄的许下承诺,小姐以这句诗为凭,荣华布庄自此以后将永远为卿免费裁衣。
当时引得多少贵女惊叹吸气,如今就有多令人狼狈不堪。
她的身子越颤越厉害,许久没掉过的眼泪串成了串,顺着脸庞逶迤而下,坠到地上,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神情潸然。金铃眼见主子状态越来越不对,刚想要上前抚慰,甄素泠突然脱力一般,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什么为自己遮风挡雨,庇护一生,男人脑子一热时说出的话根本就不可信,背叛承诺的登徒子,她绝不会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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