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亲征

    时节已至正月,可这个年谁也没有过好。齐王起兵,黄河以南,大好河山尽数落入他的囊中。如今齐王的先头部队已至金州,若是快马加鞭,距京城不过三日的脚程。

    蔺辉没有出乎姚后的意料,他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片国土沦入齐王的版图中,毫无还手之力。

    “派姚国公出战吧。”蔺辉仿若老了十岁有余,坐在乾元宫的宝座上,似乎也撑不出这帝王的架势了。

    左右大臣正欲附和,却见谭相站了出来,拱手一礼,老生常谈,还是说要防着皇后的意思。

    蔺辉闭眼,下巴上胡茬冒着青色:“那依谭相的意思,朕与各位就坐以待毙了?”

    “臣冒昧献上一计,还请皇上屏退左右。”谭相弯腰。

    左右大臣:“……”

    自那日姚后怒斥皇帝以来,他就再也没有踏足泰元宫了。姚后以为他是长了记性了,没想到他是不来了,却派人将她请去乾元宫。

    “陛下宣召臣妾,可是有事?”她一身芮白,素装面圣,却丝毫不坠凤仪。

    蔺辉双颊泛红,似是临死之人回光返照之相,他先是请皇后落座,然后再开口:“逆贼已濒临城下了,朕有一退兵之计,不知皇后是否愿意助朕一臂之力?”

    姚后眉毛上挑,这倒是有意思了,难为他还想出了什么退敌之策。

    她点头:“自然,臣妾愿闻其详。”

    “朕想亲征,亲自与那逆贼交手一番,好让天下人知晓他是何等背信弃义、辜负君恩之人。”蔺辉道。

    姚后皱眉,不解其意:“陛下可是三思过了?齐王气势汹汹而来,早已将这天下划做他的了,陛下亲征,恐怕是亲自送上门去。”再说难听些,犹如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罢了。

    蔺辉心中一闷,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是对的。

    “皇后果然洞若观火。亲征自然是幌子,不过为了震慑逆贼。朕与众臣商议了一番,决定学那萧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蔺辉高深一笑,似乎成竹在胸。

    姚后听得云里雾里:“还请陛下明示。”

    “朕想请皇后代朕出征,朕带着大皇子和朝臣们北上与太原府戍边的军士汇合,整齐队伍,再来杀个回马枪。”在他的计划中,如果情况乐观的话,还可与戎族人缔结盟约,不过是割让国土喂狼,总好过彻底失去了的好。

    姚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一脸“您不妨再说一遍的”神情。

    蔺辉自知理亏,做了这缩头乌龟不说,还要将皇后逼上战场。可正如谭相所说,只有皇后才能代表皇室,且能牵制姚家,让姚国公能全心护送他与大皇子北上。

    皇帝的心思,姚后这个枕边人怎么能摸不清,这一看便是又有“军师”在他背后出谋划策了。

    幸而她早已死心,所以对他这天方夜谭也不甚惊讶。

    她沉吟一番,在蔺辉忐忑的注视中,抬头道:“臣妾是女子,恐怕起不到震慑军心的作用,反而会让天下人觉得皇室犹如落日了。既然陛下不便出征,不如请大皇子代父出征吧,他已经学过骑马了,想来也不会阵前失仪。”

    “不行!断然不可!”蔺辉一口否决,“朕只得玄宝一个皇子,断不能轻易让他涉险。”

    姚后似笑非笑看着他。

    蔺辉回神,这才知道自己一时不备说了些什么。

    姚后懒得和他计较,她道:“玄宝和陛下,大概只能保其一了。陛下乃真龙天子,身份贵重,玄宝一直受陛下庇佑,也是时候为父分忧了。”

    蔺辉却一反常态的坚决,说什么也不让玄宝涉险。

    “皇后,朕知道此番是难为了你。可你向来识大体,一定也能深知朕的苦心。”蔺辉知她吃软不吃硬,娓娓道来,“朕如此费尽心思守护这江山,不还是为了咱们的玄宝?你足智多谋,堪比男子,一定能拖延齐王的军队,为朕和众臣赢得时间。”

    人一旦撕破最后一层脸皮,还有何事丢不下颜面?

    于蔺辉,他早已在姚氏面前颜面全无,若能活命,还有什么舍不下的?

