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江莱不是很会处理感情问题,自己的和他人的都不会。感情又不像是大脑,开个颅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但江莱心善,她怕傅岐芝气得犯病,于是解释说:“我和沈学妹没什么,你术后后遗症的事我会跟院长汇报,院长是主刀,他更清楚你的情况。”

    “多谢江医生。”

    “不用谢。”

    江莱离开病房前想,傅岐芝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讲道理,起码还懂得说谢谢。

    沈俞涵在值班室敲键盘,一腔怒火全发泄给笔记本电脑,江莱觉得再这样敲下去电脑都快给她敲断,忍不住叮嘱她:“你今天早点下班,别想太多。”

    沈俞涵这才停止虐待电脑:“对不起学姐,让你看笑话了。”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见你前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周末去补个觉吧。”

    江莱还是第一次劝人好好休息,她从前都没这资格劝别人,多亏粘人的岑总监,江莱心里挂念的不再只是手术,还多了个人,给自己加班的时间都减少了许多。

    沈俞涵揉揉双眼,也觉得累得不行:“好,我听学姐的。”沈俞涵在一院里很听江莱的话,不出意外沈俞涵喜欢的类型应该是江莱这样低调踏实的,奈何傅岐芝就是做了那个意外。不过一向低调的江莱学姐今天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人不得不侧目了。

    “学姐穿得很好看,等会儿是要去见岑总监吗?”

    江莱没想到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只好点头承认:“下午约了她在游乐园。”

    沈俞涵眨眨眼:“羡慕岑总监,和学姐在一起肯定很幸福,不像傅岐芝。”

    江莱却摇头,想起岑谬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该被羡慕的是我才对。”

    “学姐谦虚,现在一院门口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想给你生猴子呢。”

    沈俞涵坐的位置靠窗,正好能看见医院外科大楼门口的粉丝记者们。江莱这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她藏着掖着不想火,反而让她神秘感十足,粉丝爱的是自己的想象,江莱成了想象中完美的神,所以才会过了这么久热度都还没下去。

    时间临近中午,江莱抬起手腕看了下表。沈俞涵注意到她的动作,于是说:“学姐,你不用安慰我,去陪岑总监吧。”

    “嗯。”

    跟岑谬约的时间只剩一个小时,现在坐车去都挺赶,江莱没多劝什么,拿着东西走了。

    经过昨天的教训,江莱没敢再明晃晃地带三个保镖,太浮夸了点,于是只让一个人跟着她顺道开车就行。

    她坐上车时,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只有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孩子,女孩拉着车门不放手,对着江莱喊道:“江医生,我是书一澜的朋友,我想问问关于她的事……”

    保镖问江莱:“小姐,需要我处理一下吗?”

    江莱连忙阻止他:“不用。”她打开车窗,对女孩说:“我等会儿有事,之后再跟你谈可以吗?”

    女孩却不打算离开:“只耽误你一点时间,不会太久。”

    江莱无奈道:“那你上车吧,我现在赶时间,等会儿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女孩连说了几声谢谢,然后打开车门,坐到了江莱的旁边。

    车子启动后,江莱好脾气地说:“其实我只是书一澜的主刀医生而已,对她并不是很了解,你想知道的我可能也不太了解。”

    女孩抿了抿嘴,然后问道:“书一澜有没有和你提过学校的事?”

    江莱想了想道:“说过一些,但是不多,我记得她提到过自己在学校有个好朋友,好像叫易玲。”

    女孩把头低了下去,似是十分愧疚:“我就是易玲,是书一澜在学校唯一的朋友……”

    江莱静静地看着女孩,没有打断她,因为江莱知道,这会是个很长的故事。

    易玲果然继续往下说了起来。她说,书一澜是个很自卑很内向的人,在学校里没有什么朋友。但学校老师对书一澜非常好,因为书一澜的父母每个学期都会给学校老师红包。

    享受老师的特殊待遇,对书一澜却不见得是件好事。班上的同学,有成绩好的,也有受同学欢迎的,但都不如书一澜被老师照顾。渐渐学生们开始对老师的偏心和不公平的态度有了怨言,这怨言发泄不到老师头上,就只能发泄给书一澜。

    校园暴力不一定来自于对于身体的暴力,还有言语和心理上的暴力。书一澜从高一开始就有了充满恶意的外号,被孤立,被嘲笑,书一澜好像从来不在乎,大多数时候都自己做自己的,仿佛听不见他人的恶语相向。

    易玲觉得书一澜可怜,有次便为她说了句话。没想到书一澜因为易玲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就把她当做了最好的朋友。有什么东西都给她分享,有什么好玩事带她玩,还为她准备丰富的生日礼物。书一澜家庭条件好,能给易玲买不少同龄人都买不起的礼物。

    但是在一个班级中,站错了队的后果可想而知。只因为书一澜把易玲当作朋友,讨厌书一澜的那些人就连同易玲一起讨厌起来。易玲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莫名也被人孤立。

    易玲知道自己是因为书一澜才会被孤立,虽然书一澜对她很好,但她更想融入到集体中,她不想变成边缘人物……于是她开始刻意回避书一澜,甚至还和曾经骂过书一澜的团体成为了朋友。

    易玲说,她忘不了书一澜茫然地看着她和那群人一起玩,然后眼眶发红的跑开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背叛了最好的朋友,深深地伤害了她,但自己也是被迫无奈的,以后能好好弥补就好了。

