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事,难测也。即便是李安澜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帝王的身旁,仍然不能达成此行的真正目的——为母亲追封,求一个先皇后的名分。
因为帝王君臣各有各心,长孙氏又贤名在外,无愧社稷,这最终的结果,不过是两败俱伤。
云乔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当日的午后了。哥哥云烨因制盐之术得封蓝田县男爵,可大殿之上偏偏又为了替李安澜说情挨了三十大板,被送了回来。
太子一道随行,温和有礼,有才而不骄,云家上下皆是感恩,尤其以老夫人为甚。
“云烨是因我姐姐才受的伤,我跟魏王买通了施行仗责的内侍,想必伤势不会太重。”李承乾捏着青色袍角解释道。
“谢过太子殿下。”云乔闻声道谢,正巧瞧见他因激动而冒出了细汗,面色红润。
她顿了顿,似乎是考虑是否稳妥,而后又伸手递给他淡青色的绣帕,“给,擦擦吧。”
李承乾摸了摸脑袋,顺手接过,言语居然结巴起来,“谢……谢谢云小娘子。这帕子……”
他如此拘谨,倒是不复初见的果断模样,云乔始料未及,竟轻声笑了起来,“太子殿下,左右不过是个帕子罢了。”
她笑得时候,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只觉得整个人都温和起来,更显活泼。
李承乾一时看痴了,低声喃喃自语,“你笑起来……真好看……”
云乔更乐了,“太子殿下笑起来也很好看。”
她说的直白,李承乾回过神来,竟也跟着傻笑起来。
气氛分外和谐,这笑声似乎是刺激到了趴在床上躺着的云烨,他扯着嗓子叫了两声,又见着李承乾同妹妹相谈甚欢,心里莫名有危机感,连忙催着太子先行回宫。
太子一走,便成了兄妹间私话。云乔替哥哥整理被角,见他手里抓着那只玉簪发呆,心里不禁有些好笑。
云烨怕是喜欢上李安澜了。这一模一样的脸,日子久了难免日久生情,只是此刻,怕是又想起了小冉姐姐,内心挣扎。
“这么爱出风头,怎么挨了三十大板,还没清醒清醒?再说了,簪子都要回来了,怎么还是不开心?”
“我那是……”
“是什么?”
“我那是可怜那李安澜,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军奋战,多可怜啊!”
云乔不信,歪着脑袋看他,“真的?难道不是喜欢人家,心甘情愿地替她受罚?”
云烨一哽,扯着嗓子又道,“怎么可能?我的心里只有小冉,好不好?我那是……我那是见不得她那张脸受罪好吗?”
云乔摇了摇头,不可置否。
我的傻哥哥啊,你是看不得那张脸受苦,可那张脸现在在你心里究竟是小冉姐姐,还是现在的李安澜呢?也许,连你自己都分不清了吧!
*
十五的月,格外的圆,时值中秋,长安城的夜市车水马龙,四处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云乔早早地收了铺子,带着小南整理内务,将中秋的礼盒包装好,又放进填有编号的柜子上。
中秋是年中最大的节日,前一个月开始,云记便接了不少预定的单子。此外,今年因着云烨封爵,云老夫人也特地嘱咐了要备下节礼,以防人情往来。
两姐妹正如火如荼地装点,东市里的烟花声此起彼伏,勾起了小南的回忆。
“姐姐,烟花好漂亮啊!”
“嗯?你想出去看看吗?”
“嗯,想,可是会不会太麻烦了?”
“怎么会呢?”云乔摸摸她的小脑袋,笑道,“我是你的姐姐,怎么会嫌麻烦?嗯?等会儿给你买糖人好吗?”
“嗯!”小南高兴的点点头。
从前在慈幼院,这种时候总是她最难过的时候,因为没有亲人,她总是很孤单。虽然月姐姐很善良,她用心爱护他们,可是她也只是山东大儒的孙女,清贫如洗,大家也不敢奢望能有什么好的吃食。
想到这里,小南的心情忽然忐忑起来,问道,“姐姐,我能给慈幼院的伙伴们送些吃食吗?”
