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有多漫长,一生有多短暂,电光火石间已是回首成梦。
傅昭梦中模模糊糊的画面一下变得清晰无比,似乎就发生在昨日。
金碧辉煌的屋子,陈设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一位明艳夺目的绝色佳人端坐上首,旁边侍立五六个丫鬟婆子。
有人推了她一把,“见了夫人还不快行礼?”
夫人?
“且慢行礼,二少爷出征在外,谁大谁小得他回来定。傅家妹子,我年长你几岁,你便称我周姐姐吧。”
周姐姐、周姐姐……
人人交口称赞的周姐姐,和洛桦天造地设的周姐姐,把她比到尘埃里的周姐姐,令她沦为满城笑柄的周姐姐……
简直是魔咒一般的周姐姐!
天旋地转,傅昭两腿一软几欲瘫倒,洛桦看出她神情不对,忙扶住她,“阿昭,别听他胡说,绝对没有的事。”
傅昭心里像塞了一团烂棉花,堵得难受,憋得生疼,偏偏扯不断揪不出,连泪也流不出来,只睁着一双明洁的眼睛直愣愣盯着洛桦出神。
她没了往日的精神气,眼神空洞迷茫,只需一眼便知道她已完全垮掉了。
洛桦强压心头慌乱,攥住她冰凉的小手,迭声道:“阿昭,你别吓我,快醒醒。”
“他们都说我配不上你,给你做妾都是抬举我。”傅昭颤声道,此时她清醒过来,一种莫名的悲怆袭上心头,泪水早走珠般滚落下来。
洛桦轻轻拍着她的背,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你想多了,没人这么说。”
“真没有?”
“嗯。”
“我是你的妻子对不对?”
“当然!”
“那他说的周姐姐是哪个?”
洛桦一怔,语气有些不自然,“之前和她议过亲,后来我被逐出洛家,她家便退亲了。”
章华犹不知死活说道,“洛哥你误会周姐姐了,她根本不同意退亲,是周家背着她做的好事,她可一直等着你呢!”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洛桦一记眼刀飞过,恶狠狠道,“章华,你是想尝尝点天灯的滋味?”
章华看着洛桦寒凛凛的目光,但觉头皮一炸,脚下一趔趄差点摔倒,“我不说了,绝对不说了!”
傅昭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心想此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遂拉拉洛桦的衣角,“你们谈完了吗?我想回家……”
洛桦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温声道:“好,咱们回家。”
章华又忍不住发声,“洛哥,撇开儿女情长不谈,我说的话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京城的一切,你真的放下了?”
洛桦拱手道:“我来就是看看老朋友,你好好当差,叨扰,告辞。”
章华还想再劝,李头儿使了个眼色止住他,笑道:“人各有志,洛爷有自己的打算,少爷不要强人所难。”
说到最后,他甚至带了点恳求的意思,“洛爷放心,我家少爷不会将您的事到处乱讲,只望您有空常来坐坐——他也就您这么一个朋友。”
章华咧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看得洛桦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明明是你无事生非,怎的好像你受了多大冤屈似的!”
李头儿“扑通”跪倒在傅昭面前,叩头道:“夫人莫怪,我家少爷就是个口无遮拦的主儿,说话从不过脑子,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他这一跪,傅昭颇不习惯,向旁侧身道:“请起,又不是你的错,为何你要下跪赔不是?”
我也没错啊,我说的都是大实话!章华心里嘀咕两句,还是对着傅昭一揖到底,“小弟不应拿旧人说事,给嫂子赔不是,请嫂子原谅则个。”
国公爷的小公子给你作揖,够份儿了吧,若不是看在洛哥的面子上,我何须对你一个村姑低声下气!章华如是想着,不料傅昭下一句差点让他栽个跟头。
她说:“我不喜欢你,很不喜欢,别看你面上客气,其实心里瞧不起我,觉得我就是个没见识、长得又丑的乡下土妞,根本配不上洛桦,是不是?”
章华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丫头难道有读心术?但随即怪叫起来,“没有,绝对没有!”
傅昭盯了他一眼,“口是心非,不过你怎么想我也不在乎,反正洛桦觉得我最好。”
“是是是,您说得都对。”章华如小鸡啄米般点头道,“那洛夫人,可否赏脸留下用饭啊?”
傅昭丁点儿面子也没给他留,“不赏脸,我讨厌看你那张脸,吃饭都没胃口!”
这硬邦邦一句话扔过来,把章华给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腾地脸红到脖子根儿,气得脖子上的筋都冒了出来,却没反驳一个字。
李头儿讶然,他头次见自家少爷在女人手里吃瘪,其中固然有洛爷的面子,但少爷此般忍气吞声实属罕见,要知道,他家少爷脾气一上来,连皇后娘娘都压不住。
傅昭出了口闷气,畅快不少,拉着洛桦就走,“走,我们去前街胡同吃馄饨去。”
出了县衙大院,傅昭长吁口气,郁闷道:“我是不是搞砸了什么?你来找他真只是叙旧?”
