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皇后看来, 这一切都是不公的结果。
她身为一个皇后,却连一个小小仇人的余孽都制不住, 她这皇后当得实在委屈。
当夜, 盛锦帝过去看她。
她冷着脸,道:“如今皇室是怎么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做王妃, 她今日便敢辱我脸面,我日后又要如何御下?”
盛锦帝道:“是吗?皇后, 你给朕惹的麻烦够多了,朕一直不想打破与瑾王府的平衡,你今日偏要去针对瑾王妃,究竟为何?”
林皇后见他竟质问自己,心中火气更是旺盛。
“你宠幸的女人害死了我的儿子, 我不过要那姜家余孽难堪都不行吗?”她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盛锦帝沉默下来。
林皇后见状只冷笑一声,道:“你只会这样,你什么都听太后和瑾王的, 不过就是因为当初太后将帝位传给了你,你便一辈子让着太后和瑾王, 而我和我儿算什么, 连姜氏都能欺辱到我们头上来, 她害死了我的儿子!”
“住口!”盛锦帝终是忍无可忍,缓缓起身,目光沉郁地凝着她。
林皇后仰着头看着他,沉甸甸的凤冠令她发髻往下沉坠。
她做了一辈子的皇后, 林家跟着她荣,跟着她衰,而这一切都是她全身心奉献的男人所导致的。
到头来,她的儿子也没有了……
盛锦帝不是头一次看到她这幅歇斯底里的模样。
每一次他都容忍着她,她折磨着姜贵妃宫中的下人,又背地里会见某些臣子拉帮结派。
她逾越太多太多,他忍着她,她也都全不在意,外间传她失宠,她便似怨妇一般,永远都是他对不住她。
可是哪个失宠的皇后能办这样盛大的寿宴?
她却并不珍惜,宁可利用这样的机会,去满足自己报复的欲望。
“皇后,你以为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朕就真当你什么都不知道吗?”他的目光里透出一丝阴晦。
林皇后目光掠过某种情绪,却后退一步。
“陛下什么意思?”
盛锦帝道:“你比谁心里都更清楚,你当初做皇后,从来都不是因为林家的权势,相反,你林家有今日,恰恰是朕选择的结果。”
林皇后听了这话,脸色终于黯了几分。
“朕娶你时,是真心爱护着你,那时朕还是王爷,你曾以身相护,那些真挚的情谊都是假不出来的。
你失宠了,可你从没有失去你的权你的势,即便朕知道你不再是从前的林氏,但你却也还是林氏,朕私心里舍不得,又有多年情分在,所以才一直纵容着你。”
他说着便迈出一步,声音也愈发低沉:“你很清楚,太子与姜贵妃有染,可你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为的是什么,以为朕心里不清楚吗?”
那一瞬间,林皇后脸上的血色尽失。
太子被废,后来一杯毒酒失了性命,坊间传言是姜贵妃害他,姜贵妃亦死在了深宫。
所有人都不清楚,可她心里一直是清楚的,所以姜氏一族全都垮了,她都无法解除心头之恨。
盛锦帝转过身去,低低道:“为了维护你皇后的地位,为了维护太子之位,你宁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朕不直接与你说穿,是因为朕心虚吗?”
“朕原想,这些话不戳破,彼此便留一线体面,可你为何偏偏要去招惹瑾王的王妃?”
盛锦帝又道:“知道瑾王在这其中做了什么吗?他替朕隐瞒这宗丑闻,外人说他进献谗言陷害皇子,他便背了这锅,你那好儿子偷了朕的私印,想要借此逃走,为了掩藏丑事,瑾王便又将此事引到了潜伏在境内的袭国匪徒身上,而朕的好皇后你又做了什么?你索求无度,不思己过,怨天尤人,不管朕多宽容于你,你始终都觉得是旁人对不住你。”
他每说一句,林皇后的神情便愈发僵硬。
“你目中无人,将人命当做儿戏,觉得不顺眼的便想除去,你觉得这是皇后应有的行径吗?”
“我没有如你说的那样不堪……”林皇后的声音喑哑得很,却盯着面前的人,仍想辩解:“我只是……只是因她姓姜……”
“有也好,没有也好,既然话都说开了,往后你我之间也不必再虚以委蛇,你的德行已经配不上皇后这个位置了,后宫之事不缺人来管理,你如今尚且还有虚衔在,若不识抬举,便没人再能救得了你。”说完了这些,他反而重重地松了口气。
盛锦帝心中一直都明白,他对皇后的忍耐实则早就到了顶峰,但凡她收敛着,他也能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她终究是个不惜福之人。
这事情之后,宫内外的人私下里皆是议论纷纷,只当皇后瞧不起瑾王妃的身份,当众想要给瑾王妃难堪,却没曾想瑾王会特意赶来,维护王妃。
有了这一传言,先前都说瑾王妃不讨瑾王喜欢的流言顿时也消失了不少。
因这事情,俞太后又特意传见姜荺娘,听她将事情说了一遍。
姜荺娘与她将宴席上的事情交代,俞太后似心中有了数,也并未打算要插手帝后之间的事情。
姜荺娘出了太后宫中,偏巧又遇见白凝瑄入宫里来。
白凝瑄神色如常,但却因那日事情心底多少都有些动摇。
她不太情愿相信瑾王是喜欢这位王妃的。
“白妹妹。”姜荺娘见她过来,也是极客气地与她打了招呼。
白凝瑄道:“你该没有与旁人说我的闲话吧?”
