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黎的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来。
这七个男人好像没有发觉任何不对劲一样,他们沉默的为老婆婆打扫着家里的卫生,将一些碗具都翻出来清洗了一遍。
老婆婆就坐在发黄的床幔下面,陪着她说的是排列在最前头的那个人。
从他们进了这个屋子之后,就只是这个男人在说话,剩下几个人都是安安静静的干活。
他们的手脚十分的麻利,好似干惯了这些活计一样。
其中一个男人拿着木盆从溪黎的面前经过,他转头看了溪黎一眼,那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与溪黎四目相对,让她有一种被大型动物盯上了的感觉。
好在这个男人并没有看多久,好似只随意瞟了一眼一样,十分轻易又自然的就收回了视线,端着木盆出了屋子。
溪黎想了想,她觉得刚刚那个……应该是叫她跟上去的。
倘若他们全部都是鬼的话,那他们能够看得到这种状态之下的溪黎也是正常的。
溪黎跟了上去。
这个兵哥哥站在手动式压水井边上,他手中的木盆放了下来,站在那里显然是在等人。
等到溪黎走了过来,这个兵哥哥才又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种打量的感觉让溪黎毛骨悚然,被死死的钉在了原地,只能够硬着头皮任由这个人打量。
好在他并没有打量多久,他收回了视线舀了一瓢水倒入水井口子里,将木舀子放在了一旁的石板上,单手握住手压柄快速的上下抽压着。
很快就从出水口里涌现出鲜甜的井水来。
他又压了几下,直到木盆里装满水这才放开手压柄,将木舀子盖在了井口之上,转头看向溪黎,打破了这哑剧一样的画面。
“你不要靠近杨老太。”
他说的却是警告。
溪黎:????
她完全不明白这些兵哥哥为什么用这样防备的态度和她说话,她压根就没想着害人,不对——
这些兵哥哥该不会以为那个杨老太是人吧?
她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兵哥哥,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反倒是有可能是真的。
她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们是……?”
他停下脚步:“我生前是一名军人,现在同你一样是一个鬼魂。”
“别看我现在只是一只鬼,倘若你真的想要谋害杨老太,我照样能够叫你后悔当这个鬼!”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溪黎连忙摆手:“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们是军人了,我特别的崇拜军人,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真的,我没有半点儿怀心思!”
他笑了笑,大约是他不怎么经常笑的缘故,笑起来有点儿像是讽刺的那种皮笑肉不笑。
他端着木盆往屋里走:“我知道你没有怀心,否则等待你的就不是警告了。”
“杨老太的儿子是一个英雄,他在战场上为了掩护大家牺牲了,我们答应他等到战争结束就会回来替他奉养老人,可我们也没能够回来,如今只能够希望老人家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安安稳稳的度过晚年。”
“这里并没有你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等会儿你就走吧。”
溪黎跟着他进了屋,就看到这个原本还在警告她的兵哥哥立马恢复成了身边并没有人的模样,目不斜视的端着水盆到了厨房里。
这个房子并不大,只几样大家具将一个大房间隔成了几个区域,坐在床边和为首那个说话的杨老太一眼就能够看到厨房里面的画面。
他们打扫的动作干净又利索,很快就将房间整理好了,原本显得有些狭窄的房子被他们归拢的亮堂的很。
这两拨人谁都没有去打开屋子中间挂着的那一颗电灯泡,就着那晕黄的煤油灯光,将一叠一叠的菜端了上来,放在了桌子上,几个人围着桌子团团坐下,看起了非常有团圆的味道。
杨老太笑呵呵的一个劲给他们几个人夹菜。
“你们都不容易,多吃一点儿,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杨老太的呼吸已经放缓了一些,说话慢慢的倒也不会喘,气氛和谐的好似没有半点儿遗憾似得。
她干瘪的手在煤油灯盏之下看着越发的让人觉得心酸。
溪黎从杨老太的眼眸里看到了克制,也从这些兵哥哥的行为上看到了克制。
他们承受着杨老太的亲近与关照,却并不主动往她的身边凑,也不曾主动替她夹过一筷子菜,大约是担心这些菜经过了他们的手并不适合普通人吃的缘故。
杨老太也没有怎么吃饭,为首的那个劝她吃,她也只笑着摆了摆手给这几个人夹菜:“我都老啦,没有那么大的胃口,你们只管吃就是了,别管我这个老婆子啦。”
这一顿晚饭吃的非常的缓慢,但是再慢也有结束的时候。
几个兵哥哥收拾完东西,为首的那个对着杨老太说道:“到过年的时候应该还能有假期,到时候咱们再来看您,您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可千万别自己扛着,钱不用担心,二军他在部队里攒不少钱呢,您可不用替他节省!”
