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质

    玉珺刚到猎场便看见一队人马从旁飞驰出去,泥土飞扬, 他们竟然片刻不停留。

    “爹, 出了什么事了我看见禁军急匆匆地出去了, 是要去哪里”玉珺下了马车赶往自家的帐篷。

    姚江脸色忧虑地看了她一眼,道“不该你知道的别问。昨天在你大姐家住的可还好”

    “好啊。”

    “你这两天就不要出门了, 就安心待在帐篷里。”姚江道。

    玉珺看了一眼沉默的祖父,不明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姚国公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自然比其他人更稳得住一些。他抬头看了一眼玉珺,道“咱们家有些误会需要查清, 为了不旁生枝节你就不要出去乱走了。”

    “可是大姐出了什么事”玉珺不笨, 非但不笨甚至还很聪明。祖父一向沉稳, 唯有在涉及大姐的事情时才会如此脸色沉重。

    屋内一阵沉寂。

    带着禁军出去捉人的人正是程刚, 他比旁人更了解几分陛下与姚氏的交情, 故而说明来意之后礼貌地请姚玉苏跟他们走一趟。

    小院陡然起风,吹散了这一池的安静。

    姚玉苏听懂了之后点了点头,道“可否请大人出去稍候片刻, 我换身衣裳便与你出门。”

    程刚点头应是, 带着他的人退出了大门。但为了防止意外, 他还是下令包围了小院,堵死了出口。

    姚玉苏边换衣裳思绪飞速地运转,想知道是谁要置她于死地。

    “主子, 会不会是朝中有人不喜陛下,下毒之后见事情败露,所以才在嫁祸到主子的头上”红枣锁眉猜测道。

    “一切都还未明朗, 只有去一趟才能弄明白。”她是见过风浪的人,这般小浪还不至于将她拍死在岸上。只是,若让她查明背后之人,她这臭脾气也不是能轻易饶人的。

    “你和红杏守着玄宝,若是他问起,便说我出门办事,让他安心上学。”姚玉苏侧头道。

    “主子,奴婢和红芯你总得带上一个吧。”红枣担忧的道。

    姚玉苏摇头否决“此番我去是嫌疑重重,哪里还能带上侍女摆谱,低调为好。”

    红枣只得同意这般安排,道“主子放心,奴婢和红杏定会好好守着小主子。”

    “嗯。”

    程刚在外面等了一刻钟,院门打开,姚氏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她披着墨狐大氅,长发束成高冠,只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步伐沉稳,处变不惊。

    “太夫人请。”程刚撤开一步,请她上马车。

    姚玉苏稍稍点头,踩着矮凳登上马车。

    这一路骏马飞驰,程刚得到的命令是尽快将姚氏带来,故而并不会考虑马车内的人是否觉得颠簸。

    而以姚玉苏的性子,便是颠得肚内翻涌成浪也不会叫停。

    围场这边,蔺郇正在太后床边侍疾。

    “母后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他喂完药关切地问道。

    冯太后一路顺风顺水,丈夫得力儿子争气,哪里经受过这般折磨,此番躺在病床上自然是恨死了姚玉苏。

    “姚氏这是心思恶毒,恩将仇报啊”冯太后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咬着牙道,“陛下这般安置他们母子,她非但不念其好,反而妄图毒害陛下。幸而是哀家饮了那杯酒啊,否则否则大齐不是风雨飘摇吗”

    太后正在气头上,蔺郇自然不会逆着她的心思说。

    “朕已经派人去传唤她了,若是查明属实,定要给母后一个交代。”

    冯太后抓着被褥,狠狠地道“还需要怎么查明,那宫女不都招认了吗你是不知道那姚氏,她从前在宫中便是以雷霆手段压制得各宫不敢出声,如今虎落平阳,她心里自然是恨毒了陛下。”

    她恨毒了他蔺郇稍稍挑眉,他就不信她能恨毒了任何人。

    此时刘德江来报,说姚氏已经到了,请陛下审度。

    “母后放心,朕这就去给母后讨个公道。”蔺郇放下药碗,起身说道。

    冯太后目光殷切地盯着皇帝,道“对待这般心狠手辣的人,陛下可莫要再妇人之仁了啊。”

    蔺郇眉梢一挑,心狠手辣的人还不见得是谁呢。

    “是。”他应了一声,大步开向门外。

    大帐里,姚玉苏已经等待多时了。蔺郇挑开门帘进来的手她正背对他站着,脊背挺直,如苍翠松柏。

    这样的人能下毒算计人,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陛下驾到”