    夫妻做到此番地步,可真是好笑。丈夫推妻子去送死,美其名曰为了孩子。

    更出乎意料的是,一贯脑筋清楚的姚后竟然答应了。

    “陛下之命,不敢不从。”她起身,笑着敛身。

    蔺辉如做梦一般,不敢置信。

    谭相还道:“若皇后不从,尽可以姚氏满门做要挟,她一贯看重大局,想必不会看着家人因此丧命的。”

    蔺辉只觉得还未使出浑身解数,“敌人”却欣然投了降,这……大约是他赢得最轻松的一次了。

    ***

    “主子,您怎么能答应陛下呢!”回宫的路上,红枣疾步匆匆地跟着她身后,满脸忧思。

    “不答应如何,他定然是要以祖父和姚氏满门来要挟我的。”姚后步履匆匆,迎着寒风,走得端正挺拔,“他敢开口便已是将脸面扔在了地上了,我如何能拗得过一个无耻之人?”

    红枣:“可您也不能以身涉险啊,那齐王一路杀来,早已杀红了眼,您一点防身的本领都不会……”

    姚后突然停住了脚步,侧头看向她,扬唇一笑:“不过是正中我下怀。”她还担心没有机会和齐王当面说个清楚,此番机会就这样送上门来,她自然得好好把握。

    红枣险些撞上她的侧肩,稳住身形,抬头看她,却见薄光照射下的皇后浑身透着一股坚毅的孤勇,连那一贯含情脉脉的眉梢都张扬着几分顽强。

    “主子……”她仰视着她。

    “让人把玄宝带来我跟前一趟,我有事要嘱咐他。”

    “是。”

    ***

    姚后寝宫,姚后坐在矮凳上,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子汉,认真地问:“母后说的,你都记清楚了吗?”

    玄宝点头:“儿臣都记好了。”

    “事急从权,我已来不及和你曾外祖父商议,便由你代为转达,开口的时机你自己把握。”姚后交代道。她将玄宝视若生命,可从未娇惯他,与他沟通也鲜少把他当作孩子,所以他早已习惯姚后这般语气,小大人似的应诺下来。

    “母后,你也要小心。”他皱眉说道。他大约已经失去父皇了,绝不能再失去母后了。

    姚后张开双臂,玄宝依偎进她的怀里。

    “我是不服输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去……”她本想要说“死”,却觉得对于玄宝来说还是太残忍,便紧紧地抱住他,“记住,一定要跟紧曾外祖父,只要能活命,一切都使得。”

    “好。”稚音在她耳畔响起,乖巧又坚定。

    她心头一暖,狠狠地亲了一口他的脑门儿,一腔爱意尽数付于其中。

    ***

    第三日,皇帝宣布“御驾亲征”,亲带一万兵士与齐王对峙于金州。

    “一万人?”齐王的副将郭启义一脸不敢置信的问报信之人,“你确定是一万人?”

    “回郭将军,确实是一万人。”

    郭启义回头看齐王,一脸疑惑:“皇帝是不是对王爷有什么误解?”

    幸亏宋威不在帐内,否则让他听见更是要笑出眼泪了。

    齐王瞥了他一眼,问下面的人:“御驾亲征?真的是蔺辉来了?”

    “属下亲眼所见,的确是圣驾出行。”报信的士兵肯定的道。

    这下,连齐王都摸不准这路数了。

    莫非是三十六计中还有一计叫“诈降”他们还没有习透?

    “再探。”齐王道。

    “是。”

    齐王转身,背着手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一脸深思。

    “三四年不见,他也有这般胆识了,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齐王的手指落在“金州”二字上,轻轻抚过。

    郭启义上前道:“胆识是有了,可也是有去无回的结局。”

    齐王不做声,全然是默认。

    姚后“李代桃僵”,穿上金色盔甲,束起一头乌发,率领队伍进驻了金州城。

    在她进城的当日便向驻扎在城外的齐王送去了约谈的口信,请齐王两日后于金水河畔一叙。

    一招两招,越发不像蔺辉的手笔。

    齐王的营帐内,众人面色沉重的商议着,唯恐是出了什么岔子,怎么皇帝这么底气十足的样子。

    “陛下这一招,恐怕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周麒麟思量一番开口。

    “莫非还有后援?”宋威猜测道。

    郭启义否决:“京畿的兵力咱们已经估算过了,想要出奇制胜与咱们抗衡,几无可能。”

    “那皇帝这一招意义何在?难不成是想和王爷叙旧,以旧情打动王爷?”宋威哼了一声。

    周麒麟抬头看向坐在上首还未说一字的齐王,道:“王爷是如何想的?”

    众人纷纷侧目,十分感兴趣。

    “派人去回信,就说本王允了。”齐王一身乌黑色的盔甲,坐于上首岿然不动,唯独双眸闪着奇异的光芒。

    宋威等人暗自点头,这魄力,不愧是他们的王爷。

    周麒麟却比其他几个更了解主君几分,见他如此,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竟从何处生出一丝不放心来。

    待众人散去了,齐王才不慌不忙地掀起了嘴角。

    嘁,哪里是什么高人指点,分明是“高人”亲自上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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