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莱噗嗤一声,抱住肚子笑了起来。
有岑谬在,江莱开心的时间一直在增加。她不是烟鬼,偶尔会抽烟是因为心情总是没来由的低落,也无可倾诉。但这几天江莱很少犯过烟瘾,每当看着岑谬,她内心那许许多多难以平复的烦躁与不安竟都一一平静了下来。
这是种很神奇的体验,当你以为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任由阴霾将自己团团围住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让你有了独扛千军万马的勇气,让你内心的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岑谬让江莱有了想向前看的动力。
如果最爱的人死掉,无论如何都会后悔,会遗憾。
江蓁去世前,江莱尽了全部的努力去弥补和她相处中的遗憾。沉默寡言的江莱变成了话痨,每天事无巨细地给姐姐汇报在学校发生的事,用存了很久的零花钱给姐姐买了舍不得买的电影碟,就算顶着被嘲笑五音不全的风险也给姐姐唱歌……换做平时江莱是羞于表达的,可她觉得只要能让江蓁好起来,让她能够战胜病魔,这些就都不算什么。她甚至在心里跟老天爷约定,如果每天先穿右脚的鞋,如果走路的时候只踩白色的瓷砖,就让姐姐的病好起来吧。结果下雨天江莱不小心踩滑,鞋子踩到了黑色的瓷砖,她慌张地想:不算不算,这次不算数,重新来过。可当夜江蓁就匆匆离世,没有给她重来的机会。
江莱很少外露情绪,失去至亲的痛苦被她生生吞进腹中,就像吞了一口刺针,刮得她从喉咙到五脏六腑都痛。她反反复复地去想,自己不该跟老天做什么约定还没好好完成,不该下雨天踩那块黑色的瓷砖……她为每件没有做好的小事后悔和烦恼,为许许多多江蓁还没完成的愿望遗憾。有很长一段时间,江莱都不接受江蓁去世的事实,江莱觉得江蓁还在房间里,还在等她一起去上学,还笑嘻嘻的跟岑谬一起捉弄她……偶尔晃神之间,江莱似乎能听见江蓁在喊她的名字。她眼睁睁看江蓁的遗体被推进火化炉,怎么也反应不过来,活生生的江蓁就这么变成了一抔灰尘。
高三最后一个假期,同学各自散了,江莱习惯性地向窗外看,以往江蓁和岑谬一大一小两个人会等在那里朝她招手,可那天她只看到了一块空缺,她顿时明白江蓁是真的不在了。无助和慌乱席卷而来,她掩面坐在教室里独自哭到天黑。那是江蓁去世后的第二年,江莱真正意义上的接受事实,在这之前她已经反省后悔遗憾了数千上万次。
有时候江莱想,自己的名字也许是个讽刺,江莱,将来,她却一直活在过去,不知将来。
当了医生之后江莱见过更多的死亡,死是人无法避免的事,人都会死,老死,病死,意外事故。江莱不会为他人的死亡这一自然事件感到难过,但她不能接受至爱至亲之人的离去,那是抽筋剥皮的痛,她不愿意作为幸存者再经历一次。所以江莱选择封闭自己,在身边画了一个圈,其他人只能在圈外远远望着她。
岑谬这人天不怕地不怕的,莽莽撞撞地闯进了圈子,还说要对她负责。
江莱想:岑谬真的变了,长大成人了,自己什么才能长大?
她抱着肚子笑啊笑,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岑谬急了:“江莱姐,你在逗我呢!”
谁都想不到江莱这死心眼的老干部也知道使坏了。
江莱止住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那你还要对我负责吗?”
岑谬怔住,江莱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不像玩笑,岑谬预感这个负责不是她想的那意思。
江莱在等她回答。
岑谬不再犹豫,看着江莱的眼睛认真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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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国盛在接到医院电话后第一时间订了来A市的机票,他是怕傅岐芝,但女儿得了脑肿瘤,他比谁都着急。
傅国盛到傅岐芝住的病房时,傅岐芝正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休息,她前些日子还有心情去看文书,现在头痛得只想闭目养神。沈俞涵则在旁边削了个苹果,切成块,自顾自地吃着。
傅国盛见到沈俞涵,心里发虚,但他更在乎傅岐芝的病情,只得走到病床旁边小声问沈俞涵道:“岐芝她怎么样了?”
傅岐芝听见声音睁开了眼,没去看傅国盛,而是瞥着沈俞涵手里的苹果,不悦道:“你不是给我削的?”
沈俞涵塞了块苹果到傅岐芝嘴里:“得了病就这么矫情,没吃过苹果似的。”
傅岐芝理所当然道:“照顾好我不是你本职吗?”
沈俞涵冷哼一声:“我又不是护士还得照顾你起居。”
“你是我女朋友。”
“我有答应跟你和好吗,傅大小姐?”
