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九皇子府。
主院厢房灯火通明。小李子带着大夫从抄手游廊匆匆赶来,推门而入时,迎面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脚步不停,朝床上的身影恭敬地喊了一声:“主子,医者来了。”
身影轻轻“嗯”了一声,明明是少年的声音,却已令人不敢小觑。
医者谨慎上前,看到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不免倒吸一口冷气。
“公子之伤,当为暗器所至,虽侥幸避开要害,然此法阴毒,器上倒刺诡异,深入肉里,强行拔出孔伤心脉。只能剔除周围血肉,方能取出。”
少年点点头。大夫这才从医箱里拿出工具。刚准备上麻药,却被少年抬手制止:“直接动手就是。”
大夫面露犹疑:“这……割肉之痛不可小视,若公子受不住乱动,老夫恐失准头。”
小李子上前一步:“大夫,直接动手吧,我家主子受得住。”
大夫无法,只得提心下刀。心中却越来越惊异。
他一生行医,治病无数,所见伤患,不说个个呼痛不止,也莫不是哀哀□□,然面前这少年,观年纪不过刚刚束发,承受这剜肉之痛却不动声色。
若非天生痛感异常,将来便定是人杰鬼雄,因此下手愈发谨慎。
小李子看着趴在床上的主子。
他贴身伺候九皇子,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不用麻药。
他是不会让自己陷入昏迷的,他不相信任何人,不管是多重的伤,都会保留神智。
便是睡觉也睁着一只眼。有丝毫动静就会立即惊醒。
靠着这份警觉,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单凭这一份狠意,就是那些金尊玉贵的皇子们比不上的。
小李子在心中冷笑一声。
想当初九皇子回来,谁都当这是个没受教化的懵懂小儿,只怕活不过两月。还有不少人受他好颜色的蛊惑,只等着他落马据为己有。
然而谁知这个看起来昳丽秀美的人,心思诡谲,手段很辣,一下子打的一帮人人仰马翻。前段时间连呼声最高的三皇子也落了马。
可笑公孙家还以为自己找了个傀儡,做着统领天下的美梦,别到时候被吃的连个骨头渣也不剩。
他拢了拢衣领,神情越发恭敬。
姬时昱攥紧了手里的布包,冷汗淋漓而下,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却咬着牙一动不动。
待医者处理完毕,他挥手,众人躬身退下。才从床头暗格里拿出一个雕花木匣。
他把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叠厚厚的信纸。他拿出最上面的一张,静静地看。
“阿姊,京城的菊花都开了,那些人举办了赏菊宴,他们说花好看,但我觉得没有你好看。
我不喜欢秋天,因为我们分别就是在秋天。但山上的枫叶很红,你肯定很喜欢。
三皇子死了,因为他想弄死我,所以我就先把他弄死了。我不想死,我还没有封王,我还没有去接你,阿姊,你等我去接你。”
他一张一张地看,匣子里厚厚的一叠,全是他没有送出去的书信。
直到最后一张看完放进去。才摸着匣子的花纹,轻轻地抽泣了一声。
他不敢送出去,京城里的那些人,各个是闻血的苍蝇,让他们知道自己和阿姊的关系,人定会搅得她不得安宁。
只希望自己能赶紧解决了这些麻烦,娶阿姊为妻。他现在可以给她比多罗王府更好的生活了。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门外守着的小李子听到这声抽泣,打了个抖,非但没对自己的主子升起怜惜,还在心里为那个惹他叹气的人默哀。
……
太后这两日身体不适,金蟾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端汤喂药。
“咳,好孩子。”太后拍拍她的手:“皇祖母怕是没几日活头,趁着如今头脑还清醒,把你的婚事定下来,你嫁人了,我也好安心。”
“祖母,你不要这样说。”她声音哽咽。
她想这世上的因果是否如此精确,她上辈子让别人饱受离别的痛苦,这辈子就要成为那个等待的人,看着所爱的人一个一个离去。
太后轻笑:“傻孩子,哭什么呢?生老病死是常有的事儿啊,我本来,早就想随先帝而去,但我放心不下。如今看来,还好留了下来,不然我的金珠怎么办,我的金蟾又该怎么办。”
“皇祖母!”金蟾再也忍不住眼泪。
太后替她擦去泪珠:“别哭了,听我说,你如今已十六,正是说亲的好时候。祖母知道你在宫里过得不快,淳安王博果耳,品行温良,性子敦厚,你嫁给他,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再回来了。”
这是一个长辈的好意,她不忍拒绝,更不能拒绝,更何况她早已对自己嫁人有了觉悟,这是古代,不会有大龄剩女,更不会有人逼你去相亲。
只会给你一纸婚书,让你就那么嫁了。
比起被皇帝指给哪个年过半百的大臣,她相信太后的眼光和对她的心意。
金蟾在太后的安排下,慈安宫见了淳安王博果耳一面。
这是个身材高大却温和的少年,和她一样父母早逝,早早承爵。
“我的封地在西南,”少年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一抹腼腆:“有些湿热,但我已经命人改建王府,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十分务实又体贴的少年,但他恐怕不知道,她这个公主徒有虚名,不仅无法给他带来荣耀,说不定还会招来厌弃。
“你应当听说过,”她轻声开口:“皇上不喜欢我,可能也会连带着不喜欢你。”。
他摇摇头,表示他不在意:“边陲小地,不值得惦记,我也不常到大都来,我们过自己的日子便是,皇上……不要紧的。”
她第一次正视起这个少年,眉眼方正,很平常的长相,但眸光温润清正。
这一刻她不得不再次赞叹起太后的眼光,温和但不懦弱,稳重又有担当。
她何其有幸,先后得他们庇佑。
太后强撑着为他们交换了庚贴,就再没有起来。
建安四十六年冬,东临国福禧太后病逝,享年六十三岁。
金蟾在这个宫里,第一次感到寒冷。
博果耳留在大都一个月,等丧事办完才启程回封地。
这一个月里,他们虽无法见面,他却常常送东西书信来,希望她能展颜。她时常回信,两人一来一往间熟悉不少。
郊外的小路上,她看着一身大氅的博果耳:“路上小心啊。”
他点点头,眸光温和:“你不要再伤心了,出孝后我就遣人来接你。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都会好的。”
金蟾露出了这么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轻声应道:“好。”
博果耳翻身上马,金蟾看着他带着随从远去的背影,突然问旁边的杜鹃:“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杜鹃吓了一大跳:“公主您在说什么呢!怎么会不回来。王爷还要来娶你啊。”
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条路太让人伤感。”
杜鹃知道她想起了姬时昱,劝道:“公主不要担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时昱公子定能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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