她望着云乔,眼睛里有渴望又有隐隐的期待。
云乔心道真是个好孩子,知晓这辛月姑娘是用心教导的,内心更加感激。
她三下五除二整理好礼盒,回道,“当然可以。”
“不光是送些吃食,要送给孩子们的礼物也不能少,小南,等会儿咱们可以一起去挑。”
小南闻言更加欣喜,“真的吗?谢谢姐姐!可是咱们不是已经整理好了嘛?”
云乔险些被她的急切逗乐,看见那淡蓝色襦裙的姑娘莲步走了进来,才道,“因为咱们还要再等一个人。瞧!她来了!”
辛月温柔笑着,轻声唤道,“小南,怎样?这些天,你过得好吗?”
自上次小南回去送糖,已经过了三个多月,这期间,云家发生了许多事情。
先是云烨推了赵国公侄女的亲事,险些被发配塞外,二是李安澜不服长孙皇后管教,同长乐公主等在宫里上演了大比武。
云烨心疼不已,主动提出解决山东大儒之事,替李安澜受罚。
而辛月姑娘正是山东大儒卢寿的孙女,云乔随小南见过一次,一番交谈,倒有些交心的意思。
小南此刻已经幸福地流下泪来,抱着辛月不撒手,“月姐姐,我好想你!我好想大家!”
十余年的相处,在小南的心里,辛月和大家早已成了她的家人,虽然她现在有了亲人,却也不想失去他们。
云乔心里明白,她更加希望小南不必像他们兄妹一般孤独,难过。
辛月替她擦干眼泪,又看向云乔,轻轻点了点头,“好了好了,你看小南的姐姐不是在吗?月姐姐和大家也还在,只要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啊!”
小南应了,随即又高兴起来。
云乔锁了铺子,同辛月走在街上,夜风习习,她的声音也糯糯的,“长安城,好热闹啊!”
“是啊,真热闹。与塞北的凄清,截然相反。”
“塞北?云小娘子,是从塞北来的?”
云乔闻言笑了笑,“辛月姑娘,叫我云乔就好。”
“也好,姑娘,也称我辛月就好。”
“我确实是从塞北来的,那里只有连绵的风沙,人迹罕至,与长安的繁华截然相反。”
“这倒是稀奇了。我曾经听爷爷说过,各地有各式景,我还并不太相信,如今看到长安,又想起山东,真的是无奇不有。”
二人说着,相视一笑,沿着街边往东市中心又去,最后落脚在一个猜灯谜的铺子。
“晴来无日不开怀。”
辛月仔细读来,轻声道,“晴来无日便是一个青字……”
云乔顺着说道,“这怀字半边便是一个心字。所以,这心字加上一个青字,便是一个情字。”
“正是。两位小娘子好才情。”
摊贩称道几句,又送了红绳给她们戏耍。
云乔心道这红绳没什么意思,转手就给小南系上了,倒让辛月哭笑不得。
小南倒很是喜欢,摸来摸去,爱不释手,三人笑闹间,便看见了云烨等人。
“哥?”
云乔已多日不曾见过云烨。前些日子,云烨忙着做麻将讨太上皇开心,又帮着李安澜治疗红拂女,几乎是脚不沾地。
好在,红拂女的迂回政策很是有效,太上皇听了她的话,直接越过陛下,册封李安澜为大唐长公主,亦是变相承认了李安澜母亲田若兰的先皇后之位。
李安澜虽不满意这变相的承认名分,却还是受了封,期待有一天母亲能得到光明正大的承认。
云乔歇了胡思乱想,简单地向两位皇室行了礼,“云乔见过太子,长公主。”
“见过太子殿下,长公主。”辛月领着小南行礼,便要请求带她回去住一晚。
云乔看着小南抱着一堆礼物,很是期待,便答应了,“我们小南要听月姐姐的话,早些回来。”
小南应了,很快便消失在人海中。
云乔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来,发现身后居然只剩下一个尊贵的太子殿下——李承乾。
说来,这位太子殿下也算是老熟人了。自那日宵禁重逢之后,他便成了云记的常客,云乔见他的次数倒比哥哥云烨还多。
李承乾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爽朗一笑,“云小娘子是在找云兄吗?云兄跟着姐姐一道买桂花糕去了。”
云乔心道云烨重色轻友,轻声应了,便听见李承乾很是感慨,“我还未曾见过如此热闹的长安城。”
他用的是我,而非孤,云乔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进了不少。
只是,他一个太子,怎么同辛月一个外乡人一般大惊小怪?
