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强有点不安,继续往下看:
“你不就是因为陈老师在自家餐桌上发了一下啰嗦吗,可这很正常吧,在餐桌上不说这个说什么呢,讨论国家兴亡,关注民生疾苦,或者畅谈哲学艺术理想人生,这不是很累也很别扭吗?”
张强想想,当时也许真是头脑发热,不过,他真不该这么做吗?他又觉得隐隐地不对,但找不出什么话来驳。
后面写:
“陈老师这样指责文老师,也不是没有缘故的。几年间陈老师的两女一子继结婚,邀请文老师夫妇作为贵宾参加婚礼,第一次,他们人是来了,但坐了二十多分钟,就借故离开,菜都没有上几个,害得陈老师很没面子。第二次,他托人送红包祝贺,人却没到,陈老师把钱退回去了。第三次,他干脆不作反应,这也许是小事,在我们俗人看来,就是丢面子的大事,不管文老师怎么想,有什么理由,他这样做,未免给人过于傲慢不通情理的感觉,这不仅是陈老师一家,老同学们都没少领教过文老师的这种态度,包括一些在官场上做得风生水起的老同学
“还有,文夫人几乎没就给过这些老同学好脸色,陈老师第三次到她家,她还问姓名和来意。还有位老同学知道她钢琴弹得好,想请她教一教孩子学钢琴,愿意按课时给钱,她勉强答应了,但教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说教不下去了,说人家孩子没这方面的天份。那个老同学只好另外请别人教,后来那孩子也考上了音乐学校。”
张强心里有些难过,对于陈老师那天说的那些话,算是有些理解了。但这跟他印象里的文老师夫妇不合,会不会是其中有误会?
再往下看,妈妈这样写:
“我这样说是想告诉你,可以肯定文老师是个优秀的人,但他可能需要一些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品格,来拒绝世俗化和平庸化,来维持他的这种优秀。可问题是,他的优秀普通人未必体会得到,而那种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品格,却会直接伤害到普通人,比如陈老师。
“陈老师或许称不上伟大,但绝不是低俗势利的小人,她是你妈妈的好朋友,没有她这样的好朋友,我们这个家或许已经不复存在了,你没有任何理由看不起她。不尊重她,就等于不尊重我,不尊重你爸。”
张强满头是汗,妈妈为了陈老师而对他措辞这么严厉,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昨天从陈老师家出来,他的内心里,确实对陈老师很失望,觉得她虚伪c庸俗,甚至觉得她像个小丑,暗暗发誓从此不再踏入陈家一步,妈妈捕捉到了这种情绪,也生气了,所以才立刻追了一封信过来,她应该不会是回家才写的,很可能在陈老师家就已经写好投寄了,这样才会在短短一天寄到。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翻到最后一页,这一页只有三行字:
“时间关系,我不想多说,但有件事应该告诉你,非非就在你们学校念书,一年级,文老师的爱人姓邱,非非随母姓。”
最后这一句不啻一声闷雷,一下子将张强的脑袋轰懵了,好半天都挤不也脑中那片空白。
天哪,居然是这样。
怎会有这样的巧合?
为什么世界上有人要随母姓?
为什么一个作家的女儿会考到师范来?
如果说,前一个原因,似乎还勉强可以理解,第二个原因就很难索解了。
张强自己考师范,可以说是迫于无奈,当时大姐张秋上大四,面临毕业分配,父母想要把她留在省城,跟小姨说了,小姨说可能要花一大笔钱,于是爸爸就改张强志愿为师范,这样一旦考上可以拿助学金,减轻家里负担。
当然,谁也没想到,后来张秋自己成功应聘了一个热门企业,一分钱都没花家里的,但是志愿已经定了。
而且除了助学金的原因,他爸改志愿还有一个原因,他学习成绩时好时坏,号称热胀冷缩,让父母心里没底。热情来时,睡觉时还学习,手和心不离书,成绩可以直往上窜,能窜上尖子生的水准,热情冷却时,一学习就睡觉,手上有书心中无书,成绩就会直线下跌,跌到差生水准。
他初二时曾一度名列班上倒数第三,父母都绝望了,没想到毕业学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发起奋来,一路成绩上涨,到中考时,竟考了个全校第二,一大群三年以来一直坚持挑灯夜读的尖子生被甩到了后面,不得不哀叹天份的差距。
可这些原因,邱素萍显然都不可能有,她一来这里就是班长,可见成绩保持不错,家庭更不用说,独生子女,钱的问题不需考虑,她又不像刘利敏那样热爱小学教育事业,也没有高官子女仅把师范作跳板的资源,她考师范,完全不可理解。
所
以,张强虽然偶尔会怀疑邱素萍是不是就是非非,但自己立马就否定了,觉得这太荒唐。
而这居然是事实。
这下,如何是好?
