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折 五三四 行道迟迟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如果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能令得那两百人俯首听命那也只有夏铮。

    同样的如果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能让此刻那个糟乱纷烦的内城诸方闭嘴那也只有夏铮。

    夏铮回来的当日下午就入殿觐见了赵眘。他是奉旨回京当然要先呈上南方两路监察奏报并陈述这大半年治匪之绩。赵眘连日来听多了过年那些细枝末节听他陈奏剿匪之事反倒不觉厌烦细细与他问答了有大半个时辰。末了问起他为何回来得这般晚——按理他腊月头几日便可出行路上按半个月算最晚二十之前也该抵京如今却已是腊月廿五了。

    夏铮只说是路遇山匪稍有麻烦耽搁了几日自嘲治匪一事实任重道远——他眼下自不会在赵眘面前说是遇了人行刺只因——他暂时还未确定行刺者背后究竟是何人。赵眘却意不在此只是嫌先前所谈太过严肃不宜他立时以闲谈之态问出接下来的问题才拉两句家常。如今却可以问了。

    “夏卿对近日禁城议论之事是何看法?”他状似随意抛出一句。

    禁城议论之事很多可夏铮自然知道眼下朝上朝下众说最纷纷的当属夏琰携禁军符令失踪一事他自己本前任殿前司长一回来便已听说固深忧夏琰去向担心面前这位圣上或多要追究面上却不可现出一丝半毫来。

    当然也绝不可装傻。“若陛下是指君黎逾日未归之事臣以为此事可静观其变。”他说得不动声色。

    “怎么个静观其变法?”

    “君黎师从朱雀大人他二人原是江湖中人在这内城协以防务但本身并无官衔故此偶发江湖习气不遵官场规矩陛下一向知道也一向宽允。朱大人身殉君黎想必——想必心中十分悲痛欲求报仇旁的行事便失了分寸。好在禁军无损——江湖人多重实而轻形或许在他看来禁军是为‘实’兵符是为‘形’故此认为只先归了‘实’是紧要而以‘形’为其次。臣所言静观其变是认为只要假以时日待他悲痛稍减必能自省当负荆归来。当下却不必过分担忧。”

    赵眘冷笑一声:“好一个‘重实而轻形’——此符之重何人不晓偏他看轻?要朕、要这禁城数万人之众为他一己之轻‘静观其变’他可真是好大的面子!”

    夏铮听这话头不对慌忙跪下叩首:“陛下息怒。”

    赵眘看着他却忽笑道:“你这么为他说话倒让朕想起前些日子一个流言说是——说是这君黎原是你的私生子。——该不会是真的吧?”

    夏铮保持着叩首的姿势没有动。

    “怎么不回话?”赵眘敛了笑皱起眉头来。

    夏铮又默一会儿方道:“臣不敢欺君。”

    “嚯”赵眘倒当真有点吃惊“还真是?”

    他四周看了看挥手把看得见的几个内侍都遣远了去才凑下身满有兴趣地道:“这可奇了你夏铮不是自诩顶顶正派从来看不起人家里里外外的你说说你怎么也搞私生子那一套?”

    “回禀陛下”夏铮道“君黎——的确是臣下亲子不错但并非私生子。只是幼时不得已送去出家如今种种因由不得相认才——才令得坊间传出私生一说有污圣听实臣下之过。”

    “哦这么回事。”赵眘思忖了下道“那总之还是你儿子。——是你的就好办。”

    夏铮不知他此言何意正要抬头看只听他接着道:“既然如此你这个年就别过了——这年节假也当作没有——做儿子的不在你当老子的顶着也不算枉了。”

    “陛下的意思是要我——”