    姚玉苏闻声回头,屈膝请安。

    蔺郇收回目光大步走向上座,前袍一展,他舒展地坐在宽椅上,道“平身吧。”

    即使背负着投毒的恶名她丝毫也不慌张,起身抬头,有条不紊地道“妾身听说有人将下毒暗算陛下的罪名安在妾身头上,特地前来请陛下为妾身平反。”

    听听,这番话说得多么漂亮,她可是主动来的呢

    蔺郇沉声道“这么说来,指使下毒的人不是你”

    “妾身愿以人格起誓,若妾身乃下毒之人的幕后主使,妾身愿天打雷劈,死后也不得安宁。”

    蔺郇“”

    “凡事要讲证据,若每个嫌疑人都像你这般赌咒发誓,那要司法何用”蔺郇脸色漆黑的道。

    姚玉苏挑眉“妾身最信鬼神之说,此誓已经是妾身作出的最严重的承诺了。”

    “当真”

    “请陛下相信,妾身绝不是幕后主使。”

    “朕说的是你当真信鬼神之说”蔺郇暂且撇开下毒之事。

    姚玉苏一怔,点头“当真。”

    蔺郇一时无语,也不知内心有一堆如何复杂的念头。

    “陛下,妾身愿与那宫女当面对质,自证清白。”姚玉苏道。

    “好,成全你。”蔺郇表现得十分爽快。

    他不仅请上了那名投毒的宫女,更是请来了文武官员二十余人。大帐内一时“人气鼎盛”,众人对将要出演的戏码十分期待。

    那宫女确实是经历了一番严刑拷打,衣裳虽换过了,但还是沁出了不少的血迹。正因如此,她在之后招供的话才尤为可信,毕竟禁军的手段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扛住的。

    她匍匐在地面上,头也不敢抬起来。

    姚玉苏站在她旁边,丝毫无嫌疑人的被动,反而表现得像是一位判官。

    “你姓甚名谁”她问道。

    那宫女答“主子莫不是为了撇清关系,所以装作不认识奴婢了”

    “呵,挺真的。”姚玉苏轻笑了一声,半弯下腰看她,“看你伤得不轻,可是吃了一顿苦头”

    “奴婢没有守住秘密,主子尽可怨奴婢。”宫女道。

    “既然早晚要招,为何要挨了一顿刑法之后才招”

    “奴婢本以为可以守住”

    “那你完全可以撒谎,你那时撒谎没有人会怀疑你。”姚玉苏直起腰道,“你可以说是任何一个人,不必牵扯到我身上。”

    “奴婢挨不住了”那宫女浑身发抖,“太恐怖了,奴婢害怕了。”

    “是吗那我当初是怎么指使你的呢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将毒药给你的”

    宫女答“主子是派身边的侍婢红杏交代我的,就在来围场的前一日,红杏将一个白色的药包递给了我,让我务必找机会下在陛下的饮食中。”

    “红杏红杏半个月前就因中了蛇毒而离世了,你确定是红杏”姚玉苏讶异。

    宫女错愕,抬起头来“不会的”

    “你莫不是记成了红枣”

    宫女有些乱了分寸“红杏怎么会死,不会啊”

    姚玉苏抬头看向上座的蔺郇,惊讶道“陛下可以作证,当初红杏中了蛇毒我还向陛下借了人为她诊治,奈何蛇毒太厉害了,她最终还是走了。”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宫女“你确定是红杏”

    那宫女慌乱地看向蔺郇,他随意点了点头,应证了姚玉苏的话。

    “你要说是红杏将毒药给你的,那你便是含血喷人,我身上的嫌疑就洗清了。”姚玉苏说着,目光镇定地看向众人,“各位大人都可替我作证。”

    众人点头,议论纷纷。

    那宫女急忙道“是我记岔了也有可能,应该是主子身边的红枣对,是红枣给我的”

    姚玉苏轻哂一声“你连人都没有认清,还想诬告于我”

    “真的是红枣给我的,陛下”那宫女抬起身来往前爬了两步,笃定的道,“确实是主子身旁的红枣给我的啊”

    姚玉苏啧啧两声,笑道“你口口声声说对不住我,将我招供了出来,此时又是为何要将我钉死在下毒的罪名上你当真是我的人”

    那宫女愣了一下,吞咽了口水,扣在地上的手指发颤,她道“奴婢知道主子现在恨死了我,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奴婢也想活命啊。”