    在这之后,书一澜生病住院,易玲忙着学习没有去医院看望过她。得知书一澜自杀的消息,易玲才发觉,说的以后好好弥补,却是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江莱听完易玲的话,想起似乎在葬礼上看见过书一澜班上同学做的题目为“怀念书一澜”的视频,视频里每个人都说自己是书一澜的好朋友,但真真假假谁又知道?每个人在自己的视角里都是无辜的,每个人都不觉得自己是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

    “书一澜说,她很高兴可以有你这个朋友。”

    易玲的眼里亮起一丝光芒,接着又黯淡了下来,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江医生,谢谢你,书一澜遗书里说你对她很好……好在,好在她碰到的医生是你。”

    江莱正想答话,突然间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鸣笛声,紧接着,一辆刹车失灵的车直直向她们撞过来。

    “小心!”

    天旋地转,大力拽得江莱五脏六腑都在碰撞。

    好难受,江莱感觉大脑震荡了好几分钟,才渐渐恢复清醒,睁眼却发现有黏稠的温热的液体徐徐滴在自己身上——是鲜血。

    血不是自己的,而是来自死死护住自己的那个人。那辆刹车失灵的卡车载着钢筋,钢筋滑落下来,正好有一节向江莱的车飞来,刺穿了易玲的胸膛,在离江莱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处停了下来。

    驾驶座上的保镖焦急地问道:“二小姐,您没事儿吧?”

    江莱回过神,急道:“我没事,女孩受伤了……你快打120!让他们带能切割钢筋的工具来!”

    “是!”

    “把衬衣脱给我……快!”

    江莱用手死死按住易玲伤口的上方,企图止住不停涌出的血,但于事无补。保镖闻言脱下了衬衣,江莱接过衣服给易玲包扎,手止不住地在发抖。

    “医生……”易玲一开口说话,就吐出了一大口血,毕竟是小孩子,见自己流了这么多血,害怕地哭起来,“我是不是没救了?”

    江莱咬牙:“别说话!我是医生,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嗯……我害怕……”说着又吐出一口血。

    “别说话!”

    江莱急得双目发红,可目前为止她能做的也只有等着救护车来,无望的感觉再次充斥了她的内心。十多年前,江蓁也是这么对她说“我害怕”,明明那么乐观积极的一个人,却怕得哭了起来。

    “会没事的……”

    江莱也分不清自己在安慰易玲,还是在安慰自己。

    医院就在附近,救护车赶到用了不到二十分钟,江莱却觉得救护车来得还是太晚了。

    切割掉多出来的钢筋,穿插在胸腔内部的钢筋却不能随意拔掉,救护人员只能把易玲抬上担架送往医院抢救,江莱想也没想就跟着坐上了救护车。

    网上很快就有了第一手新闻:重大交通事故,十余辆车连环相撞,市一院急救科全员出动,目前伤亡未知。

    游乐园门口,岑谬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没等来江莱的身影,打电话也打不通。说好的陪她一起去游乐园,怎么又没了音信?

    岑谬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在这时又接到手机新闻推送:A市重大交通事故,已造成十五人死亡,二十一人受伤,其中十人重伤。

    不安成真,岑谬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脑子里也嗡嗡作响。

    她坐进车里,努力让声音不那么发抖地对司机说:“去市一院!快!”

    路上岑谬一直不停地打着江莱的手机,没有接就继续打,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岑谬终于忍不住哭起来,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医院急诊都是车祸送来的伤员,而且人数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岑谬一个个地找着,以求找到江莱,越是慌张越是失去了理智,忘了还可以问护士有没有见到江莱。

    最后岑谬是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找到江莱的。

    江莱穿的浅色衣服被血染得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袖口处还破了个洞。她怔怔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双目空洞。

    岑谬看得心疼,叫了她一声:“江莱,你受伤了吗?”

    江莱听见声音,看向岑谬,像看着陌生人,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我没有受伤,这不是我的血。”

    岑谬蹲下来检查,发现江莱的额头和脸颊都擦破了皮,手肘也刮了很大一条口子。

    “还说没有受伤?这么多口子……你……”

    江莱打断她,重复道:“我真的没事,你先回家吧。今天医院很多伤员需要救治,我陪不了你了。”

    似乎连老天爷都在阻止她们相见,岑谬觉得胸口闷着难受,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心疼江莱,还是在心疼自己。

    岑谬抹了抹眼角,让呼吸稳定下来:“江莱,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江莱没回话。

    岑谬冷呵了一声,仿佛之前的着急都是笑话:“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你吗?”

    江莱颇为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岑谬,你先回家,下次……”

    “下次,可下次又会有什么变故?江莱……你真的有在意我吗?你的爱太大了,你在意的人那么多,连骗你钱的老太太你都会在意,可你都不在乎我会不会难过……”

    不是这样的,江莱很想反驳。可她没有,她觉得很累,多说一句话都累,也没有心情再去哄人。

    手术室的门打开,从里面出来的医生摇摇头,算是宣告一个生命的结束。

    江莱感觉到脸上有眼泪划过,吧嗒吧嗒,落在她紧握握住的拳头上。当了这么久的医生,江莱突然发现,自己始终没能明白生命的意义,如果生命弥足珍贵,为什么又会这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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