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瑞在陈恩面前充不了“爷”反过来陈恩就算眼里没迟瑞也要留给他身后的百炼门几分面子。
同样是“十五人宗”之一百炼门和灵辰宗不同。
后者已经是虎落平阳形单影只没了仗恃。
百炼门却是四明宗、浩然宗这股势力的重要成员
就算宗门不以战力出名;就算四明宗如今遭受重创这一脉声势大不如前;可作为与千奇宗并称的制器宗门几乎把持着洗玉盟三分之一的法器制炼资源依旧是财大气粗虎虎生威。
相比之下金幢教北上却还没有得到飞魂城一脉的完全许可像是百叠门、五绝馆等两家地阶宗门甚至都不是太支持。
作为宗门高层陈恩很明白这一点。故而没有必要他绝不会旁生枝节。
对迟瑞他笑盈盈的很是亲切:“迟老弟大清早的就来巡检实在是辛苦了。”
迟瑞咧嘴笑了笑:“只为安宁日子罢了。”
“正是如此一起?”
“陈护法请。”
迟瑞微侧身子请陈恩先进。两人掀帘子到了后边海底老矿区改造来的地方没什么讲究这里是一条由萤石照明的甬道走过去中间有一处开辟的空地供人伸展活动边缘开了几处门户此时有一处正处于开启状态。
陈恩是第一次过来打量这处“院子”有点儿疑惑。
迟瑞作为原矿区的老牌护卫对这里很熟直接往里走只是临进门的时候招呼一声而已也不见杨名迎出来。
陈恩没话找话:“店家倒也敞亮。”
迟瑞咳了一声解释道:
“这里的东家主售原矿都是大进大出店里只摆样品谈妥了生意直接从矿上运的。店里剩下的就是他收藏的那些破烂不能说没好东西可招子不亮闯空门都没意思。”
两人这就算聊起来了见进了屋还有一段通往藏库的甬道要走陈恩微微一笑问起迟瑞今天的目标:
“贵门是不是察觉哪位的嫌疑?”
“不例行公事。”
迟瑞地位远比不过陈恩不免多了几分小心:“碰到生面孔来问问底细。回头遇了事儿总要有个抓手。”
陈恩看他一眼蓦地收束声线:
“那一男一女以前在别处没有见过?”
“自然是没有……怎么着有问题?”
“嘿昨天还叫宝道人今天就姓余我倒想问问是不是叫‘余宝’什么的……”
陈恩冷讥一句又问道:“他们有没有去贵门店面问起‘辰光石’?”
“这个要问柜上。”
听到“辰光石”迟瑞心头微微一跳但他口风很紧心思也不像脸盘那么粗鲁反而趁机问起另一个目标:
“陈护法那位叫什么胜慧的行者……”
陈恩眼角抽搐一记对这位他恰是知其来路所以一开始重心就没放过去。本来也不想给迟瑞多说却又怕这个粗鲁汉子不知轻重生出事端终究还是提醒了一句:
“这一位不要招惹想想哪儿出行者和僧侣!”
听他说得郑重迟瑞自然不会往拦海山那些旁门庙宇上想思路一放开就是倒抽一口凉气猛然停下脚步。
陈恩停下来看他:“干嘛?”
“陈护法既然是那边的人物这不妥吧?”
陈恩哪想到这五大三粗的爷们儿心思这么纤细?又气又笑依旧是收束着音波:
“空有庵又怎么了?隔着十亿里路呢就是过江强龙你们还用怕他?是他要忌惮你们才对。”
迟瑞心里暗忖你们也是过江龙怎么就没这份儿自觉?
他面粗心细如今从陈恩嘴里得了新情报从他这个层次上已经足够了如何乐意再去招惹?不免要找理由退却。
可是陈恩哪能容他占便宜?扯着他进来就是要做挡箭牌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走了。
当下笑吟吟地伸手凭着长生真人的修为境界抓小鸡似的将迟瑞按住:
“你打的招呼主人都要迎出来了哪有转身离开的道理?”
