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折 五三三 浮云白日(八折始)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夏琰失踪了。

    不出所料内城里为此喧然而哗。邵宣也守在垂拱殿门廊外一连几天都听得见朝上为此争吵不休。有人认为兵符兹事体大应立时各府各县发榜通令搜拿夏琰回京。有人觉得此事不宜声张不如暗中查访以免有损一国之君万事在握的皇威。有人提议不如另铸一块新符并以通告禁军以前那块便即作废不算。有人认为干脆取消两司之上的这个位置恢复由两司直接分管内城诸务的旧制一劳永逸。

    自然也有为夏琰说话的。比如仪王承平曾进言大致是说夏琰虽然人没回来但三千禁军总算是回来了没拿去干别的;那符令虽两半都在他手里不合规矩可他人若远去江湖那所谓符令也搬动不了禁城里的兵相当于两块废铁没有什么威胁。本来程平当是绝不应为伐征青龙谷的夏琰说话的况朝中早都认定自从宋然当了他的老师他娶下的两妃里又有太子一党臣属之女必与太子同声同气。可就在前一天下午太子派人来仪王府提醒他第二日朝上要同仇共计他心中想到此前自己正是因受了太子一派之利用才令得青龙谷与朱雀起了这么大的冲突终至今日两败俱伤再难挽回反而心中越发难过。到得上朝时本来他多也是尸位空站不说话也就罢了偏偏太子自己说完有意延请至他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一个福至心灵就出言将他顶了。

    太子赵愭气不过此当殿前就反驳他竟敢将兵符说成是废铁是何居心。还好仪王如今背后也有了两路王妃的族家撑腰当时便有打圆场的。也幸亏这是仪王——朝中都知道这位仪王当了十几年草莽念的书不如别个殿下们多意思到了话却说得不大对也就罢了。赵愭虽然没再多说但与仪王的同气连枝自今日这番话起便彻底断绝。

    提议追究邵宣也、张庭之过错的也大有人在保两人的却也不少。邵宣也虽然没有什么后台但这一次他与张庭是同根绳的蚂蚱张庭那面当然就只能连他一起捞上。

    闹哄哄好几天最后事情还是压了下来至少目前为止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因为谁的面子大也不是因为谁的话有理说来说去其实就一个原因。

    ——快过年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谁先说的总之或许是觉得这么吵吵嚷嚷太令人心烦或许是不想承认给出符令这件事是自己做错了作为天子的赵眘在诸般陈奏里就独独听进了这句。也是很有道理。快过年了估计就算发榜通缉各州各县也没人会尽心尽责细查搜找。快过年了什么重新设计铸造兵符之类的事情也没人有心思来干。最重要的是快过年了按内城的惯例坏事惩戒还是少提多弄点喜庆的是正经。死了一个朱雀已经够晦气的了再折腾出新的晦气来年还要不要过了?

    尽管如此朝散之后的赵眘依旧是极为头疼的。有些事可以拖延有些事可以放轻那些各怀鬼胎的王孙朝臣鬼话他都可以蔑然无视但习惯了朱雀之存在而今这个位置却连替代者都找不到于他来说仍然亟需一个解决办法。

    要么邵宣也和张庭择其一以代之。

    要么就真如某些人所说要拿掉这个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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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格来说朝堂上的争吵不算吵到点子上。——当然这也是常事。

    三千讨伐青龙谷的固然对上了数但其实夏琰带走的禁军不止这三千尚有两百被他派去了夏家庄至今仍未归队。这是个硬伤就算是程平的那一串开脱之说都没法说脱得开。只不过在众家眼中谋夺夏琰留下的那些利益比惩治他本人来得更为重要故此揪住谈论这两百人的意义也便没有谈论兵符本身那么大。

    那两百人是殿前司编制按理说只要张庭一声令下他们便该回来。可——夏琰的命令是在他回来之前必须守住夏家庄任何人不得出入。在他回来之前——这六个字实在微妙。如今到底是该坚守此前夏琰的指令坚决要等他回来再行撤走还是依照现在张庭的指示就此收队回城内中便有了诸多争议。