姜荺娘猜到她担心什么,便与她道:“白妹妹那日帮了我,我又怎会恩将仇报。”
白凝瑄听她这姐姐妹妹的称呼没来由地觉得烦躁,便道:“我昔日还觉得姐姐是个单纯之人,一直坦诚相待,如今看来,姐姐也并非如此,只怕日后与姐姐未必再能以姐妹相称了。”
姜荺娘扯了扯唇角,道:“白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白凝瑄不语,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
岂料二人擦肩而过之时,那白凝瑄竟不慎踩到了一根枯枝滑倒,姜荺娘下意识去扶她,却慢了一步。
丫鬟扶着白凝瑄起来,白凝瑄眼中掠过一抹狼狈之意,见远处有人过来,又如数收敛。
“王妃,您为何要推我家姑娘?”
从那丫鬟角度来看,竟成了姜荺娘推的人了。
白凝瑄听丫鬟这般言语,亦没有立刻反驳。
庄锦虞这时走到姜荺娘身后,自然也是听到这话了。
不等姜荺娘开口,他便与白凝瑄道:“白姑娘身子这般虚弱,回头该叫人送些补药去白府。”
白凝瑄攥着拳,见他竟问都不问,直接认为是她体虚所致。
“是……是王妃推的我。”她似鬼迷心窍一般,说出了这话。
姜荺娘见庄锦虞看向自己,心口也是微悬。
她倒不是怕他不信自己,主要还是怕他无端又捉着她一个把柄回去变着法子欺负她。
庄锦虞垂眸打量着地上的姑娘,脸上神情半点不变,仍是方才那般冷静的声音,与她说道:“若是白姑娘开罪了本王的王妃,如若有心,改日备一份礼上门来与王妃道歉,想来王妃也不好再与你计较。”
他说罢便牵着姜荺娘离去。
白凝瑄身边的丫鬟听了这话亦是目瞪口呆。
“那瑾王殿下方才在说什么?”
白凝瑄捏着帕子,柔美的脸颊上蓦地气红了几分。
“先去见过太后。”她隐忍着心下的羞耻,平静地与丫鬟说道。
丫鬟扶着她过去。
白凝瑄见过俞太后之后,心中才稍稍平稳许多。
不管怎么说,她在俞太后这里总归是不一样的。
俞太后见到她极是高兴,比方才见到姜荺娘时都要高兴许多。
她对这白家姑娘的喜欢亦是发自内心。
这点也正是白凝瑄自信之处,是姜荺娘所无法相比之处。
“你这孩子每日都来陪哀家,叫哀家也实在过意不去,只是眼见年关将至,你家里却还没有给你定下什么合适的人家。”
白凝瑄听俞太后提到这话,心里才又暖了几分。
“我……我一切都由您做主。”她略有些羞涩与俞太后说道。
俞太后见她亦是乖巧样子,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先前也有打算将你许给瑾王,只可惜,你与瑾王没什么缘分……”
白凝瑄听她前半句话时,唇角便弯了起来,再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唇角的笑亦僵住了。
待她领会了俞太后口中的意思之后,忙跪在了俞太后脚边,低声道:“我与瑾王殿下自幼相识,缘分远远胜出常人,我情愿做他的侧妃,哪怕在姜姐姐之下,我也都是情愿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太后这般喜欢她,竟也会一口就回绝了她。
要知道,她除了幼年体弱未能陪伴太后,自十岁之后,时常入宫来陪太后左右,与太后的情谊又岂是一般人可比?
白凝瑄想自己这般真情实意说与对方听,俞太后再怎么样也会为她做主的。
岂料俞太后仍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一副心疼模样将她扶起,又亲自替她理了理衣摆上的褶痕,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笑说:“你在哀家身边,对哀家比哀家宫中任何一人都要体贴细心,这就足以说明你是个极好的姑娘。”
“你放心吧,往后你常来哀家宫中,哀家必然会为你寻一门合适的人家。”
俞太后微笑的模样,落在白凝瑄的眼中,令她的心愈发冰冷。
待宫人送走了失魂落魄的白凝瑄后,嬷嬷才忍不住叹息道:“您一向都最喜欢她,如今她伤了心,往后也不知道还肯不肯来。”
俞太后笑了笑说:“如此便伤了她的心,难不成哀家要为了她而逼着乖孙娶她?况且瑾儿的话也不无道理。”
嬷嬷好奇道:“殿下怎说的?”