“你已经主动亲我了,如果不做我女朋友就是性骚扰,你选一个吧,如果不想收律师函的话劝你还是做我女朋友。”
“滚!”
傅国盛:“……”
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好多余。被傅岐芝无视是常事儿,这回还多了个沈副市长的千金。
沈俞涵发觉她把傅国盛晾久了点,于是对他说道:“如伯父所见,您女儿好得很,还有力气吵架,就差给脑子来一刀了。”
傅岐芝重新闭上了眼,不再理会沈俞涵。
沈俞涵见状了然道:“您看她没顶嘴了就是被痛得没法儿顶。”
傅国盛慌了神:“岐芝,你头很痛吗?”
沈俞涵熟练地把傅岐芝的脑袋抱在怀里给她按摩后颈,这样可以稍微缓解疼痛。她是心疼这人的,但嘴上肯定不会认:“伯父,您别着急,哪有得了脑瘤不头疼的?她这症状属于正常现象,您到时候给她签个知情书,我们院会让最好的医生给她开刀。”
“那……做手术的成功几率?”
沈俞涵垂眸,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带刺儿:“也就一半一半吧,总之你们都做好心理准备。”她暗想:自己也得做好心理准备。
“一半一半?”傅国盛有些站不稳。
“是,她自个儿在美国的时候就开始头疼了,也不知道去医院检查检查,拖到现在。不过伯父您放心,一院不比美国的几个脑瘤医院条件差,我们这儿好歹是国内顶尖,全球都排得上名号的医院。”
怀里的人动了动,沈俞涵知道这人是缓过来了打算拿话噎她,他轻轻揪了下傅岐芝的脸蛋,恶狠狠道:“你再顶嘴我就给你送回美国去。”
这句话最管用,傅岐芝听了之后果然乖乖躺好,反正后颈处被按得很舒服,她就原谅沈俞涵的凶神恶煞了。沈俞涵好笑,国内想去美国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傅岐芝对美国这两字却唯恐避之不及。
傅国盛不清楚傅岐芝怎么跟沈俞涵联系上的,他也后悔过当初跟着沈副市长一起棒打鸳鸯,女儿从那时候开始对待他就跟对待仇人似的,连生病了都是让沈俞涵打电话通知他。
他对沈俞涵道:“麻烦沈医生你了,以前是我们不对……”
沈俞涵听了这话,没说什么。
与其怪这个怪那个,不如说是性格使然。傅岐芝过于理智,就算喜欢,看不到希望也会果断放弃,她自己过于优柔寡断,早该放下又放不下。
傅岐芝消瘦得厉害,沈俞涵抱着她时感觉自己抱着的是把骨头。她知道傅岐芝其实是吃不下东西,目前全靠意志力坚持吃一日三餐,有时吃多少就吐多少,看得让人揪心。偏偏傅岐芝不爱叫苦,老和沈俞涵对呛。
要不是沈俞涵是脑外科医生,她可能真以为傅岐芝病得不重。
江莱拿着记录本来到病房,见沈俞涵也在,打趣道:“看来今天不需要我查房。”
沈俞涵跟小鸡见了猫头鹰似的,立刻换了个态度:“学姐好~”
傅岐芝冷道:“江医生和岑总监形影不离的,想必岑总监也该来了。”
“嗯,人在厕所呢,估计一会儿就来。”江莱没否认傅岐芝的话,在记录本上划了几笔:“精神不错,家属也在,可以安排你做手术了,就这周五吧。”
傅国盛问:“这么快?”
“周五院长有时间,傅小姐现在情况很差,最好尽快做手术。”
沈俞涵皱眉,但也同意江莱的话:“是,不能继续拖着,随时有危险。”
傅岐芝轻轻握住沈俞涵的手腕,示意她放心,沈俞涵低下头,跟傅岐芝低声道:“要是你手术失败了,我马上追我漂亮迷人的学姐去。”
傅岐芝一点都不慌,轻笑道:“她眼里压根没你。”
沈俞涵:“…………”
她想现在就把傅岐芝扔进手术室,让李航给她开颅得了。
说话间岑谬也窜来了病房,傅岐芝喜欢安静,房间里堆的人多了,她反而觉得不适。何况岑谬曾经疑似有过被傅国盛包养的传闻,在傅岐芝这里的第一印象败坏了就怎么都好不起来。
岑谬注意到了傅岐芝的表情,也觉得冤枉,和傅大小姐无冤无仇的就被这么敌对了,都怪傅国盛自己做人不厚道,惹到了傅岐芝这大小姐。她挽着江医生的手,嘻嘻道:“我都和江莱姐同居了,傅大小姐可千万别再误会我别的什么。”
反正是真的要同居,又没说以什么关系同居。
沈俞涵:“…………”
打脸来得太快。
傅国盛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中老年直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想病房里貌似缺点什么水果,赶紧溜出去买水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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