说话间杨名还真的转出来见到迟瑞招呼一声但却不认识陈恩脸色便有些不对。
迟瑞知道他的性情也不想看他找死咳了一声:
“这位是金幢教祖堂护法陈恩真人。”
他在“真人”两字上用了把力果然把杨名给震住了。
再怎么不通人情事故明知是长生真人还要撞上去找死那是蠢货或疯子才做的事儿杨名当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货色。
陈恩才不管迟瑞和杨名是什么心思他只觉得迟瑞这挡箭牌用着很顺手便一边按着迟瑞不让他动弹一边笑道:
“刚搬来不久和迟老弟一起探视街坊了解下情况。”
陈恩倒是长居久住、当仁不让的架势让都知道此间背景的迟瑞和杨名都是莫名尴尬。还好陈恩紧接着又问:
“里面有客人?”
“是……”
杨名才开了个头仓库中忽地传出声音:
“这位施主看起来好生面熟。”
陈恩心神一激随即明白问的不是他好险身体反应是给控制住了没在迟瑞等人面前出丑。
他确是紧张空有庵的名头不是那么容易接下的。
别看他在迟瑞面前说得大气其实他很清楚胜慧行者近十几年来多数时间都与八景宫走得很近。
空有庵离这儿十多亿里可八景宫一个“下天梯”,可花不了多长时间。
若真招惹了别的不说宗门内部就能扒他的皮!
胜慧行者与人说话从没有遮掩的意思。而很快仓库里也传出另一个清朗声音:
“那一定是我与行者有缘了。”
“缘起处因果存焉是我与施主存一份因果。”
听胜慧行者如此说法杨名和迟瑞都是迷迷糊糊陈恩也是半懂不懂可他却能听出来胜慧行者的态度分明与说话的男子平起平坐。
昨天主动联系的时候就觉得他们绝非常人现在看来胜慧行者分明也是一样的想法。
他该觉得庆幸吗?
陈恩本来是想近距离再打探一番可感觉到库中的形势微妙倒不敢轻易进去了甚至也不敢放出感应只是竖起耳朵看能不能再听出个究竟。
胜慧行者似乎知他心意主动问起:
“施主高姓大名?”
“姓余。”
“仙乡何处?”
“行者是在探究因果吗?”
余姓修士语调轻松自然:“说起来我有一事不明东西虽为一界实则两分西方的因果业报法门用在东方之于根本法理何在?”
突兀的问题骤然间将两人的谈话引到不可索解的玄虚之境中去了。
陈恩听得眉头连跳就是胜慧行者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多问了一句:
“施主之意是指天人根本法么?”
“行者既然知晓不妨为我解惑。”
胜慧行者沉默了片刻方赞叹一声:“施主思接高远……”
一个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人物感叹起来份量分外沉重。
而很快胜慧行者便道:“佛国宗门万象诸法源一而千差万别对此难有定论。然剥离佛门外相借胎于天人法不外乎太虚、灵昧相搏……修行中人万法皆由于此不外乎名相之分何必深究呢?”
这种话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陈恩就是不懂的那个他还想强自理解却觉得心神摇动十分不安忙止歇心思但心中压力更大。
到他这种境界总会有些奇异感应此时他就隐约觉得胜慧行者两人在库中论道是涉及了极高层次的大学问他也就是某次在随侍教祖之时听闻一鳞半爪。
这样的话……
他凑上去不是找不痛快吗?
陈恩不由自主也生出退意心中则将库中三人的层次再度拉高只想着快点儿回返给真正的主事人反映再研究接下来的步骤。
可懵懵懂懂的杨名偏在此时回神不懂看人脸色的劣性全开:
“啊陈真人您请进。”
这个黑瘦的店主嗓门宏亮绝不逊色于人。
陈恩眼角又是抽搐但已经给赶鸭子上架里面两位肯定也知道再退走以后就别想再打交道了。
只能硬着头皮先一推迟瑞顶着这有等于无的挡箭牌走了进去。
一进库门就看到光线昏暗的仓库里胜慧行者和那个姓余的神秘修士并排站在一起都是背对着库门。
后者手中持一个玉碗里面似乎放置着沙砾状的东西两人表情都还算平淡可气氛诡异莫名。
另一位红衣绝色女修则侧着身子站在旁边笑吟吟的似是在看热闹倒是往这边瞥了眼。
虽然是背对着可陈恩知道那两位已经知道他的存在却连头也不回彻底把他给无视掉了。
他该松口气呢还是继续紧张?