    如果认死理的话只要夏琰一天没有被治罪他手里那两块牌子一天没有被废除他的命令便该被继续执行——而无关他人在何处。当然了赵眘如果下一道谕旨勒令所有人立刻回禁归队自没人敢不从可一朝天子若连臣下的臣下的区区两百人的事都要亲下圣谕恐怕也管得太宽了些——还要这些臣下何用?故此虽不是没人在他跟前告这件事的状他说一句“叫张庭去办”已属给了面子再要他管细的没这个闲工夫。

    张庭心里又苦得很。若这两百人是别人大概嗅得点风向知道夏琰下落不明也就听了他的收队回去了;可这两百——旧时夏铮的亲卫与夏家庄渊源何深?若是夏家庄一切太平没什么麻烦那也就听他的罢了;可此时夏家庄还真是有莫大的麻烦缠上门来。故此——眼下与其说他们是认死理要贴着夏琰的命令不肯走不如说是以之为借口定要守夏家庄一个周全。大约当日的夏琰也是料着有这一出才定要张庭偏偏将这些个人给调了出来。

    夏家庄的麻烦当然就是东水盟。

    曲重生在江南武林之会上与众门派约定大会之后一起上夏家庄讨要秘藏。这件事在临安城的牵头便是那天下午以夏家庄代庄主身份入了盟的夏钦、夏珀父子。可父子两人回到临安以奔丧为名前往夏家庄却得知原来并没有“丧”——少庄主夏琛竟是未死只是受了伤已回到庄中静养。这一惊非同小可二人在建康冒险偷袭了万夕阳夏钦又在武林大会上大胆以夏家庄当家人的身份自居皆源于此前曲重生私下里对于夏铮、夏琛父子必难逃活命之承诺。可如今——众目睽睽当街倒地的夏琛竟然没死自己这所谓“代庄主”根本当不了家回头受武林耻笑先不提恐怕立时便要被夏家庄寻来算账。

    好在夏琛现在还昏迷不醒做不了主两人当下返去寻了同日悄自来京的曲重生待要商个对策。可惜这曲重生在京城行踪不定实在难等辗转到第二天才见上了面。他叫二人改以探视为由先入了庄子然后夏钦以长辈的身份借庄中无人能够得上说话的分量抢一个暂且主事的先机若得了空子未必不能对夏琛暗下毒手。便是一来一去这点耽搁再回到夏家庄时不知哪里凭空多出来一群禁卫竟将庄子围了起来说是不给任何人进出任凭两人如何分说自己乃是夏家庄庄主亲兄弟、亲侄子庄中老人亦可作证也没得半分通融。

    夏钦一肚子恼火只能再返去找曲重生催促着他尽速将人手集结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不要什么内应了人多势众欺上门去硬来。可曲重生当然由不得他指手画脚只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将他打发回去等消息了。

    订了盟约的世家门派已经慢慢往临安聚集了一多半都想着过这个年之前要仗着人多从夏家庄把该捞的捞出来。如果当真硬上江南何泱泱当不惧一二百兵士。可——这绝非曲重生原本的计划。二百兵士的背后乃有数万大内之军——纵然一个夏琰决不可能召出数万人之众来对付他可至少三千个他召出来了。故此——至少在夏琰从青龙谷归来、将三千人还有他手上那符令还回禁城之前曲重生知道自己只能按兵不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正想借机在夏家庄找的并不是秘藏而是与那秘藏关系颇深的一件关键——那块传自夏吾至的玉佩。恨的却是直到这次夏钦上门来才说出在建康武林大会前夕就已听夏琛说起——那块玉佩其实换给了夏君黎。曲重生一贯城府甚深也差一点当面发作——最早东水盟使在夏家庄见到夏琛时玉佩明明在他身上却未动手夺得;后来三十虽然动手拿来了玉佩却已换了一块;如今大动干戈想要在夏家庄搜找此物可原来东西已不在夏家庄——诸般不顺换谁都忍不得。不过曲重生也知是自己不想叫人知晓玉佩背后的干系此前故意将之说得十分轻描淡写令得夏钦父子便没当一回大事如今倘若要在他们面前发作岂不是反又露了本藏?