    赵眘挥动双手“你今日方回是不知这些日子有多少人围着朕说该要治他的罪。他这等目无法纲之徒治罪是应该的但朕总还想着他总是要回来的若立时下了旨拿他他反而潜逃而去再不敢回来禁军兵符就当真丢失了朕也便真成了个笑话。此事可大可小看在他师父朱雀的份上如今再多看在你的份上只要有一天他将东西交回来没什么别的过错可以揭过不提。但那些人嗡嗡烦躁实在难缠而且有一事确是不假——内城防务从不可轻忽规矩也实不可废朕这些天总在想该如何解决——张庭比邵宣也低了半阶提他起来自是不妥;可若提了邵宣也他这人不擅与多方交道恐怕不服的人更多。另找个人来?那恐就更乱。可巧你就回来了——当了这么多年殿前司长这大内你比谁都熟规矩也比谁都明白你来朕倒是放心。况你原是张庭上司升迁了走的这回还当他的上司应该没人不服?侍卫司那里倒是好办邵宣也从来不多话想来不会与你为难。这么一想——也只有你能堵上他们的嘴了。”

    赵眘说着逼视夏铮:“此也是为朕救急——你如实不情愿朕也不逼你。”

    话是这般讲不过此间如何还有不情愿之说况且赵眘言下之意这是给他救急亦是给君黎救急夏铮如何还能拒绝当下连忙承应下来。

    “不过朕耐心也有限”赵眘还是道“而且年节之后你总须返去梅州任上——如果君黎当真一去不回这事必不可能一直拖下去真到了那地步恐怕谁的面子都保不住他。你最好是想办法找他回来。回来了交还该交还的什么都好说。否则闹大了你也好不了——听明白了吗?”

    夏铮只能道:“是臣自当竭尽所能。”

    --------------------

    沈凤鸣赶到夏家庄时天已黄昏。

    半个月来围得铁桶似的夏家庄少有地安宁了下来。兵士看起来已撤走了一大半但沈凤鸣从门口走到庄子里一路还是能看到不少留守在此的。他心中大略明白:这些是夏铮昔日亲卫虽愿听令于他可以禁军两百人之众留在外城保护一个非皇亲国戚的庄子仍然是大大的口实。眼下东水盟的威胁仍在庄中十分空虚全部撤走自然也绝非上策故此夏铮大概是作了折中仅留下三十左右人手其余的遣回殿前司队中也算说得过去。人手虽大大不够但以他一庄之主安然归来坐镇于是之威名东水盟想必暂时不敢有所动作。

    沈凤鸣此时当然还不知夏铮即将要成了继朱雀之后张庭、邵宣也的顶头上司。此事尚未明旨夏铮料想要在明日在此之前自也并不会与任何人说起。方回临安庄中事务众多他还是不得不让沈凤鸣等了一会儿。程方愈在今日庄上禁令方除时便已急急告辞去往青龙谷了赶忙请来的郎中还在会诊夏琛的伤情变化而关于不在临安这段时日——尤其是近日未曾得了详报的诸事夏铮还在听人一一细说。

    庄中如此千头万绪的时分竟然连年节假都一日难有旨意一至只怕立时要去大内挑起差事而还有自己途中所遇刺客之来路夏琰与青龙谷两方之安危无一不是他心中牵系此时的夏铮实不可谓不焦心万端殚精竭虑。

    送走了郎中他才来到偏厅向沈凤鸣告了久等遣开下人颇为沉重地坐下叹了口气。

    “今日请沈公子过来有好几件事想请教。”夏铮开口便道“原该多谢公子从建康将君超护送回来又一直为他奔忙可眼下我这里千头万绪实心烦意乱也……也便不与公子多客气了。”

    “庄主还是客气了。”沈凤鸣道“凤鸣愧负难当庄主有什么话但问便是。”

    “我听人说了这次建康之事大致情形我都晓得了不过有些细处恐怕只你和方愈最为清楚。方愈走得急我也来不及问太多想请教二事——一是夕阳兄这次不幸遭人毒手依方愈所说确然是与……自己人有关?”