大麻烦大麻烦啊!
此时前面迟瑞的头皮也是发麻。他的修为比陈恩还差几个档次可有些时候“眼力”和“修为”并不挂钩这么明显的“状况”他也能看出不对劲儿来。
也就杨名这个憨货一门心思都在自家收藏上对涌动的暗流全无所觉大咧咧凑过去:
“你们看重这青滩暗潮沙了?好眼力这是当年一场雷暴过后角城那边收上来的一批里面不知掺了什么杂质物性有变能够干扰法器灵机特别是祭炼之后效果更佳。”
余慈就问他:“这样的暗潮沙还有吗?”
杨名摇头:“目前只有这么一碗当初那群蠢货只当寻常材料卖被刘家老头占了便宜但那老东西其实也不识货加价一倍就卖出去只给我留了三斤害得我四处寻访还是没收回来多少本来想炼制一件‘狂沙旗’的也没了指望无奈这些年只能是零卖散卖还剩下这么一点儿。”
余慈手持玉碗似乎是思考其实已追着杨名的心绪回忆追溯当年情形。
杨名的心理防线对他来说才是真的有等于无。
半晌他突然开口道:“那场雷暴范围一定很广吧。”
“和天劫也差不多了似乎当时就是有人渡劫。”
杨名还有点儿印象却记不太清了扭头看迟瑞:“迟爷你是百炼门的百来年前那场雷暴是不是哪位上仙渡劫来着?”
“那次?”
显然那次雷暴声势不小迟瑞也有印象且他知道的消息明显要更准确一点儿。他自不敢在余慈两人面前隐瞒老老实实答道:
“不是渡劫而是两位大能交战好像是从东打到西一路打到天裂谷去了……”
“咦?”
旁边的宝蕴突地来了兴趣:“是不是当年太玄魔母与罗……与东海那位的大战?她们是在这儿打起来的?”
“好像是吧。”
迟瑞也不敢确认毕竟这种事情、这种层次离他太远了。
可另一边陈恩却是知道的他眼睛盯在玉碗上一时都移不开。
虽然是已经过鉴定的暗潮沙可若能与那两位扯上关系怎么着也能沾上点儿仙气吧。若能操作得当……
“咳两位这暗潮沙只剩下这么一碗我是绝不能卖的。”
谁说杨名“憨”来着?此时他也是双眼放光硬生生就卡进余慈和胜慧行者中间把玉碗从余慈手中“夺”过来
看得陈恩都是一头冷汗。
若不是这两位还有几分善念就凭刚刚对峙时的交错气机把杨名绞成肉酱都没什么难处。
不过以余姓修士的修为能让杨名得手也实在可怪。
接下来那位的反应更是可怪。
“既然不卖那就算了吧。”
余慈那叫一个云淡风轻刚刚他既然抢在胜慧行者头里拿到手心炼法火就不是吃干饭的早将里面藏蕴的碎片微粒炼化一空自顾自转开看似观察仓库里的其他收藏。
至于别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儿。
在货架之间徜徉余慈心里也是念头起伏。
看到原物听到事情的原委不免惊奇。
他本将“雷暴”看为是独立事件。
这些碎片可说是相当一部分根本法则的聚合很容易与天地法则体系发生反应“顺水飘流”从“高处”流到“低洼地带”;而在天地元气暴乱的环境下比如一场扩及拦海山区域的雷暴这种反应也会更强烈。
缘觉法界碎片之间也是有吸引力的尤其是原本结构相连的如果距离接近完全可以自动还原就算不相连的也很容易聚成一处可以解释集中出现在角城青滩上的现象。
而如今有了太玄魔母和罗刹鬼王来“撑场子”理由一下子变得更充分了。
这两个大能交战调动起的天地法则广袤无边而又层次丰富调动起缘觉法界碎片不在话下。
而且有这么一个推演所有处在“低洼地”的碎片理论上都应该相对集中才是。
这对余慈来说是个好消息。
当然千万别碰到杨名这种二道贩子……横生枝节。
还有一件事让他比较在意——就是对缘觉法器碎片的感应。
在店铺外间他竟然没有对相隔不过半里路的碎片有任何感应。
看到原物之后他明白这是因为含着碎片的沙砾已经被杨名“处理”过的缘故经过了一番精炼、祭炼杨名的气机干扰了微弱的缘觉法界灵光。
除非余慈像在北荒之时拿出缘法界的碎片借实物感应才能准确判断。
可问题在于他都感觉不到胜慧行者凭什么感觉到?