“哎,我都知晓的,二军他还要娶媳妇,怎么好苦巴巴的只紧着我一个老太婆呀,你们可都劝一劝他,我在家里好得很,用不着那么多钱花。”
“您身体好了,二军才能够放心为国家办事不是?您可千万别苦着自己了。”
“我晓得了,你们回去吧,自己多注意安全啊。”
杨老太站在门口送别了这些兵哥哥,她视线落在了溪黎的身上,显然是让她留下来。
顶着兵哥哥们不着痕迹瞟过来的眼神,溪黎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杨老太把门关上,转身看着溪黎。
她也没有变脸,依旧挂着笑呵呵的表情:“小姑娘啊,咱们人死都死了,就不要和活人再有什么攀扯了知不知道?”
溪黎:……
她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这些人的脑回路。
杨老太带着几分解释的味道给她讲道理摆事实:“人死如灯灭,你就是有再大的执念,都莫要去干扰那些活着的人了。”
“他们几个都是顶好的孩子,为了这个国家做贡献,你要是敢攀扯他们,老婆子我就不得不和你掰扯掰扯了。”
溪黎哭笑不得:“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过来这边看看而已!”
杨老太慢吞吞的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你没有这个心就好,老婆子我其实也是怕他们几个心里头愧疚呀,他们都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答应了我儿子的事情做不到心里肯定难受的很,要不然老婆子我也早就随我儿子去了。”
“等哪天他们不再因为我儿子的死心里愧疚,能够有自己的生活了,老婆子我就能够安心的去了。”
“你要知道这人活着啊,和死了是不一样的。戏文里头都说了人鬼有别,你就算再如何留恋,也莫要做那些害人的事情,知不知道?”
杨老太抓着溪黎的手,她的手虽然很干瘪却也很温暖,带着老年人独有的干燥:“你看起来就年纪轻轻的,我怕你不懂事,你要是走错一步,以后就再也不会有将来了,知不知道。”
溪黎只好点头。
事情到了这份上,她也不好告诉这位杨老太,那几个兵哥哥都已经死了,她怕刺激到这位杨老太。
杨老太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坚守着,她需要熬过的不只是鬼魂滞留人间必须会受到的折磨,还有这长久的无尽的孤独。
可她依旧为了自己心里的善念在坚持着。
这样一个温和的,格守着人鬼有别,却又为了消除这些人心里的愧疚而长长久久的活在世界上不去轮回的老人家值得一个温柔的结局,而不是被刺激的神思不清,成为厉鬼。
“你要是没有地方去,阿婆这里还能住得下一个你,不过你可得和阿婆保证,绝对不会去做那些害人的事情。”
“阿婆不用了,我有去处的。”溪黎安抚这位老人家。
杨老太只好开门让她走:“那你白天的时候莫要出来乱飘,夜里也不要乱跑。这京都里有大本事的人多得很,阿婆怕你被人捉去了。”
溪黎都一一答应了下来。
她走出弄堂的时候回头还能看到那位阿婆站在门边等候的身影。
她的心里有些钝钝的难过。
在看到那位从高楼跌落之后后悔不已姑娘时,她就有这种难过的感觉了,只是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是物伤其类,倒也没有多想。
如今见到这个善良的阿婆之后,她心里的那份难过越发的清晰了起来。
她远远的站在弄堂门口往回望去,她的身后是一片繁华光鲜亮丽永远都寂静不下来的大都市,弄堂里却是黑黢黢的安静的老旧的被遗忘的过去。
时光将这一切分割了开来。
她看向身边的凤衍:“我觉得有些难过。”
凤衍看向她,他自然是明白溪黎为什么难过的,可是这种事情任由他拥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扭转的。
魂飞魄散是这个世界上再无这个人。
而轮回也是消散在天地之间,之后再通过种种原因凝聚起来,算起来也不再是这个人了。
那位杨老太和那些兵哥哥只因为一个承诺就滞留在这个世界上,每年每一个季度都会赶到这里,只为了看到彼此的安康,为了让对方放心,这是一种君子一诺重千金的情怀。
可当他们执念消散,进入轮回之后,他们就不再是他们了。
她也知道这种事情暂时没有人能够有办法解决,这种东西并非是强求就能够有结果的,如此她也就只能够在心里叹息了。
“为什么小说里的阴曹地府和转世轮回这种东西不是真的呢?”
此时此刻,她多希望这些因果轮回能够是真正存在的。
这样,杨老太和那些兵哥哥都能够得到一个温柔的结局,将那些未尽的缘分与遗憾留到下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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