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七七 水月镜花(十五)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武陵侯在一旁听得奇怪插言道:“‘湘君’乃是我们对这湘水之神的称谓沈公子称呼君黎道长为‘湘君大人’不知有何典故?”

    君黎先咳了一声道:“不必理会他。他是胡言乱语之辈时而装作与你极为熟络胡乱称呼时而却又装作与你不识。”

    武陵侯与李文仲、江一信等均面面相觑。他们几人之前并未见过沈凤鸣今日三支之会上只见他翩翩白衣、镇静沉稳之态真犹如名家之后哪里想象得出他平日原是放浪不羁、“胡言乱语”的性子。

    沈凤鸣已知君黎是不悦自己先前对他欲待相助的好意屡不领情昨日更是视他无物心中苦笑便对他一揖到底口中道:“好好都是我沈凤鸣的不是湘君您大人有大量就行行好别放在心上了罢!”

    “我却不似你。”君黎应得淡淡然“你道我是奚落你?我不过是担心——幻生界未必便肯放过了你若能肯定他们的蛊毒都奈何不了你那也不必怕了。”

    沈凤鸣也看不出了他是不是认真只得答道:“话也不是那么说三支中人之所以闻幻生蛊色变是因为这一支的其他蛊毒都有药或有法可解唯此一种一直以来只有施术之人能解。幻生蛊发作起来确实极为凶险可怖但见效却也不快就似你方才说关默与你交手这回却没用出幻生蛊来定是他也知用了此法最快三个时辰才会发作难以立时制人即使你其后必死对他一时抢回关代语却也未有大用。自然了事有例外昔年魔教之中不是没有比幻生蛊更厉害、任谁亦无药无法可解之极凶蛊毒只不过历代教主都将其归为禁术到得今日这等蛊毒炼制之法早已禁绝失传。——如此说不知湘君大人可满意了么?”

    君黎尚未回答净慧忽道:“教主关于禁术贫尼正有一事不解请询教主。”她自一上船便觅了角落之地闭目入定听到沈凤鸣提及禁绝失传之术方睁开眼睛来仔细听了一会儿。

    沈凤鸣搔了搔头虽想表明自己已不愿再被人称作“教主”但此事似乎一时也扯不清只得道:“师太请说。”

    “贫尼想问——适才教主与谢师弟交手之时最后用出的一式是否——亦是所云‘禁绝之术’?贫尼虽不敢说于阑珊派之武学已达登峰造极之境但阑珊一支的招式心法自问句句烂熟于胸。教主那一式贫尼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若说这一式不是阑珊派之学可那光影之运用如此精妙恰与‘阴阳易位’心法要义丝丝相扣绝非旁支之力。此惑亘于心头竟难释然还望教主指点。”

    “这个嘛……”沈凤鸣敛了脸上笑意。似乎是因为暮色已浓他双目之中的光泽也显得黯淡下去。“师太猜得不错那一式叫作‘虚无之镜’确属云梦教的禁术既然禁绝在阑珊派的武学里自然是寻不到的了。追根溯源这一式本是‘万般皆散’篇的一部分。至于禁绝的原因一是因为这一式的反噬之力太过骇人听闻——师太适才也见了。光影之反噬对外人的效用还未必有十分但是对同样运用光影之幻为战的云梦教自己人却极为厉害云梦祖上自不愿见教中之人互为刀兵、手足相残是以决不愿此式多作流传。但这并非此术禁绝失传的主要原因毕竟‘反噬’之法若非对方先要致己于死地即便施用也绝不至于将对方置于死地。若因这一式造成杀戮多半亦是对方咎由自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此‘幻镜’之术唯有身负‘圣血’之人方可催动——而寻常弟子无论如何无法习得。便试想阑珊一支的祖上未有圣血在身世代在寻求、抄录‘阴阳易位’心法时渐渐便不再将这一段抄录在内于阑珊来说此术自然也便失传。”

    “那‘圣血’之说竟是真的?”江一信听到这里失声开口。

    沈凤鸣笑道:“江兄以为呢?”一停“不过所谓‘圣血’亦没有传说中那般诡秘其实不过是因为‘虚无之镜’的施为内息运用之法极为特别若非血质特异则用时周身血沸难以为继。”

    江一信啧啧称奇道:“练功而使血沸——世人称云梦教为魔教倒也是不无道理的。”

    沈凤鸣不以为忤笑道:“那么江兄对我这个魔教后人怎么看?”