    姚玉苏轻笑一声,看向蔺郇“陛下,指使下毒之人罪该万死,难道执行下毒的人就可以逃脱升天了”

    蔺郇沉下脸色“自是不能的。”

    姚玉苏挑眉,转头看向地上匍匐的宫女,道“你可听清了无论你招不招认我,你都活不成了。”

    宫女脸色煞白,手一软,半边身子都瘫软在地上了。

    “所以,我再问你一次。”姚玉苏半蹲下身子,直视她浑浊绝望的眼睛,认真地问道,“指使你下毒的人,是我吗”

    宫女抬头看她,眼神恍惚,她竟然不知如何作答了。

    说“是”,当众出卖主子,她有违之前拼死维护主子的立场。说“不是”,她的供词前后矛盾,姚玉苏照样可以全身而退。

    两难之地,她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如此,宫女瘫软在地,无话可说。

    姚玉苏起身看向众人,面色从容的道“各位都看见了,她的指证乃是诬告。”

    两人对质,姚玉苏处处站着上风,那宫女前言不搭后语,若是铁打的事实又为何错漏百出

    “陛下,如此看来姚氏太夫人的嫌疑可以洗清了。”一直站在众臣之首的周麒麟站出来道。

    蔺郇看向姚玉苏,眼眸深沉。

    “将她带下去吧。”蔺郇道。

    宫女几乎是被拖下去的,她早已是必死的命运了,再挣扎什么也无用了。

    “大庭广众之下,太夫人也敢撒谎”待人一下去,蔺郇面色黑沉地说道。

    众人一惊,这又是哪出

    姚玉苏笑意盈盈地看向蔺郇,敛裙下拜,诚恳请罪“妾身有罪,不该当着陛下的面使诈。但情急之下,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替太后早日找到幕后主使,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连同周麒麟在内的大臣们都惊住了。

    蔺郇扫了一眼众人,替她解释道“红杏并没有被蛇毒害死,此时还活蹦乱跳的呢。”

    刚刚那宫女实在是自乱阵脚,她输在不了解姚玉苏,也低估了陛下对姚玉苏的回护之心。

    “太夫人方才是当着陛下的面撒谎了”有人难以置信的问道。

    周麒麟咳嗽了一声,抓住了更核心的东西不仅如此,陛下他似乎还打了配合。

    若不是蔺郇那一点头,那宫女会笃信红杏已死,自毁前程吗。

    显然不会。

    大帐内沉寂片刻后,接二连三地有人站出来指责姚玉苏。

    “夫人好歹也是声名在外的人,怎可以这般手段来查明真相实在是胜之不武啊”

    “陛下,万不可助长此风啊。”

    “陛下,太夫人虽是清白的,但当众撒谎,实在是有辱身份请陛下降罪”

    在场的士大夫都是将个人诚信看得比命还重要的文人,自然不赞成姚玉苏这般逼诈的手段。

    参奏之人无数,但风波中心的人还是一派淡定,似乎并不介意被群起而攻之。

    蔺郇虽有心维护她,但确实不能让这种风气蔓延开来,否则以后大理寺和刑部审犯人不求证据只要诈一诈就可以了。

    “姚氏,御前失仪,罚禁足在府中三个月,削减慎国公三个月的俸禄,以示惩罚。”蔺郇盯着她,眼神谴责地说道。

    姚玉苏跪下接旨,认罪领罚。

    见陛下降罪,众臣终于顺了一口气,不再追着不放。

    围场的夜遮住了明亮的天空,白天热闹的围场被夜的寂静取代。

    蔺郇正在大帐里看公文,外面有人来报说姚氏太夫人求见。

    “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蔺郇看了一眼漏斗,知天色已晚,捏了捏眉心。

    伺候在旁的小太监苏志喜道“兴许是跟太后中毒之事有关呢。”

    “传吧。”

    姚玉苏进来请安,蔺郇不满地道“白天才禁了你的足,你晚上便随意行走,朕的旨意是只有白天才有效吗”

    难得听他发牢骚,姚玉苏一时失笑不语。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心情稍霁“说吧,这么晚来见朕有什么事”

    姚玉苏收起来了笑意,她道“白天我从陛下这里离开后见了黄老先生,从他口中得知了太后毒发时的表征。巧合的是这样的毒,我也曾见过一次。”

    “何处所见”

    “珍妃。陛下曾安在先帝宫中的细作,可还记得”姚玉苏挑唇,似笑非笑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蔺郇不知为何,心里慌得一逼。

    姚后报应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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