这几天里,邱素萍被他强放入心底深层,不敢想到她,一想到她就害怕会崩溃。
经过几天的沉淀,本以为已甩开了痛苦,可是偶尔停下时,却往往发现痛苦还在后面跟着,他就又拼命地跑,不停地跑。
可现在,他跑到哪里去呢,邱素萍被这一句话推到面前。
他终究是没法躲开她的!
他呆了半晌,只觉得脑子快要炸开似的,正在心烦意乱,刘利敏忽然到了他面前,微笑说:“张强,看什么,这么入神。”
张强连忙驱散思维,笑道:“没什么,我妈写了封信,我受了点儿触动。”
“你妈的信,这么有想头?”刘利敏仿佛很感兴趣。
“其实她常会写些意料不到的好东西来,你想不想看,给你看看。”
张强起了种更接近刘利敏的冲动。见她眼睛上闪好奇的光,便递过第一页信纸,顺便看一眼周围,人差不多走光了,只有邹恺在,正低头看书。
刘利敏站着看了第一张,张强递过第二张,第三张,最后一张,他觉得有些不便,说:“这关系到家庭秘密”
刘利敏冲他笑笑,表示理解,看了信,说:“你妈一定怕你不安,所以很快来了信,对你真好。她写得真好。有些话我也想过,但没这么深刻,也表达不出来。张强,给我一支笔,我想抄几句话下来,可以吗?”
张强飞快地递笔给她,顺便还拧开笔帽,又自动送出一张洁白漂亮的纸,看她抄。
她抄的是:“优秀的人总会有必然的短处,有时甚至是这种短处,才促成其优秀。”
“社会是由我们这些俗人组成的,社会所需要的,也更多是俗人而不是品格非凡的精英。想像一下,当社会上的俗人全部死光,只留下大堆光芒四射的精英时,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张强见刘利敏一脸深思模样,心中愉快,四处一看,却发现邹恺正在看这边。眼神里不知是否存在着不屑,反正令人极不舒服。
张强掉回头看刘利敏,见她斜身伏在桌上,薄衫领口自然下垂,有一个部位时隐时现,令人呼吸急促。
他艰难地将视线移开,看她拿笔的手,看那皓腕胜霜雪,想象那只手在自己手中的情形不由有些痴了。
一种蠢蠢欲动的欲望在他身体内激荡着,但便在这时,邱素萍的影子无端地掠过脑际。
他再见邱素萍时,是在朱朝吾的套房,那是第二天的事。他去找朱朝吾,没想到开门的却是邱素萍,两人见了面,都怔了一怔。邱素萍马上板起脸来,扭过头去,张强心虚了,问道:“我来找朱老师,他,他在不在?”
他不明白自已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干吗今天这样结结巴巴,而且声音一个劲地发抖。里面传来的音乐声轰轰隆隆地响着,放的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正好放到动态最大的那一段。
“出去了。”邱素萍硬梆梆地说,面无表情。
张强的眼睛赶紧移到别处,再不敢看她,想努力冷静下来却没能做到,说:“我找他有事,他既然不在,我”
“要转告?”
“如果方便的话”张强手足无措地说了半句,见邱素萍好象已不耐烦,鼓足了勇气说:“那天晚上,我”
邱素萍截住他的话头道:“没其他事了吧,我要关门了。”
张强身体被掏空似的正在呈软下去的趋势,自知说也无益,便回过头去,没敢再看邱素萍,往楼下走,一面走一面提心吊胆地听那门会不会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幸好一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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