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卷之外。
“如果我将这些事说出去,你们的处境会糟糕到自身难保。”孔爵无奈地说着,神情语气中并无威胁,“朝江先生的坦诚让人敬佩。”
朝江摇了摇头,似乎对他的夸奖不以为然,“比起一个居心叵测,刻意引起驱邪师之间恶意竞争的自私之人,还是为报恩而替驱邪师的亡灵做事的普通人,更容易让人接受、愿意信任吧。”
的确是这样。
孔爵原本还在怀疑朝江索要诛邪剑的原因,担心着别是想用在歪门邪道的用途,而且这么贵重的东西,若是轻易赠人,往重了说是违背祖训的。
没想到朝江很快就坦白了一切。
诛邪剑不是朝江自己想用,而是用来献给凌鸢流派的新继承人的,为了展现诚意,并赢得孔爵的信任,朝江还供出了白玄,坦言这次委托也是为了帮助白玄。
“长话短说,我是一年前才知道了鬼真的存在,并且变得能够用肉眼看到鬼。半年前,我找到了几个驱邪师,想让他们帮我一个忙,但是没人愿意答应,直到我意外发现了画中的白玄。他教了我很多,也助我实现了愿望,算是我半个恩师。”
“你的愿望,难道,是只有凌鸢流派的术法才能帮助实现的?”
“是的,但是我自认没有做出违背良心和道德的事。”朝江继续说道,“白玄的心愿很简单,他只是不希望凌鸢流派的一切就此失传,但我的资质不够好,无法担起重振凌鸢的重任。后来在和他的商讨下,才想出了这个可以引来大量驱邪师到宅院内、由白玄师父亲自挑选合适人选的下下策。”
用记录了凌鸢流派的术法的书籍作诱饵,的确引来了很多个实力、天分优秀的驱邪师,比起之前白玄自己听天由命看运气,这样做的效率大了很多。如果没有突然出现的百鬼夜行干扰朝江的计划,此时的屋宅之内恐怕就是‘面试’现场了。
凌鸢流派消失不过百余年,虽然从小受到的教育都在批判这个流派,说凌鸢的存在会破坏人鬼间的秩序,早已不适合现代社会,甚至否定地说其与邪教无异。但孔爵本人其实对凌鸢并没有太多的排斥感和恶意,丹鲁一派独大的现今驱邪界,在他看来并没有人们声称的那么完美光辉。
有太多事件,冤魂,是丹鲁派出身的他无法解决,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两全法的,比如他在路上收了的那一对母子魂魄。如果凌鸢真的重新崛起,或许像这对母子一般的冤魂,就能得到更好的解脱。
“朝江先生的确是有情有义的人,这样吧,我还有最后两个问题,得到您的回答后,有关您的请求,我也会给出我的答复。”
“请讲。”
“我们在路上遇到的百鬼夜行,也是你和白玄的计划之一吗?以及……还没有见过其它驱邪师,为什么这么快就选中了陆尺?”
“为何会出现百鬼夜行,我也不清楚,事实上我才拜师不久,天分也只是中等偏上,根本没有能力唤出这么多的鬼魂。至于第二个问题,我也不太清楚,不过……”
朝江忽然看向画卷,微笑着摘下了眼镜,站起身来,“您可以亲自询问他们。”
沙沙的树叶拍打声和着风声传来,原本静止的画忽然动了起来,清晰可见画中的山路两旁竹林摇曳,雾气被吹散,画中人的衣袂与墨发也随之翻飞不止。
就连原本禁闭着门扉,没有窗户的屋内都起了一阵凉风。
这一次,画中人没有再朝着山顶头也不回地远去,而是极缓慢地转过身来,一双黝黑暗沉的眼看向画外的世界。
孔爵下意识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画中忽然鲜活的丘妄君,也看向他周身环绕着的因果藤。
在两人的注视下,丘妄君朝着画外伸出手来,在一阵冷风裹挟的白雾中从画卷中走了出来。
先是骨节修长的手,然后是整条手臂,那张白皙的、五官自带着一股出尘清冷感的面孔,当他走出画卷,原本绘在纸上的画中背影也消失不见。
可站在他们面前的,却不是穿着长衣的丘妄君,而是短发、穿着衬衫西裤的陆尺。缠绕在身影旁的因果藤也化作了陆尺独有的模样,只是与入画前相比,陆尺的因果藤多了一些东西。
有数根因果藤缠成一股,另一端深深没入画中,还有单独的一根也是新长出来的,与跟在陆尺身后走出的人相连。
那是走出画卷的第二个身影——戴回了所有伪装,有着长长的白胡子、老态龙钟的白玄。
朝江第一时间快走几步,单膝跪在了白玄身前,叫了声师父。
陆尺的视线在朝江和孔爵身上徘徊了几个来回,而后停留在孔爵脸上,瞧见那副眼睛发直的模样轻声笑了,走过去抬手在人眼前晃了一晃,“这么看着我干嘛?”
