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疾泉与凌厉打了招呼笑道:“你今日布得一手好棋只可怜了你媳妇为你忙前跑后自己却怎么竟躲起来面都不现。”
凌厉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不是我喜欢装神弄鬼只不过上岸匆忙身上湿得透了不方便见人。”
单疾泉一怔“你湿得透了——你难道是泅水去了君山的?”
凌厉笑而不语。
单疾泉以手拍额:“我差点忘了。你当年为了一件任务在水底下埋伏一埋就是六个时辰这点路途算得什么。”
“在水底下六个时辰?”刺刺咋舌道“这……这怎么做到的?”
凌厉摇头:“刺刺姑娘你爹随口说说罢了。在水下时辰是不短不过真正闭气的时间没有那么久。”
君黎心中暗道惭愧。他去见凌厉时凌厉衣衫已差不多干了他便没看出有什么异样大概凌厉这样的人只消闲闲散散在那里一坐什么样的不恰在他身上也都不是不恰了。仔细想来他若不是与凌夫人一起来的今日中午又哪有什么船可至还不被人发现?单疾泉已大笑道:“算你运气好。若不是今日天气炎热日头毒辣你说不定到此刻还是湿衣在身。”风庆恺也忙道:“待到了岳州我叫人给凌公子准备几套干净新衣好好休整一番。”
“岳州?”单疾泉转回身来“去岳州……怕是不妥。”
“哦?”风庆恺道“单先锋有何说法?”
“我们正从岳州折返过来。”单疾泉道“幻生界的船大多往那里靠去了江陵侯似乎也有不少人目下驻在那里。依我看为免麻烦我们不如转而向南往洞庭东南面靠岸若是便利之后我们便可沿着湘水一路往东返程。
风庆恺也皱起眉头来“你是说——章再农带了人在岳州?”
单疾泉点点头:“很不少。”
风庆恺冷笑:“他敢欺上我的地头来我风庆恺更不能避而不见了。”说话间环视了一下众人“这样一会儿船到了我叫李文仲、江一信他们两个送诸位往南走风某先走一步往岳州去瞧瞧看他江陵侯在我的地头上能掀起什么风浪。”
“风爷我自是与你同去!”李文仲急道“章再农来意不善风爷岂能独自一人身入虎穴!”
单疾泉见二人如此略一思忖打个哈哈道:“武陵侯这么说倒显得单某人胆小怕事不甚仗义了。那便这样大家一同去到岳州看看再说。”他心知纵使自己不去沈凤鸣、秋葵几人承了风庆恺的情只怕也是非去不可的。
风庆恺心中暗喜料想今日与这几人结交将来自然大是助益。旁人固已是强援而有那凌厉夫妇二人在再有什么样麻烦只怕也料理得来当下大是心定。
过了五更接应的船靠了岸。那船刚现身时还是一片黑魆魆可等众人起身上了船天色竟已露出蒙蒙然的晕白。
晨风习习。这日出前的时分水天若接山河如梦大泽洞庭之美直难用言语描摹。一行人于缓缓而行的船上各自寻到惬意之处席地坐下无声而望竟不敢出声惊扰这片刻宁静。
直到身边的刺刺忽然开口那手指向空中——“君黎哥你看那里!”——那里一缕橙红在东面山头隐隐而现似一抹艳墨落在了黑白的山水画极快地晕染开来。君黎抬目去看。日出的刹那那些那么那么好看的风景忽然都成了陪衬就连静静倚在舷边的那些人儿也都成了一个个浮华剪影。
笛声不知是何时响起的竟便这样悠悠扬扬地渗入了这片潋滟已极的霞色中。好像是叶笛。刺刺还记得那时在西湖水上那片在秋葵唇间吹出那般动听曲乐的绿叶。她循声而望——笛声从船尾传来那个吹叶之人长衣如画。今日之前她不知道沈凤鸣也能将一片叶子吹得这样好听甚至这样宛然如诉。
这是首什么曲子呢?霞色已蓬勃原该将一切黑白意境染得热烈起来可笛声怅惘却总叫人觉得若有所失。刺刺看见沈凤鸣的目光始终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站在靠近船头的甲板那个背影一动也没有动。
这一刻她忽然好像懂得了什么。不那么懂乐识音的自己尚且明白沈凤鸣这叶笛声中所蕴之意她不信那个聆音会琴的秋姐姐会不明白他要对她说些什么会不知道该回应他些什么。
她只是不愿意回应所以只能将自己这瑟然独立的背影永远地向着他。他所有的悠扬与怅惘都是她不要的。他们的误会已经结得太深深到无法可解也不想去解。他们大概永远也无法心无芥蒂地对望一眼对话一句。
“砰”的一声。所有人的悠然思绪都被打断回目去看只见是单无意突用力拍了甲板决然立起。自昨夜在月山南麓与娄千杉再度相见他始终独避一隅假作不觉可闻听沈凤鸣这叶笛一曲万种缠绵悱恻听在耳中只是痛彻心扉他只觉这满天流霞四滨露水都要化作一生惘然向自己泼来。
