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猪肺

    世人皆如此,妒人有笑人无。

    范远瞻家里情况特殊,更容易招人闲话。

    范远瞻问:“若是去码头卖这猪肺饭,要怎样卖?推车去?”

    范溪点头,“暂时只得如此。”

    “打算哪日开始卖?”

    范溪沉吟:“若是大兄你们觉着可行,明日我就与大伯母说说,而后一道去码头那边打探打探。”

    “不成。”范远瞻前些日子还去过码头背货,知晓那边什么情景,他看着妹妹道:“在码头做生意的人不少,混混亦不少,你们女流之辈贸然去那儿,容易被人欺负。”

    范溪眉头微皱,“县城里有钱人不算太多,若不去码头卖给那些做苦力的人,恐怕来我们摊子吃饭之人不会太多。”

    做生意亦有讲究,无论手头东西多么好,客人有需求,这生意方做得起来。

    像田螺这样的小食,客人们隔三差五买一份下酒,会觉得值。

    卖饭则不同,在县城讨食的大抵是县城周边的人,谁家带饭都方便,出去外头吃纯属浪费银钱,何况范溪她又不打算弄成饭馆,就一道猪肺饭,吃来吃去都那道,纵使再美味,回头客应当亦不会太多。

    码头背货的人干的是苦力活,最求便宜管饱,好吃作为额外的惊喜,会将她们的小饭摊从其他饭摊中区分出来,仅凭这点,她们生意就差不了。

    且码头那边结现钱,手头有钱,许多人不自觉便会追求更好吃的饭食,追求口腹之欲。

    范溪有些为难,让她大兄与她们一道去卖饭肯定不成,堂堂读书人去码头卖饭,那叫有辱斯文。

    范远瞻见她这模样,笑笑:“先吃饭,莫愁,你在家中好好歇几日,我来想办法。”

    “能有什么法子?”

    范远瞻笑笑,“以后你便知晓了。”

    范远瞻人长得高大,力气足,又学过拳脚功夫,打架算是把好手。

    他在码头那边背货时,与那里的小混混亦算有些交情,既然要去那里头做生意,范远瞻自然得提前打个招呼。

    他娘还在桌上用着饭,这话万万不能当面说。

    范溪也顾忌她娘,打算私下再问问。

    范积蕴沉吟道:“我们找大伯母,却未找婶子,这事还得想个由头,不然怕祖母回来要闹。”

    “若是把婶子拉进来,就无我们家事了。”范溪一想起萍娘,眉头便不自觉皱起来,“我与大伯娘说说,她应当有法子。总不能事事都如婶子他们愿,大兄二兄你们都快成家了,现今我们又与大伯一家站一块,不必怕他们,顶多打些嘴皮官司罢了。”

    范远瞻亦道:“这事确实不能让婶子插手,不然摊子到底归谁还两说。”

    范积蕴见兄长与妹妹都反对,便不再多说了。

    范远瞻说有事,范溪问他,却并未问出来,只知他这两日都要早出晚归。

    第二日一大早,范溪起床,做好早饭,一家人用过后,两位兄长都出门去了。

    范溪瞧瞧外头的天色,回来道:“婆婆,我去县城里瞧瞧。”

    柴娘边忙活手头上的事情,边问:“你去县城作甚?”

    “昨日买的猪肺偏贵,我今日再去问问价钱,且我们要做这生意,一个两个猪肺定然不成,起码得收来十个八个,方好做这门生意。”

    “你一女娘家,哪能独自去?”柴娘擦擦手,“要么我与你一道去罢?正好你娘现今身子骨差不多,不必人看着。”

    安娘在里头听到,也道:“溪儿,你与你婆婆去,我自个在家便成。”

    范溪皱眉,“这哪成?您一人在家,若出了什么事,喊都难有人听见。”

    安娘知她忧心之处,闻言笑笑:“朗朗乾坤,有甚事?你若不放心,我去村头坐坐,与其他人说说话便是。”

    范溪道:“算了,我去大伯母家瞧瞧,看能不能将您放那。”

    荆娘家家境还成,若不是农忙,她们婆媳一般就在菜田或家中忙活。

    范溪过去将来意一说,大伯母立即答应下来,“你让你娘尽管来便是,我们也好久没正经说话了。”

    “那我让她来,麻烦您了。”

    荆娘喜欢她,见她这样客气,笑道:“谈不上麻烦,你不是要赶着出门么?可要莲娘过去扶你娘过来?”

