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远瞻这日上山,山上天气热,草木晒得发蔫。
深山中空无一人,范远瞻提着弓背着刀,脚步踩在地上,扬尘不起,犹如一片叶子轻巧巧飘过,连旁边树头飞鸟都不会惊起。
刘猎户曾对他这手本事大为惊奇,后知他小时候跟军中一老兵学来,还颇为叹息,若他能一直学,日后从军亦是不错的营生。
道旁蝉鸣切切,范远瞻凝神听旁的动静,听了好一会儿,耳旁传来类似犬吠之声,音调却比狗吠高昂,颇为短促宏亮。
是麂子。
范远瞻顾不上其他猎物,提着弓悄悄飞快往前头赶。
声音越发宏亮,听着却像在某个地方,并未挪动。
范远瞻心头有数,直接往前几日挖的陷阱那头奔去。
到了地头,陷阱里果然摔进去一只麂子,麂子并未受重伤,却也出不来,瞧见范远瞻之后越发惊惶,四足在狭小的陷阱里腾移挪动。
范远瞻轻巧跳入陷阱中,麂子受惊冲过来,撅蹄子要踢他。
地方狭小,麂子冲势慢,范远瞻侧身一避,一手拎起柴刀,刀背砰一声敲在麂子脑壳上,麂子应声而倒。
三两息功夫,范远瞻背着被放倒麂子爬出陷阱。
今日收获已不错,他并未贪心,直接背着麂子下山。
下山途中,他遇见一群山鸡,远远搭弓射箭,共射下两只,一并用藤条串了,挂在肩头。
范远瞻背着活物影响打猎,他并未贪心,想着要去码头那边找人,便早早回县城。
县城里大户不少,范远瞻挑名声好的章家,挑着麂子上门问,问之时,他还给门房塞了五枚铜板买酒喝。
门房原本还不乐意动,一见他这动作,立即站起来弯腰笑道:“哎,稍等稍等,我去报与管家,就不知家里买不买。”
“不要紧,劳您去帮我说说。”
“哎,好,我去说了便来。”
说完,门房进去通报,而后出来,“小哥,等一会罢,先喝杯茶。”
“有劳。”
好一会,管家带着一个小厮,慢慢走过来。
范远瞻与门房站起来迎着,门房点头哈腰道:“赵管家,这便是我与您说的猎户。”
管家走过来,一见范远瞻仪表堂堂,气质出众,上下打量他:“小哥,你真是猎户?”
范远瞻拱拱手,“猎户称不上,偶尔上山。”
管家又看他好几眼,收回心神弯腰查看地上的猎物,“你这背来的是麂子?”
管家伸手触摸,触手温热,惊道:“哟,还是活的?”
范远瞻笑了笑,“嗯,刚好撞到陷阱里来,被我敲晕了。”
管家赞赏地看他一眼,“少年人好本事!”
麂子机敏,他们这里人偶然能侥幸射着麂子,这么大的活麂子近十年来还是第一回见人捉到。
范远瞻:“您谬赞了。”
管家想想家里的小少爷,道:“你这麂子难得活着,我出一两银如何?”
范远瞻拱拱手,“依您所言。”
管家见他爽快,亦痛快地给了钱,又见他打的山鸡,瞧了一眼。
范远瞻道:“这山鸡便留与贵府吊汤罢,算是添头。”
管家笑笑,“还能占你便宜?这么大的的山鸡难得,一只二十文如何?”
范远瞻点头,“可,多谢您。”
从章府出来之时,范远瞻怀里已揣了一两又四十文铜钱。
他并未急着往家里赶,而是调头往码头那边走去。
码头上人来人往,热火朝天,这些人做的都是苦力工,一靠近便能听到许多吆喝声,各地乡音交杂在一块,显得很是热闹。
范远瞻直接往边角的那艘船那边去,远远就见着一青年人坐无坐相地瘫在一张竹靠背椅上。
青年穿着褂子,敞着胸怀,嘴里叼了跟草,正随意与棚子里头的人说话。
范远瞻嘴唇一勾,跑过去一拍他,低声喊道:“黑鳞。”
“咦?”黑鳞转过头,一下看见范远瞻,立即惊喜地站起来,“好家伙,你来县城了?”
“嗯,上山打了点猎物,背来县城卖。”范远瞻笑笑,“可要去喝酒?”
“喝!好不容易见一回,必定得喝。”
“豚二与牛尾在哪,叫上他们罢?”
“就在前面两条船上看货,我们一块去叫他们。”
说着,黑鳞的脚步加快几分,过了会,他们便到了前面两条船边,黑鳞喊来人。
豚二与牛尾亦惊喜,一人走上来给了范远瞻胸膛一拳,“你这小子,来县城那么多次,亦不找我们喝酒。”
“这不是来了么?”
豚二问:“婶子身子骨可好些了?”
“好多了,近几日已能坐起来用饭。”范远瞻勾着黑鳞的肩,“去胡大娘家酒肆喝酒如何?”
“都成。”
几名青年勾肩搭背,去胡大娘家酒肆。
路上有人认出来,这几人都是附近几条街有名的憨货,不敢惹他们,远远见了便绕开走。
胡大娘酒肆不过是间简陋瓦房,里头摆着几张大圆台,大堂里空荡荡,唯有一人在喝闷酒。
胡大娘坐在柜台后头,柜台上摆着卤猪耳、炒酸菜、炒花生等下酒菜,上面用竹罩子罩着,旁边筷桶里插了一大把筷子。
见范远瞻几人来,胡大娘笑道:“是你们呐,今日要吃甚?”