俞太后也不嫌她多嘴,便与她道:“瑾儿说,以这白姑娘的家世做他正妃是绰绰有余了,只是这白姑娘不利于生养,娶回去也只是叫旁人笑话。”
她说完想着白凝瑄方才消瘦的身形也暗暗点了点头道:“哀家瞧着也是,是以她对哀家再好,哀家也不能叫她去祸害哀家的孙子。”
嬷嬷听完后顿时无语。
说来说去,俞太后还是最偏袒她那孙子。
但凡瑾王殿下说了什么,她都认可得不行,连这白凝瑄多年的孝敬也抵不过瑾王殿下的一句话要有用。
这厢姜荺娘在回去路上,却极是怀疑地打量着庄锦虞。
“我正好下朝,想要接你一道回去,并非是有意出现在那里。”庄锦虞瞧见她那眼神,便猜到她的想法。
姜荺娘却问他:“殿下可还记得你我成婚前,我跑来太后宫中避祸,结果却被殿下嫌碍眼给赶回去的事情。”
庄锦虞见她忽然重提往事,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
“殿下那时是不是在与白六姑娘对弈?”姜荺娘问他。
庄锦虞扯了扯唇角道:“正是。”
姜荺娘这就不奇怪了。
想来当日他那样待她,落入了白凝瑄眼中,无疑是万分嫌恶的,也难怪白凝瑄一直认定了庄锦虞一定不喜欢她。
“殿下可真是害人不浅。”姜荺娘感叹道。
庄锦虞瞥了她一眼,道:“你还是多为自己操心操心。”
姜荺娘心想也是,二人一道回了府去,却恰好遇见了司空越上门来。
“郡主身体调养得极好,远比我先前所预料的要乐观许多,如今她也已经用不到我,我便特意来与王爷交代一声,就此离开。”他与庄锦虞说道。
庄锦虞对他在薛府里的所作所为亦是知晓,自然没有理由不肯放人。
待司空越告别,正要离开王府,姜荺娘却叫人将他拦着。
“不知王妃是否还有事情要问?”司空越问道。
姜荺娘问道:“不知司空先生如何看待我四姐姐?”
司空越听她提到了薛桂瑶,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只低声道:“我与薛姑娘只见过寥寥几面,并不是很熟悉。”
姜荺娘听他这回答心里颇是失望,猜他对薛桂瑶并没有任何情意。
只怕薛桂瑶的一片痴心是要落空了。
“你可知道,你院中每日都有人为你整理药材……”她半遮半掩道,却不敢将薛桂瑶的名姓说出,唯恐会坏了她的名声。
岂料司空越竟是了然模样,答她:“我知道。”
姜荺娘略有些错愕,心想他莫不是误会成旁人了?
司空越却垂眸道:“瓜田李下,还当避嫌才是,此事也不适宜讨论。”
他说这话,姜荺娘才确定他是真的知道。
她见他仍是没有任何动容的模样,终于还是作罢,放他走了。
她原想回头安抚薛桂瑶去,岂料薛府忽然来了个仆人送了个私信给她,说是薛府的四姑娘跑出府去尚未回来,此事不好声张,便让姜荺娘也代为留意。
姜荺娘一听,生怕薛桂瑶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忙叫了信任之人去查,很快,有人将她领去了一个偏僻的酒馆里头。
姜荺娘一眼就认出了穿着一身男装在那喝酒的薛桂瑶。
她走过去坐下,见薛桂瑶满身酒气,愈发觉得她太过胡来。
“你竟做出这种事情,四姐姐,你可是疯了?”姜荺娘都忍不住责她。
薛桂瑶哼了一声,道:“别人不理解我,你也不理解么……”
她说着便极是委屈道:“你都不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是我,所以才故意不见我,我才知道,他的心竟然那样难以捂热,我真的好难过……”
姜荺娘默了默,见这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便低声劝她:“你还是忘了他吧,感情的事情总归是强求不来的。”
薛桂瑶点了点头,却靠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姜荺娘将她带回王府去,令她醒了酒后,散去一身酒气,这才将她送回薛府里去。
因这事情,姜荺娘又难免替薛桂瑶感到不值。
姜荺娘觉得心里有些郁闷,便吩咐府里下人,“领我去观芙阁瞧瞧。”
那丫鬟愣了愣,道:“王妃,咱们府里没有这地方?”
姜荺娘顿住,当初她随庄氏回瑾王府时,雨夜误闯那地方与庄锦虞生出不浅的误会来,后来还是庄锦虞自己说的,那地方叫观芙阁。
她当时还想,怎就这般巧了,那地方也与她名字撞了个字。
她转而道:“想来是我记错了名字,是个靠水的楼阁,你可有印象?”
丫鬟顿时就想起来,与她道:“王妃,奴婢记得,那地方叫四季凉阁,奴婢这就领您过去。”
姜荺娘到了那地方,将那名字一看,顿时忍不住扯了扯唇角。
丫鬟们去楼上收拾了一遍,她吩咐丫鬟,等庄锦虞忙完之后,告诉他她在此地等他。
丫鬟应下。
待庄锦虞来时,见姜荺娘正靠在二楼的鹅颈椅栏边,往远处眺望。
“你对府中景色可还满意?”
庄锦虞自她身后将她拥住,贴在她耳畔说话,待她极是亲昵。
姜荺娘挣脱开他,见府里下人来来去去,但到底没有往这楼上多看一眼。
她是生怕他们瞧见了她与他光天化日之下抱成一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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