    事已至此夏家庄总还是要闹一闹的但已经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夏琰——还是夏琰。曲重生冷静之后觉得这也不算个太坏的消息因为——他了解夏琰。对付夏琰他自忖能有比硬抢更好的办法。

    他还有另一个消息要等——他在等夏铮的死讯。他也不阻拦众多武林人士还是时不时在夏家庄门口滋扰着但自己并不出面最多派一两个盟使偶尔喊话。反正就在这一两日——夏琰回京交出兵权夏铮再无归来之日那个时候他再无后顾之忧便可戴上面具亲临夏家庄振臂高呼——这么多人洗劫一个庄子总就在反掌之间。即使已不必再找玉佩他至少可以掏明白了夏家庄的底将这所谓“江南第一庄”踩个翻覆那时如果觉得夏钦父子还有用便让他们来做个傀儡庄主何等顺理成章?

    谁又能料到夏琰就这样失踪了。兵符还在他手禁中竟也并无对此作出处置的消息。如此一来无论是夏家庄还是玉佩两件事都无从下手。夏铮的死讯也迟迟未至无论是“食月”还是京中都没有任何消息。曲重生等不得。年关将近建康尚有要事必须回去他无可奈何料想欲要今年之内就成事的计划恐难如期只能将临安诸事扔给两个亲信盟使而自己只能先返建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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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这临安城的内城与外城就在各自的吵嚷与烦恼中一天一天地、一事无成地接近了岁末。非唯想进夏家庄的人进不去想出来的却也出不来——青龙谷遭遇剧变之消息早已传到可早先进了夏家庄的程方愈虽心急如焚却至今不得离开。夏家庄人手虽然不缺但常用的郎中大夫并不在庄内夏琛伤重第一日郎中开过药离开之后后一日便即不得进入程方愈这个半吊子医者无奈之下反倒成了夏琛的续命稻草这一切当然也是起初下令时的夏琰必不可料。

    好在物事还可内外交换。夏琛时好时坏只好由程方愈度情开出药方传出来请人抓药再递进去。但东水盟时有滋扰这临安城尤其是夏家庄周围眼线奸细自然极多抓药配药一事当然必须请十分信得过的人操办。自家人一应都在庄子里出不去庄外何人在这临安城里又尽可信任必无谋害夏琛之心?程方愈捏着药方想了半天竟然只想出了沈凤鸣这一个名字。

    沈凤鸣也苦无法入庄探视夏琛见夏家庄辗转来请帮忙便不推辞。要知夏家庄于此事甚为小心在意必须要沈凤鸣亲去庄外门里门外的当面递拿药方照方抓完了又要当面交进去。一醉阁在南夏家庄在北这事隔三差五的每去甚为麻烦而且那当面之人每每不肯是别人偏生是程方愈若非心知此非常时又对夏琛受伤一事始终负疚他当绝不肯应。

    如此过得半月距除夕只剩了最后五日。这日那常来传话的一名禁卫兵士又钻进了一醉阁沈凤鸣恰在柜上瞥见熟面孔不等他开口便道:“又来了?等我片刻。”

    可那兵士却道:“今日不是拿方子是庄上有请沈公子。”

    沈凤鸣本来想往后面去拿装药的用具闻言便停步:“庄上有请?我又进不去请我做什么?”

    兵士道:“庄上今天解禁了。”

    沈凤鸣微微一怔随即大喜道:“是君黎回来了?”

    那兵士摇头:“不是。”

    他的表情却有另一种振奋:“是夏大人回来了。”

    沈凤鸣愣了一愣才听明白。

    ——是夏家庄庄主夏铮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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