    江一信面上一红口气嗫嚅了少许:“在下……在下忘形失言信口开河那个……那个沈教主莫怪……”

    净慧一直低首不语此际方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叹道:“昔年大师兄一直百思难得其解——他也当真是万中无一之奇才这数百年来传下之心法旁人都未发觉有异独独他觉出‘万般皆散’中似乎少去了什么今日听教主一言师兄心中的‘万般皆散’方是圆满了只可惜他离去多年如今纵然还在世上亦难知此讯、难弥此憾了。”

    众人尽皆默然。八里水路不长少顷即至。君黎望着前面山崖之影道:“那便是月山了吧?”

    武陵侯点头道:“不错道长说要到月山南麓那我们便在此间靠岸便是。只是——到了月山距离岳州也已不远。天色已然昏黑山麓到底不便为何不去往岳州休息整顿?在岳州城中鄙人还有几分薄面料想纵然与幻生界的人再行遇上他们亦不敢轻举妄动。

    君黎看看天色。“武陵侯说的是不过——我与几位朋友相约要先在月山南麓会面。我们先靠岸看看若他们已到了大家一并启程立刻赶去岳州便是。”

    船靠了岸天色已是沉黑。月色全无连星光亦是稀疏这夜显得有些迷离倒不似白天那般晴朗。

    好在几人都是目力极佳四处看了并无单疾泉一行人踪迹。凌厉道:“他们要搭旁人的船目的地自不由他说了算想来还要辗转了才能到达此处。我们在这山麓休息一会儿等等也无妨。”

    众人都无异议当下收拾起地方来。武陵侯更令李文仲先行传讯出去要人重新备船准备接应防得到时再有人来小船却放不下。

    夜色昏沉。江一信自告奋勇道:“凌大侠、风爷、沈公子——您各位好好歇息我在这岸边看守一会儿。”李文仲便道:“就凭你小子?若真有什么事你能顶上什么用?”江一信颇有不服便待开口君黎已然起身:“我也无甚睡意江兄我和你一起便是了。”

    江一信拱手致谢便向李文仲一瞪走了开去。李文仲嘿嘿笑道:“瞧见没?道长也觉得你靠不住。”便也顾自坐下休息了。

    众人大多疲累或深或浅少时都睡去了。晚风阵阵湖岸边才稍许有些凉意。那江一信是江北人氏君黎与他攀谈一会儿听他说原来前些年来湘西便结识了李文仲的今日在三支之会上那般大胆妄言其实也是仗着有武陵侯撑腰不禁一笑道:“可你这样恐便回不了江北了只因江陵侯怕是对你大大的不满。”

    “江北也没什么好。”江一信叹道“别说是我江陵侯也坐不住不然也不会来湘水一带与幻生界勾结——金兵骚扰不断江北哪还有他这‘茶农’的立足之地?”隔一会儿“可武陵侯也好江陵侯也罢都比不上道长的靠山。”

    “我的靠山?”

    江一信悄悄转了头见凌厉背对了自己方敢往他那方向努了努嘴低声道:“凌公子借剑助道长退敌那几句话说得真是何等威风!连我这个传话的都觉得威风得不得了。我听说凌公子这十几年都很少在江湖上行走道长是如何认识了凌公子的?”

    “去年的时候……也是偶然。”君黎忽想起了去年那番事情来念及义父故去胸中隐隐一痛喃喃道“去年他与我素不相识就曾借剑与我退敌只可惜我……我到底是辜负了……”

    蓦地一省——去年吗?义父的仇早已报了一切的恩怨都了断了何故竟又感怀起来?是不是今夜和去年鸿福楼那一夜太像又是一个无月的黑天又是这样无眠地守望?

    神识忽地一凛他下意识抬手将江一信的问话生生阻断。“有人。”他压低声音左手已握紧了逐血剑。江一信心一拎跟着他伏低身形。远远的有一叶扁舟荡来随后娇俏的语声入耳。

    “爹怎么没有火光?”

    君黎手上一松。刺刺?是啊他们不是该来了吗自己——又一时恍了神还以为是在去年那个失措的夜还以为此时做什么还能挽回去年那许多做错的事。

    他站起身来“刺刺我在这里。”不高不低的声音明明该高兴的却又有些低落。

    刺刺依稀看到他的身影立在水边欢跃道:“君黎哥你们没事吧?”

    “是等的人来了?”江一信也松下一口气“道长你真要吓死了我。”

    说话间船已靠了岸是只仅容数人的小渔船。众人听见声响早已起身一行人见过了都是安好李文仲便道:“大家再休息片刻接应的大船马上便到总也要大家同船而行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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