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默从裤兜里掏出准备好的袋子,俯身将骨灰一把一把往里捧。
“团长我来帮你。”
毛毛不忍心他一个人太过操劳,提出帮忙,但还没伸出手就被拒绝了:“不,我自己来。”
他埋着头,声音闷在喉咙里,听起来哽咽、颤抖,听不太清,但背影却无比坚定。
傅棠衣握住毛毛的肩,拉他后退两步,两人静静地等着,直到他把所有骨灰都装完后起身道:“走吧。”
楚寒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看一具完整的遗体转眼间变成了楚默怀里的骨灰,又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小许……小许……”
他睁着血红的眼,愤恨而又不甘地喊,但楚默闻若未闻,抱着骨灰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却见一个体态丰盈、气质华贵的中年女人穿着睡衣惶恐不安地跑了进来。
眼见楚寒趴在地上口吐鲜血、奄奄一息,楚夫人吓得脸色惨白,快步跑过去扶起他:“老爷!你没事吧?怎么吐血了?”
回头又对楚默和傅棠衣哭吼:“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楚默步子停住,没有应声,傅棠衣坦然道:“我们什么也没有做,是楚老先生自己吐血的。”
而楚寒却当即两眼发亮,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楚夫人的手,喷着血沫腥子低吼:“小许!别让他们带走小许!快!快阻止他们!”
楚夫人的手被他掐出了印痕,吃痛地皱起眉,眼神在楚默怀里的布袋和保险库正中央的棺材间来回瞅了瞅,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本忧心忡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窃喜。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冷静下来,冲楚默和傅棠衣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拿着你们想要的东西赶紧离开,不然我报警了。”
楚默和傅棠衣不作停留快速离开。
“小许!回来!小许!”见人走得没影,楚寒气得翻白眼,拼尽最后一口气推开楚太太,面目凶恶地骂:“你,你个混帐东西,竟然敢不听,我的话!”
楚太太见他还有力气骂人,也不着急了,长长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老爷,这是天意,从你当初决定把她当棋子送给你侄子时,她就再也不属于你了,不管你扣留她的尸身也好,费尽心思找她的魂魄也好,她都不会再回来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楚寒像一滩烂泥趴在地上,眼睛瞪成了死鱼眼:“闭嘴……不关你的事……”
楚太太讽刺一笑,眼神带着恨意 :“跟我没关系?我一辈子都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下,怎么跟我没关系?她没死时,你把她死死绑在身边,好不容易盼着她死了,你竟然还把她的尸体藏到家里来,甚至请些江湖术士,整天想着把她的魂勾回来,你把我当什么?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
她说到最后竟然激动得流出了泪,但楚寒仍旧无动于衷,麻木地道:“是你忘了,我们不过是……交易!”
当年楚寒为了争取夺家业,做得最漂亮的一件事是就是把莫许送到他侄子身边,成功毁掉了楚韩两家的联姻,而自己却和陈家小姐,也就是现在的楚太太成亲,巩固了家族地位。
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那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棋子竟然会对自己侄子动心。
而自己,竟然会对一颗背弃自己的棋子恋恋不忘……
楚太太:“是交易没错!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结婚三十多年,我对你言听计从,兢兢业业做好楚太太的角色,把家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你难道就没有,哪怕一点点感动吗?”
楚寒直直盯着几米之外的墙角不吭声,眼前却浮现二十多年前,那个叫夏炽的女孩儿笑得一脸灿烂地对他说:“抱歉啊楚老板,我男朋友管得太严,不让我跟陌生男人说话,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不然他会误会的。”
他当时以为那只是个无知幼稚的小女孩儿,从没放在心上。
原来一切都是她演出来的啊……
“小许啊小许,你好狠!好狠……”
他咬着牙齿,恨恨地骂。
连最后也不让自己知道她还活在这个世上。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楚太太也不恼,而是擦了眼泪,恢复往日的温柔贤惠,把楚寒从地上扶起来道:“老爷,地上凉,我扶您回房间,再让医生来看看吧。”
离开楚家,楚默捧着骨灰问:“棠衣,我要带我妈去墓地安葬,你是回家,还是跟我一起?”