“原来,太子殿下长在长安,也不曾见过。”
不过想来也是,太子是一国储君,地位非常,自然不能随意出宫。
“云乔,我能这么叫你吗?”
云乔见他一脸紧张,想到他们也算是相识一场,回道,“当然可以。民女同太子也算是旧相识了。”
李承乾随即反驳,“那你也不用太子前太子后的叫我了,叫我承乾就好。”
似乎是怕她尴尬,末了又添上一句,“反正,我同你哥哥云烨也是好兄弟啊,你是他妹妹,就是我妹妹啊。”
这些话,没有逻辑,听得云乔云里雾里,有些莫名,也不知道太子为何如此反常。
“嘭”的一声,烟花如雨,云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李承乾的方向靠了靠,再一回神,他们之间的距离近的可怕。
李承乾指着那轮月亮,道,“云乔,你看,那月亮,好圆!”
废话!今儿十五,能不圆吗?
云乔漫不经心地抬头去看,硕大的月亮上赫然出现了亮晶晶的字体。
我爱云乔。
云乔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一出,想来这投影肯定又是云烨的主意。
她楞楞地回过头去,李承乾专注的注视着她,“云乔,我能给你唱首歌吗?”
她忽然把前些日子太子的举动联系起来,恍然大悟。
李承乾喜欢她吗?
怪不得云烨时不时送的小玩意儿身上根本没有他的影子,所以,都是太子送的?
云乔有些感动,轻轻点了点头。
她虽没有正面回应,李承乾,还是受了鼓舞,开口唱了起来。
“风缠绕思念
缠着我与你相见
化成雨落在琴弦
弹着留恋弹不出我的诺言
梦划破时间
划过你温柔发尖
轻吻着我的眉眼
越过千年越不过你的视线
从未想过要站在云巅
只想一生与你相伴
开在天边的烟花再绚烂
敌不过你一笑让我心安
梦划破时间
划过你温柔发尖
轻吻着我的眉眼
越过千年越不过你的视线
从未想过要站在云巅
只想一生与你相伴
开在天边的烟花再绚烂
敌不过你一笑让我心安
其实我一直藏在云端
你若春风我心飘然
不近不远默默在你身边
陪你暮暮朝朝护你周全”
这是不会下雨的云,这首歌是小冉姐姐生前最喜欢的歌,也是云乔最喜欢的,云烨不可能不明白它有什么意义。
那么李承乾?他明不明白?
云乔张了张口,想不出来是该拒绝还是答应,她承认,那往日的温柔确实让她有些好感,可是那些好感,那些喜欢,距离太子的喜欢,或许还很远,要她如何回应?
良久,她突然开了口,“你知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李承乾依旧是温柔地看着她,“我知道,早在我决定向你表明心迹之前,云兄就告诉我,因为父母的意外,你渴望的爱情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希望两个人在一起能够坦诚相待。因此,他并不赞同我的想法,觉得我们并不合适。可我头一次喜欢一个姑娘,只想努力一把。哪怕……”
他没有说完,云乔便已经懂了。她说不上来,心情的复杂,听着人群的起哄声,倒是有些害羞。
“我……”云乔张了张口,就要回应,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你们在干什么!”
又是魏徵!
躲在一旁看戏的云烨,带着李安澜姗姗来迟,企图解围,却被魏徵怼的无言以对。
连李安澜都背了私自出宫的罪名难以洗脱,更何况是甘愿替兄弟揽下罪责的李承乾?
当然,最可怜的当属魏王,为了太子的幸福,长孙冲和程处默把他绑了个结实,而后又是为了太子的安全,他们又把魏王给推了出去。
云乔看着李承乾苦闷不已地往回走去,临行前又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舍,心里亦是挣扎。
她静静地立在桥上,忽然叫他名字,“李承乾。”
那人回过头去,看见她笑的温柔,“我答应你!”
满天的烟花似星如雨,意境唯美,李承乾欢喜若狂。
云烨摸了摸下巴,洋洋得意,“我就说吧,我是天才,好歹没白忙活儿一场。”
他说的起劲儿,冷不丁儿又看见魏徵站在二人中间,浑身一哆嗦,撇了撇嘴,有些无语。
这老头儿,什么毛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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