    沈凤鸣点了点头:“可惜我们不曾提早发觉夏钦他们父子两个另有所谋。此事应该是这样:早在建康之会前曲重生就对夏钦动之以情诱之以利与他结了同盟。早前庄主将庄上高手带走了一部分剩下的虽然仍有几位但多嫌年轻与君超相处虽然好些但若论话语资历便不够能担得住分量的便只有万前辈一人他又是旧年江下盟的知情者所以曲重生那面一定早就计划要除掉他。君超自不必说。如若他们二人遇害庄上人心必不定夏钦若然出面便能顺理成章揽下重任实际上就成为曲重生之傀儡。夏家庄这个障碍若不存在东水盟无论是想推行什么样盟约都少了极大的约束。”

    “江下盟的事情……父亲大人当初的确与我交待得甚少我此前也实未当一回事。”夏铮垂首“我只知父亲有一阵常居建康似乎便是为了此盟但少时无心便从未多加了解。父亲为人慷慨、仗义只是有一项——太过嫉恶如仇故此偏执家姊当年嫁去了青龙教他视那教为异类竟就要与她断了父女。最后几年他腿上旧疾发作渐渐不良于行脾气越发怪异起来有时十分不近人情我心中对他既敬又怕其实话少即使有什么疑问也未敢开口尽提印象中只有一次谈及了江下盟父亲只说身在临都最有感触所谓北定中原之愿其实日已远矣江下盟之存或只是一腔一厢情愿之热血想来已不久长不提也罢。他故去后夏家庄只得到过一次江下盟的消息是某年盟主曲慆临过世养子曲重生接任写了信来说要改名‘东水盟’发愿要与江南正道各派为此盟勠力同心。但应者寥寥——想来也是。即便是我昔‘江下双雄’之一的亲子也对此盟几无了解只顾自家琐事繁忙以京中要务为借口随便回了几句推脱之语其他各家是何反应可想而知。父亲的话不错此盟之存理不长久。那之后果然再没什么声息。”

    “却没想到这曲重生是个狠角儿?”沈凤鸣接话道“几年没动静忽然动个大的想来是布局了许久。”

    夏铮却摇了摇头:“我听说东水盟的消息之后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对。方才我找出了当年曲重生写的那封信来看。那信里字字恳切似发真心与今日如此狠辣行事之曲重生好像……好像不是一个人似的。”

    “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也许当年他确实发自真心可却得了这江湖如此蔑视于是便暗下决心定要这江湖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或许如此吧。”夏铮叹道“此事先不提了还有一事就是那个袭击了君超的凶手。我听说——当时你虽不在君超身边但也曾与一似乎是凶手同党者交手——可知道他们来历?”

    “自是东水盟派来的有何疑问?”

    “我的意思是他们的路数。”夏铮盯着他看“是这江南成名的人物还是——东水盟雇来的杀手?”

    “据我所知应该是东水盟自己养的死士——他们不在明面上活动只听东水盟主之令行动。”

    “你怎么知道的?”

    沈凤鸣犹豫了下:“……与我动手那个人曾经接近过君超我跟踪过他听见他与曲重生说过几句话。”

    “也就是说——这事应该与黑竹会没关系?”

    “黑竹会?”沈凤鸣微微诧异“庄主怎会想到与黑竹有关?”

    夏铮稍稍默然随即沉声:“我自梅州返京路上曾遇黑竹的人行刺。我当对沈公子你绝无怀疑我想也断不可能是君黎的意思但若黑竹对我下手此事终是要请你查证明白予个说法。”

    沈凤鸣吃了一惊:“黑竹行刺?”略略一想方道:“那应该不是黑竹的人。应当亦是东水盟派去的死士——与黑竹或有些相似但却不是一路。”

    ——沈凤鸣于此是有些把握的。食月被授意暗杀夏铮三十却应允了设法变通如今看来食月仍然出了手不过夏铮既然好端端在此恐怕他们的确未尽必杀。当然个中讨价还价之情由却不便尽告夏铮得知。

    夏铮却摇了摇头:“是黑竹的人。”

    沈凤鸣狐疑:“庄主何以如此肯定?或许他们有意模仿了黑竹的穿着手段。”

    “我认出了其中一人。”夏铮道“早前赴任途中黑竹来袭当时公子你在仙霞岭上曾与那些杀手对话我认得那人他好像叫作——‘阿角’。”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版权所有 https://www.yanqing123.net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