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用完早饭,各自出发。
范溪去村口等待,不一会,就聚了三五个穿着青布衣衫的小女娘过来。
“溪娘。”
“溪娘,你好早呀。”
一群小女娘们背着箩筐,叽叽喳喳跟范溪打招呼,黑黄的小脸上满是笑容。
范溪扬扬手招呼:“你们也早,可都用过饭食了。”
“用过了。”其中一小女娘挽住她的手,略显黝黑的脸上带着点疑惑,左右望了眼,“藤娘怎么还未来?”
“估摸着有什么事绊住了,我们在这头等她一会。”
村里半大小子、半大女娘们此时也无甚事做。下田有父母,他们身子骨还未长成,不能下地干重活,小子与女娘们干脆时不时进山,九月天气,山上发有不少野、野果、菌子,人上山好歹能弄两口新鲜吃食。
一群小女娘坐在树下,有和范溪交好的女娘问:“溪娘,你娘情况如何了?”
范溪脸上倒乐观,“黄大夫开了药,正在吃着,想必会慢慢好起来。”
“嗯,黄大夫医术可好了,你娘定会无碍。”
“就是。溪娘,何时有空,你让你兄长去庙里上个香,求个符罢?”
范溪点头,“等有空,我家定然去求个符。”
她们在这里聊天,不一会,一个瘦小的黑脸女娘背着竹筐跑过来,“对不住大家,刚在家中剁猪草,耽搁了会。”
“无事。”
“哎,我们赶紧上山罢?我娘说想吃青皮囊,让我摘点。”
“我上次瞧见好大一片青皮囊,不晓得熟了没有。”
村庄附近就那么几座山,她们经常来上山砍柴、采菌子,从未遇见凶兽,家中父母亦不必担心这事。
上了山,女娘们砍柴的砍柴,捡菌子的捡菌子,范溪没和大伙在一块,她说一声后,往山另一头走去。
她们自小在村里长大,山上哪有菌子哪没有,她们这些本地人大概都知晓,上山后她们便一个一个菌子窝找过去,默契地各走一方,不重复。
其他女娘只用捡够自家吃的菌子,差不多便背捆柴下山回家用饭,范溪则不同,她想弄点菌子去县城卖,捡了快两个时辰,她背筐装了大半筐,她还未停手。
范溪正下到山腰专心致志捡菌子之时,她听山上伙伴扬声喊:“溪娘,时辰已到隅中,你可有那么快回去?”
“还未有,你们先回去罢。”
“那我等回去了,你自个当心。”
范溪应了声,没一会,整片山林都安静了下来。
她一直在找菌子,直到日头过了正中,开始往西去,她方停下来。
背筐已装满,常见的菌子在下头,羊肝菌、牛肚菌、鸡枞、松茸等放在上头,上面还放了几片宽大树叶遮住,免得阳光暴晒,把菌子晒蔫。
她顶着大太阳下山,哪怕脸上染着药汁子,也能明显看出整张脸晒得潮红。
一进院子,她外祖母柴娘听见动静,赶紧出来,伸手帮她接过背筐,“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山上菌子多,略耽搁了会。”范溪揉揉自个的肩,又用手扇扇凉风,和柴娘一起将菌子放到走廊下,“婆婆,我去看看我娘。”
“去罢。”柴娘摸了她额头一把,慈祥笑道:“你娘早上醒了两回,喝了两碗粥,我瞧着她身子骨好一些了。”
“当真?”范溪大喜,她快步穿过客厅,跑进她娘屋子里瞧。
她娘又在睡,不过脸色瞧着比前两日好多了,瞧着多了丝血色,不至于发黄发灰。
范溪松了口气,又出来。
柴娘已经将饭食摆在饭桌上,见她出来,“快去洗把脸,过来用饭。”
“哎,婆婆,我先给邻家嫂子送点菌子。”范溪从客厅一角翻出个小篮子,各类菌菇都往里头装了一把,直至把小篮子装满,“先前邻家嫂子帮我们良多,我送点菌子给她尝尝。”
“应当应当。”柴娘笑眯眯,“快去快回。”
范溪应声,提着裙子出了院子右拐,往隔壁赶,“莲嫂子,你可在家?”
“在,快进来。”
范溪进去,里头不仅莲娘在,她婆母也在。
范溪利利索索福了福,笑道:“伯母,莲嫂子,今天采了点菌子,送你们尝尝。”
她伯母和善地笑了笑,“我们哪能要你的菌子,你自己收起来,不是要下午弄去卖么?”
“我那头留了卖的菌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您留着尝尝鲜。”范溪将菌子放下,笑道:“伯母勿推拒,这是我心意,不然下次我都不敢麻烦您与莲嫂子了。”
“你这么说我便尝尝,我中午摘了两个老南瓜,你抱个回去吃。”
“这怎么好意思?”
“有何不好意思?”
就这般,范溪提一篮菌子过去,又提了个南瓜回来。
柴娘见了,摸着那南瓜,不禁叹气,“你说都是一家子堂兄弟,怎么你祖母家与你堂伯家行事相差这样大?”