傅棠衣看他脸色苍白,眼眶通红,明明是在问她选择,但眼神里却露着一股强烈的期许,她无声叹息,微微一笑说:“我陪你一起去。”
这种时候,他应该是需要一个人陪的。
楚默抿了抿唇:“谢谢你,棠衣。”
傅棠衣毫不介意地拍他的肩:“这么客气做什么,大家都邻居,走吧。”
两人上车,带着毛毛一起来到墓地,合力之下再次把那个刚修好的墓刨开。
楚默细心地把装着骨灰的袋子放进骨灰盒里,再把骨灰盒放进墓穴,然后封穴,立碑。
做这完这一切时,两人再加上一只鬼都累得大汗淋漓,坐在地上喘气。
休息了一会儿,楚默突然开口:“棠衣,你一定好奇,她和我家四妹儿是什么关系吧?”
傅棠衣十分矜持地笑:“没关系,如果不方便你不用特解释的。”
楚默:“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看着墓碑上黑白却又五官明艳的女人平静地说:“我外婆生了两个女儿,一个是小许 ,一个是四妹儿,但小许很小的时候就走丢了,跟家里人失了联系……她一个人在外面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难,我叔公救过她的命……后来我叔公为了争家产,就把她派到了老王,也就是我爸身边……”
楚默很是无奈笑了下,像是为父母狗血而又老套的经历感叹,又像是为他们的相遇庆幸。
“老王出事以后,小许很难受,自寻短见了……你可能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地府管理条令里,自杀是重罪,如果得不到亲生父母的原谅,那她死后就不能转生,小许的灵魂回到村里,原本是要向我外婆外公请罪的,却正好碰到四妹儿的魂魄被一个鬼修吃了,于是我师傅和老王就合力把她的魂魄强行放在了四妹儿身体里,并把我爸的命分给她……所以这么多年,老王和四妹儿一直共用一条命,等老王的阳寿耗尽了,他们就一起离开了……”
“……”
傅棠衣听得叹为观止,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口双人棺材是半旧的了。
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强行把死人的灵魂放进别人身体里,再强行续命 ,楚默的师傅能耐可不一般。
而毛毛只能眼珠子打转,左看看右看看,一般这种属于‘大人们’的正式谈话,他是跟不上节奏的。
楚默:“我五岁的时候就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老王为了省事,就让我拜我师傅为师,等大概到了十二岁,就知道四妹儿是靠老王续命活着的,知道他们会比别的小孩的父母活得短,知道他们有一天会同时离开我。”
其实,他一开始只知道自己老妈身体里住着一个叫莫许的灵魂,跟自己老爸生死同命 ,至于跟楚寒那些过往的恩怨,还是前两天苏扬告诉她的。
这回毛毛终于可以插上话了,得意道:“嗯嗯,团长最先看到的就是我。”
“……”
傅棠衣心里软得不行。
这可怜的孩子。
十二岁就知道这些残忍的事,内心得多强大才能接受事实,健康正常地发育到现在。
回想自己十二岁,大概还在整天惹事生非,被父亲请家法,跪祠堂,半夜偷偷溜进厨房找吃的。
楚默见她满脸同情,忍不住又笑了,这一回是开朗地笑:“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其实并没有你想的艰难,也就刚开始知道的时候难过了一阵,后来就恢复正常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因为,不管他们什么时候离开我,只要我做好自己,不让他们担心就行。”
傅棠衣点点头,像赞赏一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满脸阿姨笑:“你做得很好,真的,你是我见过最懂事、最能干的男孩儿。”
“……”
虽然语气感觉怪怪的,但被这么一夸,楚默还是迅速脸红到了脖子,他不好意思地别过脸,看着远方天际吐出的鱼白:“你别这么……夸我……”
为了跳过这个话题,他话锋一转问:“你呢棠衣,你是什么时候能看见他们的?”
‘他们’自然是指那些鬼混。
毛毛也跟着好奇:“对呀,棠衣姐姐,你什么时候能看到我的,而且你的飞镖好厉害哦,你练过武功吗?”
“……”
傅棠衣被这一人一鬼问得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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