    “不必,谢谢大伯母。”

    范溪在这边说好,又去接她娘,“娘,我们与大伯母家做生意的事情还未定下来,您可千万莫说漏嘴。”

    安娘摸摸她头发,“娘知晓,你与你婆婆放心出门罢。”

    安娘过去,荆娘搬了凳子让她在檐下坐着,一边纺线一边与她闲话。

    范溪回来,拿上藏在床底下的钱袋,锁好门,与婆婆一道出门去。

    柴娘大字不识一个,极少出门,更莫提去县城,上一回去县城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祖孙俩慢慢往县城里走,晒出一身汗。

    时人并无缠脚习俗,柴娘一双天足,与范溪一块赶路,赶到一半,忍不住停下来抹抹汗,“这路可真远,难为你们兄妹天天走来走去。”

    范溪从背篓里拿出竹筒来给外祖母倒水喝:“习惯倒还好,我与兄长们腿脚轻快,走起来亦不算太难。”

    “这倒是。”柴娘喝下小半筒水后不肯喝,推给范溪,“溪儿,你也喝。”

    范溪从善如流笑着转了个边,喝完剩下的水。

    顾忌着外祖母的身子,范溪带柴娘歇息了好一会,才重新动身。

    范溪在县城里卖田螺卖了好些日子,街头巷尾都熟,她带着柴娘往东边第一个肉摊子走去。

    那肉摊子主人长眉黑须,身量较瘦,个头倒挺高,一见范溪与柴娘走过去,他便招呼,“老人家,砍哪块肉吃?”

    柴娘在他摊子上瞧了一会,问:“猪肺几个铜板?”

    “猪肺?”摊主瞧她们祖孙穿得倒也整洁,劝道:“猪肺不好吃,不如吃点别的罢,像我这排骨,您瞧瞧,上面的肉又肥又厚,这五花亦是,三瘦二肥,看着多美。”

    他灵活的大手掂起一块块肉,搁到柴娘与范溪眼前给她们瞧。

    柴娘温言,“我就想吃猪肺,敢问猪肺多少铜板?”

    摊主随口道:“这个倒不贵,一个三文钱,你们要哪个?”

    说着他啪一声把摊子底下竹篓里放着的三个猪肺拿出来,放在案板上,让范溪她们挑选。

    想想她买的那两个铜板一斤的猪肺,范溪无声吁口气。

    柴娘看范溪一眼,范溪转头朝她道:“婆婆,不如我们三个都要了罢?”

    “成。”柴娘子数出九个铜板,递给摊主,摊主便眉开眼笑地把猪肺给了她们。

    范溪问:“您每日杀多少头猪啊?”

    “多的时候三头,少的时候两头。”摊主做成这生意,脸上笑容越发和蔼,问道:“小娘子问这个作甚?可要再割点肉回家吃?”

    “下次罢,谢谢您。”

    摊主也不介意,扬声道:“你们若吃了好,下回再来啊。”

    “哎,谢谢您。”

    范溪与外祖母背着背筐继续往下一家走,县城里的猪肉档不算多,加加减减起来不过十来档。

    范溪和外祖母背着背篓在整个县城转了一圈,基本每个猪肉摊都去过,猪肺卖得贵也就四文一个,便宜两文一个,范溪有些郁闷,她上次在那摊主那里买了那么多肉,没想到还被他骗。

    她们走了一圈,一共买到十七个猪肺,背篓里被放得满满当当。

    这么多猪肺,两人背回村里前便在河里收拾了一遍,等背回家时,又煮又洗又切又卤,足足折腾到午后。

    这么多猪肺,范溪估摸了下时间,若是出去做生意,她们前一日便要弄好下一日的食材。

    猪肺那么多,一时亦吃不完,范溪便一齐卤好,吃不完不要紧,每次做饭时将卤水滚开一遍就好。

    卤着,范溪忽然灵机一动,从屋子一角抱了个大冬瓜出来,削好皮挖去囊切成大块,也放到卤锅里卤。

    猪肺一煮会缩水,不过一个猪肺亦能收拾出两盘肉来,再配上大量辣椒,一个猪肺能煮出三四盘。

    一盘猪肺做成盖饭能配与三人,上面再放两块卤好的冬瓜,而后搭一碗冬瓜蛋花汤,便很够看了。

    论成本,冬瓜辣椒都由自家种,柴火等亦是自个上山砍,真正要出银钱的唯有猪肺。

    按一个猪肺三文钱算,一个猪肺配成九份饭,一共卖五十四文,其中五十一文都是利润。

    若一日能卖出十个猪肺,一天就能挣半两银!

    不对,范溪揉着脑袋,还有香料的成本未能算进去。

    她又重新算了笔账,即使这般,一月挣上十两银钱亦不难。

    十两!

    一亩上好的水田才十六两,差一些的田八两就够了!

    这里大姑娘出嫁,聘礼能有十两,丈母娘家得感恩戴德。

    起一间青砖大瓦房,连材料带人工,加加减减总共也用不着十两。

    范溪捂着账本,心跳得有些快。

    这可不同田螺生意,田螺生意只能做一阵子,这生意若是做得好,当祖传秘方也当得。

    她脸色变了又变,柴娘子抬头见她这模样,忧心地伸出粗糙大掌出来摸她额头,“怎么这神色,可是病了?”

    “并未,只是想到了些事。”范溪拉着她外祖母的手腕,抬头笑,“婆婆,我们家要过上好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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