说着,柴娘不禁黯然伤神,她与丈夫先前嫁女之时,还当女婿是个有出息的,不成想女婿行事荒唐,亲家母更是难以相处,倒把女儿推到火坑了。
范溪坐下边吃饭边听她絮叨,快速吃完,她将外头的菌子倒出来简单收拾了一下,择掉上面的杂物,又用稻草小心把泥巴擦掉,力图让菌子更好看些。
收拾好菌子,她打算去荷塘里摘些荷叶回来,下午包菌子用。
范溪刚打算出门,外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恰巧走近她家门边。
小娘子比她高小半个脑袋,人瘦皮肤黄,颧骨突出来,瞧着有些刻薄,一开口便道:“溪娘,奶奶说你上午去上山采菌子了,拿点菌子让我回家煮汤。”
范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去给了她捧一捧菌子。
这小娘子正是她堂姐,名唤桂娘,他们范家世代聚居于此,彼此离得极近。
范溪祖父三十多便去了,剩下祖母拉扯她父亲与叔叔长大。
早年时候,她祖母跟着她家吃,后范溪父亲去外头当官,她祖母不待见她娘,便去了她小叔家。
她祖母难缠,小婶亦不是盏省油的灯,桂娘在这两人的熏陶之下,性子亦比一般小女娘刻薄,范溪不欲与她一般见识。
那小娘子从鼻孔里一哼,并不接菌子,只用她那双单眼皮眼睛居高临下望范溪,讽刺道:“你可真孝顺,采了一整筐菌子,只拿这么一点给奶奶煮汤喝?”
范溪眉头微皱,道:“那筐菌子要卖了换钱给我娘买药吃。若奶奶愿意借我们家点钱,整筐菌子拿来给奶奶煮汤喝也不成问题。”
桂娘道:“伯娘病了又非我家所害,难不成伯娘这当晚辈的病了,奶奶连口菌子汤都不能喝?你若只给这么点,我便回去请奶奶过来让她老人家瞧瞧了。”
范溪见她略带些得意的脸庞,实不想与她纠缠,又回去捧了一把菌子过来。
桂娘还不满意,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范溪盯住她,一字一句冷声道:“这可是要用来卖钱给我娘治病的菌子,若我娘没钱治病活不了,你们吃这菌子,可是吃了我娘的命。”
范溪从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她小时候便已经很凶,出了名的淘小子都在她手上过不了五招,时不时要被她压着捶一顿。她还有两个哥哥护着,大伙都不敢惹她。
现下就她们两个,范溪发起疯来,连小娘子都捶。
桂娘吃过好几次亏,见她这模样,心里有些发憷,偏嘴硬道:“不给便不给,待我告诉奶奶,瞧她老人家怎么收拾你!”
说着她又从鼻腔里重重出口气,用围裙兜着菌子,扭头回家去了。
她奶根本没看到范溪摘菌子,是她娘叫她来要一些菌子,若真闹起来,她也少不了挨一顿骂。
“溪娘?”柴娘收拾完灶台,出来疑惑地看了眼,“刚你与谁在说话?”
“没谁。”范溪随口应一声,背上背筐要出门,“婆婆,我出门去了。”
柴娘忙拿一顶草帽追上来,“你好歹戴顶草帽遮遮日光,莫把一身皮子晒黑了。”
范溪顺手接过草帽,提上篮子与柴刀,去外头摘荷叶,砍柳条。
菌子并非什么稀罕玩意,范溪打算等会边卖菌子边编柳条篮子,若谁买到两斤以上,便送个篮子。
从她们村到县城,走路差不多要半个时辰。
砍完柳条,范溪看看日头,赶忙回家背上菌子,带上秤去县城。
范远瞻在县城与人当账房,范溪特地找去她那边。
她一个小女娘,这么多菌子,万一遇上小混混,没个大人在,恐怕会吃亏。
范远瞻眼睛利,一眼就瞧见了她,忙跟东家说了声,从店铺里出来。
这条街上卖什么的都有,不少人就在路旁摆摊,范溪瞄到一个位置,正想过去,眼睛余光见着她大兄,便笑开了,“大兄。”
“溪儿。”范远瞻大步走过来,伸出强健的手臂拎起范溪背上的背筐,这一拎之下,他大吃一惊,“怎么这么重?怕有三十来斤罢,都是你上午采的?”
范溪抹抹额头上的汗水,“没到三十斤。”
范远瞻看着她通红的小脸,又看她瘦弱的肩膀,不由有些心疼,“下次莫背那么多了,小心压坏了身子不长个。”
“不算多,我背得动。”
范远瞻打定主意下次不叫她背那么多,嘴上却道:“溪儿可真能干,一上午采那么多菌子。”
他妹妹最能干,村里好多嫁了人的女娘都没他妹妹能干。
范溪早上一直从辰时采到午时,钻了不少草丛,采到那么多也不出奇。
她朝她兄长露出一口白牙,有些小得意地笑了笑,“不算多了,我知道好几个菌子窝都没告诉别人,这次全都光顾过了。”
范远瞻帮她把带的芭蕉叶铺在地上,而后将一部分菌子倒出来。
他翻看着箩筐,奇道:“怎么还带了柳条?”
“我等会边卖菌子边编柳条篮,若谁买了三斤以上,我就送个篮子装菌子。”
前世的见识,让她心里多了不少促销手段,这次也是试水。
范远瞻瞧她想了一出又一出,知晓自己这妹妹最聪明,不由又叹了口气。他妹妹若不托生在他家,托生在别家,定能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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