——再美的风景也终究不过倒影之水虚无之镜。
他狠狠咬了唇又“砰”一声撞进船舱之中。沈凤鸣也断了吹奏众人面面相觑之下只听里面砰砰咚咚的传来一通捶墙撞柱之声。刺刺忙站起了身来要往舱里进去却被单疾泉一把拉住道:“随他去。你也劝不得他。”回头向风庆恺颇含歉意道:“却只怕损了武陵侯船上什么物事单某回头定照价赔偿。”
无意在三支之会上与娄千杉多有瓜葛众人大都是见了风庆恺心中明白便也与单疾泉客气两句不甚以为意。可刺刺到底有些担忧听里头声音不断只怕无意撞伤了自己犹豫再三还是要往船舱里去。
她才方身形移动一个人影已款款抢在她前头体形婀娜正是娄千杉。只听她向刺刺淡淡说了句“我去吧。”便掀了帘子往船舱里走进。
这一下大大出乎了众人意料只因娄千杉自来是不理睬无意的。不知是否方才的曲子让她心有所感还是究竟对单无意怀了几分同情——无论如何只消她愿意与无意说上几句话怕比旁人说上一万句都有用得多。刺刺心中悄然一喜停步由她去了。
舱中的碰撞之声陡然停止谁都想象得出单无意的愕然。不过众人此刻的互望却又不免带了些善意的微笑。船依然在前行日头已大半跃出了山坡。
单无意已经看到了娄千杉嘴角难以名状的一缕浅笑。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对他笑的。他不懂她的意思。他不明白她是还要给自己什么希望吗?
然后他看见她伸出食指在唇前轻轻一竖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他无意识地点点头真的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娄千杉靠近过来柔声道:“你将眼睛闭上。”
无意依言闭上双目。唇上忽然糯软他难以置信地感觉到她温柔的双唇心中只是剧跳想要说什么却又想起她方才竖在唇边的食指竟不敢动弹一步。
笛声止后船上的气氛显得轻松起来众人大多两两交谈没有人注意一只小蜻蜓从船舱的后窗悠悠然地飞来。船是顺风那蜻蜓像是随着风被送过来就这样落在船首处秋葵的视线里。她随兴伸出手去让它立在指上与己为伴。
沈凤鸣看着她不自觉有些微笑。这样的她好像更有一些与这山水共存的灵动比起之前始终僵硬的背影他更愿意看到她对这世上的什么美好之物心有所属的样子哪怕只是一只小小蜻蜓。
他望着那只来得恰如其分的蜻蜓——这小东西好像并不怕人停在她指上透明的长翼停止了颤动甚至放心地慢慢收拢起来淡柔色的身体也渐渐被朝霞映染成了一种血红……
忽然一瞬他整颗心都僵硬了好像想起了什么莫大的恐惧之事。“快扔了!”他不择言地大吼了一声弹身而起从船尾向船头疾掠过去。船身因为他的用力过猛晃了一晃秋葵也晃了一晃侧身间看到从身后和身扑至的沈凤鸣吓了一跳怒从心起抬手就向他推了一掌。又见他一手长伸而来似要抓向自己手指她自是决计不肯给他抓住手腕向船头一让已在他手臂的极限之外。
这一让已让沈凤鸣心沉如冰。“不要!”他绝望而吼可晚了。他看见那蜻蜓弯起身来长长的尾巴就在此刻轻易刺入秋葵的指尖。一缕细微的刺痛让秋葵下意识一缩手奇怪的滋味从指尖传进来初时并不是痛只是有什么东西沿着血脉一下子流入了心口。她回头想去看可没来得及沈凤鸣第二次的伸手终于抓住了她指尖上的这只小小昆虫在她——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一把将之扯去过大的气力令小小虫子在他掌中被碾为酱泥而秋葵适才击在他胸口的那一掌才刚刚来得及将他的气血翻腾起来。
只不过是这一瞬——就算沈凤鸣沿着秋葵指尖血流的方向以最快的手法封住她周身要穴——一切已经无可挽回。晚了。他的面色苍白不是因为那击在胸口的一掌是因为一种足以击穿心底的绝望。太快了。刚才还在船尾对她温柔以望可只是一瞬间一切已被一只小小蜻蜓粉碎。船上的众人还没来得及围拢过来——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或许只有他——只有他知道这只小小的虫子有多么可怕!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