手刚晃了一下,就被孔爵一把抓住了,熨烫的温度自手心传来,暖风一般沿着神经扫过全身。陆尺这才忽然意识到,画里的小世界是很冷的,指尖已经冻僵了,先前只觉得有些热的手掌,此时竟显得有些烫了。
“对不起,说好了会抓紧你,和你一起进去,我却没能做到。”
孔爵认真看着他,视线带着同样灼人的温度,他朝着陆尺走近一步,将两人间一臂的距离缩短成低头就能亲吻。
靠的太近,陆尺又闻到了浓郁的花香,奇怪的是,这香气似乎更像是玫瑰,可孔爵的因果藤上没看到有玫瑰。他并未多想,安抚道,“是有人不让你进去而已,我也没遇到任何危险,你不用自责。”
就像是要弥补没能抓紧那只手的过失,孔爵就这样握着他,许久都没有松开。
孔爵还想说,要是我在,至少你的手不会变得这么冷,又担心会被嫌弃肉麻,就想抓来另一手也握着暖暖,结果看到变了模样的诛邪剑,微微睁大了双眼。
陆尺顺着他视线看了过去,从诛邪剑解封开始,顺便将画中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四个人重新在屋内的矮桌边坐下谈话,整合了两边的信息,陆尺讶然看向白玄,“如果我今天没出现在这儿,你打算从驱邪师之中挑选合适的人?”
这么说来,他还是可以找其他人接手的,白玄的期望不是让丘妄君回来重振凌鸢,只是希望凌鸢不要就此失传。
那就好办太多了。
朝江和白玄那边,则是对于陆尺是丘妄君转世的事深信不疑。事实上,自从重新装成白发老人,白玄就开始注意起形象来,言行都是一板一眼的,过足了当前辈高人的瘾,朝江更是对他极为尊敬推崇。陆尺看在眼里,怎么看怎么觉得朝江更适合这个重任。
“如果对象是陆尺,我可以让出诛邪剑。”孔爵仍抓着陆尺的手,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微笑也看着越来越淡,“但前提是,陆尺是完全自愿的。”
白玄刚想反驳,孔爵却没给他开口的时机,“陆尺原本不是驱邪师,现在的他根本不知道这时候继承凌鸢的一切意味着什么,这种状态下的自愿,不能作数。”
陆尺正发愁没有借口从这件事脱身,听孔爵这么一说,没想到借口送上门得这么快,眼里不觉染上了笑意。
孔爵正一本正经和白玄争论着,余光瞥见陆尺的视线,顺着回视了一眼,就被看得脸红了。
像是从这样的注视中得到了力量,孔爵心底越发坚定,在白玄反驳前再次开口,“陆尺原本不是驱邪师,现在的他根本不知道这时候继承凌鸢的一切意味着什么,这种状态下的自愿,不能作数。”
矮桌下面,像是回应般,被抓住的手章悄悄回握、十指交缠,已经被捂热的指腹贴在孔爵手背的骨节上,轻轻摩挲,传来细细的痒意。
孔爵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心底里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就这样被指尖甜丝丝地磨去了。
丘妄君是丘妄君,陆尺是陆尺,前世今生本就不同,就算多了另一人的记忆,这个人,也只能是陆尺。不会像丘妄君在画像中那样,一去不回头地离开,无法追上,也不会成为第二个命途坎坷的丘妄君,前世已成过去,更不会抛下今生的缘分。
孔爵愿意代表孔家放弃诛邪剑,白玄正高兴着,就被质疑成拐骗少年的狡猾老头,很没面子,不高兴在脸上越挂越多,脸也拉得老长,手指头戳着桌面厉声争辩,“可他已经恢复了丘妄君的记忆!这可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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