“先来一坛酒,再杀只鸡,上两碟花生米,要碟酸菜,而后加一条鱼……”
“够了够了!”黑鳞忙拦他,“不必太过破费。”
一坛酒二十文钱,这又是鸡又是鱼,加起来五六十铜板都得撂在这。
他们混归混,不过这里有钱人不多,大伙在这里混也无甚油水。
范远瞻笑笑:“难得高兴,无妨。”
他对胡大娘说道:“再来盘卤猪头肉。”
“哎,马上就来。”胡大娘见是大主顾,满脸笑容,引着他们在一旁坐下,给他们倒上茶水,又拿来酒坛酒杯,并一系列凉菜吃食。
她扬声往后厨喊:“憨牛,杀只肥鸡做了来!”
她儿子在后头听到,闷闷地应一声,转身去院子里的鸡笼抓鸡来杀了。
不过片刻,桌子上已满满当当地摆了吃食。
几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话,黑鳞问:“你们不是卖田螺么?怎么不接着卖?我听码头人说,你们家田螺味儿可好。”
“田螺就那么多,摸完便没了。”
“怎么会?”豚二往河边一指,“我们那条河,河边大把田螺,密密麻麻都摸不完,你若是要的话,兄弟几个每日顺手帮你们摸一把便是。”
范远瞻跟他们干一杯,“暂且算了,河大水深,在河边摸田螺太险,若一个不慎,被河水冲走可就麻烦了。”
“嗨,这有甚?当我们浪里白条的称号白叫么?”
范远瞻摇摇头,“算了罢,这次来找你们,是我家想做别的营生,我不在这头,想你们帮我看着点。”
“哦?你家要做甚营生?”
范远瞻道:“我们码头不是没人卖饭么?我瞧着不大方便,想让家人过来码头卖卤肉饭。”
黑鳞道:“嗯?要我们帮忙招揽客人?”
范远瞻笑笑,“不必,你们帮我瞧着些,莫让人捣乱便成。”
“这肯定,兄弟生意,我们能让人砸了摊子?”黑鳞笑问:“什么时候过来?”
“还要几日,等弄好我与你们说。”
黑鳞打包票,“这包我们身上,到时我帮你们找个好地方摆摊。”
范远瞻笑笑。
几人又问:“你呢?现在还上山当猎户?”
“嗯,先在山上看看能不能打到什么东西,而后再把书捡起来,我娘不放心,让我明春去考考秀才。”
“考秀才!”黑鳞吃了一惊,端起酒杯敬他,“明春考?现在还来得及么?”
“好歹读了那么多年,暂且试试罢。”
黑鳞几个佩服,“你当真是,山也上得,河也过得,连秀才也考得。”
范远瞻无奈笑笑,“纵使考上,我亦无法继续求学,更莫提考举人考状元,不过是花点时间银钱让我娘宽宽心罢了。”
秀才无甚出奇,每年都有不少人考上秀才,隔壁街就有一秀才,读书读傻了,只会之乎者也,而立之年,连媳妇都娶不上。
黑鳞道:“话亦不能这么说,你先考着,考上后再往上走,说不得哪日就飞黄腾达了。”
“借你们吉言。”
他们说了些闲话,黑鳞提醒道:“你明后日或是哪日有空,带家人过来瞧瞧,我们认一认人,若无事,以后我们就多看着些。”
“那便谢了。”
“不必,以我们的交情,何须如此客气?”
他们喝完酒,又叫了一盆饭上来。
他们大好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一桌菜,一盆饭,被吃得汁都不剩。
这里的酒不醉人,吃完喝完,大伙带着一点熏熏然的醉意就回去了。
他们几个人高马大,在这码头上属于一级混混,黑鳞他爹还是漕运帮的人,虽不是什么大人物,罩着个小摊子却不在话下。
范远瞻办好这事后,揣着银钱回家。
范溪听他已经弄好,点头,“那大兄,我们明日就去认人罢?”
范远瞻朝她笑笑,“明日恐怕不行。”
“为何?”范溪望着他,眨眨眼睛,不解道:“大兄,我猪肺已经卤出来了,后日便能去街上卖。”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范远瞻揉揉她的脑袋,“再推一日罢,你不是还未与大伯母说么?工具也未弄够。推车、桶、碗,这些都要买,一时半会置办不下来。”
范远瞻山上还有几个陷阱,他挖陷阱是个好手,今日那个陷阱里有麂子,其他陷阱说不得也有收获。
这些陷阱挖了便要早些去看,若不然就算里头有猎物,时间久了之后,猎物亦可能逃脱,且这些猎物若是在陷阱里受了伤,拖久了死了臭了,这些猎物便不能要了。
明日先去扫荡一圈,后日再带妹妹去认人也不迟。
范溪见他有主意,抿嘴笑笑,没有多说。
其实可以置办下来,只要去县城里瞧瞧就行。
她对这种小钱向来不会死捏着,差不多就成。
不过她看出她大兄有事了,便未急催,想着明日先找大伯母谈谈。
这次拉上大伯母一家做生意,她还有个私心,就是不想她家跟生意人家扯上太多关系,她大兄二兄很快便要科考,虽说本朝不禁商贾人家子弟科考,不过扯得太紧密终究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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