刚刚要不是宝蕴反应灵敏挡了胜慧行者一下先拿到手的就要换个人了。
而从另一个角度看余慈刚刚以心炼法火偷偷炼去了暗潮沙里的碎片这一手和当年在东华山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胜慧行者的反应也没有任何差别。
他总是能够发现缘觉法界碎片的“气息”却永远都是迟了一步对余慈暗施的手段没有任何感应。
正因为如此余慈怀疑胜慧行者感应到的不是缘觉法界碎片本身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因果。
他知道以胜慧行者一贯的性情是决不会说谎话、虚话的既然如此这位必定就是循着所谓的“佛缘”、“因果”而来。
不管佛宗、玄门都有一些玄之又玄的概念存在可真正勘破之后也就是那么回事儿至少在理念上会非常清晰。
余慈当然没有到勘破因果的程度但他对胜慧行者“太虚与灵昧相搏”的说法非常有同感。
类似的理念薛平治提过、黄泉夫人提过、赵相山也提过。
若只从这个角度看胜慧行者的见识便可与以上三人比肩。
怪不得传说他是菩萨转世生有宿慧的。
余慈对他追寻“佛缘”、“因果”的手段更加好奇如果能掌握这种方法再配合现有的手段收集缘觉法界碎片的速度必然是如虎添翼。
只可惜这涉及到佛门的独门心法更重要的是思维法理很难绕过。
要不然干脆魔染算了!
余慈瞥了胜慧行者一眼但他很快发现就是这半玩笑式的恶念似乎也让对方生出感应。
两人视线一对余慈倒有点儿尴尬了。
余慈同样也有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胜慧行者对他的身份判断越来越清晰。
这位转世菩萨的灵觉在“无作戒体”的加持下着实可畏可怖。
不能再呆在一块儿了虽然身份暴露也没什么却再不能像现在这样便利。
余慈目光在货架上扫视来回踱步这里稀奇古怪的矿石材料确实不少但再没有缘觉法界碎片的痕迹他准备随手挑两件东西应付了杨名尽快离开。
想来为那一碗暗潮沙胜慧行者还要再折腾一会儿。
哪知视线才转半圈他却又见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玩意儿。
余慈走过去拈起承盘上几粒散碎的晶石琢磨半晌扬声笑道:
“杨名道友原来你这里也有辰光石卖。”
杨名护着手中的玉碗怕再给胜慧行者抢了去闻言只往那一瞥随口道:
“是某件法器上的碎片辰光石也不算纯了不过用做封禁法阵的枢纽应该会有不错的效果。”
余慈点点头不说话又挑了两类还算入眼的变异原矿石和辰光石碎片一起让杨名估价。
没想到他这么利落胜慧行者的目光在碗中暗潮沙和余慈身上几个来回
终于是定神继续和杨名商量。
余慈不理会别人是怎么想的和杨名结了帐便与宝蕴扬长而去。
才出门后面陈恩三步两步赶上来:“宝道友难道忘了昨日之约吗?”
陈恩的声音先低后高变化幅度有点超乎寻常心理波动也大显然说出这番话也是十分勉强。
余慈知他是“身不由己”不免好笑停下身子转头看他:
“我看陈护法职责在身……”
“不碍的不碍的。”
陈恩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苦涩如果真有选择他绝不会再来接触这位和胜慧行者“交流”也能隐然占到上风的人物。
可惜他没的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还是生意最重要。我与道友也是有缘如今天色尚早不如找个地方聊聊?”
余慈沉吟。
陈恩声音压低了些许:“辰光石适合封禁、组合法器所用最需精纯不是我说道友拿的那几颗是制炼过的质地可不纯哪。”
余慈拿过辰光石实与炼器、封禁无关但既然陈恩这么说他也不好再推却就点了点头:
“如此……”
话说半截耳畔忽有铃声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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