洛桦踱了几步,站在树荫下,若有所思凝视着树上两只打架的雀儿,不答反问:“阿昭,你想不想去京城?想不想做威风的官太太?”
傅昭心猛地一缩,“我不想,我害怕……”
“怕,怕什么?”
傅昭深深吸了口气,斟酌半晌方说,“你都看到了,即便是你最亲密的朋友也觉得你我不般配,更何况眼高于顶的京城权贵圈?”
她咬咬牙,循着前世模糊的记忆,继续说道:“你是武将,若要重获圣眷,必要积累军功,那你定然会去边关,依着你的心思,不会让我跟着去吃苦。”
“无论是怕你还是利用你,安国侯府都必会想方设法重新掌控你,而和你一条心的我,就是他们的绊脚石。”
“如果侯府用你父母的名头强接我入府,我根本没的反抗,去了洛家,势单力薄,还不是任人捏扁揉圆?我不识字,又没有信赖的人,连口信都不能给你捎。我过得水深火热,你还当我掉进了福窝。”
“后宅妇人手段多着呢,趁你不在家把我杀了,什么失足落水、暴病而亡、被惊马踩死,事后随便找个借口,等你回来,人都下葬了,让你查都查不出来。”
左一个死,右一个亡,说得洛桦心惊肉跳,脸都白了几分。
“我保护不了我自己!”傅昭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不想自己高高兴兴上京,却糊里糊涂丢了性命。”
“我不会永远拦着你,我只是……只是有些事没想明白,等我想清楚了,我一定陪你杀回京城去,为你、也为我,讨回那笔债!”
傅昭有些伤心,隐约觉得是自己扯了他的后腿,暗恨自己不争气,正懊恼之时,反被他轻轻拥入怀中,头顶响起他饱含歉意的声音,“是我思虑不周,竟没察觉你的不安,阿昭,京城什么的暂且随它去吧。”
一阵酸意涌上鼻腔,傅昭吸吸鼻子,重新露出个大笑脸,“饿啦,我们去吃好吃的!”
洛桦一摊手,遗憾笑道:“忘了敲竹杠。”
二人相视大笑,携手走到前街胡同,整条胡同都摆满了小吃摊子,混沌、水饺、锅贴、烧饼、水煎包……连绵足有半里,街上人流如织,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呼朋唤友声,嘈杂得很。
摊子上油烟缭绕,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傅昭食指大动,恰逢最近得傅大姐照顾,手头颇为宽裕,便一路吃下去,直到日头偏西,傅昭肚皮滚圆为止。
他们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县衙里的章县太爷可不大得劲,一遍又一遍问李头儿,“你说洛哥真不打算回京报仇雪恨?”
李头儿无奈道,“少爷,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洛爷是吃亏的人吗?他这次主动找您,就是有点起势的意思——说起来也怪您,人家小两口正蜜里调油,你没事提周小姐做什么?洛夫人没当场和你翻脸就算大度。”
章华气哼哼道,“我都低三下四赔罪了,她还要怎样?”
“少爷能屈能伸,小的佩服。此次遇到洛爷是意外之喜,咱们无论如何也要让他重新出山,且必须为康王殿下所用。”
“你说得轻巧,洛哥现在一门心思扑在女人身上,哪还有什么雄心壮志?而且我刚才劝他你还不让。”
“硬劝不是办法,反而伤了和气,须让他主动求您……”李头儿三角眼中精光闪烁,从牙齿缝里迸出句话,“久居安逸,势必忘忧,索性趁他恨意尚存之时,逼他出山!”
章华一愣,随即攒眉道:“怎么逼?别胡来,洛哥可是我的朋友。”
“少爷放心,就是让洛爷重新意识到权力的好处而已……不用您做什么,只需把一个人放这里就行……”
章华听了他的主意,挠挠头道:“这样做我心里过意不去,他俩本来就是对头,放一起还不往死里掐,如今的洛哥又不占优势,吃亏怎么办?”
李头儿真是服气了,“我的少爷,要的就是他吃亏啊,到时候不用您说,他自己肯定就会找上门来,届时您和康王殿下出手相助,还不怕他死心塌地给康王殿下卖命?”
“啧,我心里过意不去。”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不也盼着洛爷重握权柄,扬眉吐气?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和手段并不重要。”
章华纠结许久,还是摇头,“免了,我不想算计洛哥。还有,我既然答应守口如瓶,就不能把洛哥的踪迹泄露出去,你也不许给我爹报信,咱们赶紧把刘家查个底儿掉,尽快回京。”
李头儿应了一声,迅速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暗道小主人还是心太善,免不了自作主张给定国公送了封密信。
京城,定国公捋着胡子沉吟良久,叹道:“洛二郎,你这把锋利的剑,握在手里既能伤人又易伤己,如今终于找到好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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