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蓉死了这四个字, 似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曲瓷脸上血色瞬间消失殆尽,膝盖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夫人!”
“哎, 你——”
晏承下了马车, 想要伸手去扶曲瓷,但碍于男女有别,手刚伸出去, 又?立刻缩了回去。
曲瓷跌坐在地上,满面惶然, 喃喃道:“怎么会?九公主怎么会死?”
今日这事, 不是晏蓉做的一场局么?她怎么会真的死了呢!
她死了,沈白该怎么办啊!
晏蓉的母妃淑娴皇贵妃, 是陛下心头的白月光, 淑娴皇贵妃薨逝后,陛下便将对她的思念悉数转移到了晏蓉身上,几乎到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地步。
现在她死了, 陛下势必会将怒气?全撒到沈白身上。
可今日之事,乃是无妄之灾,难道就因为,沈白先前见过九公主, 就被认定成了凶手?!
曲瓷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 但她知道, 自己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沈白现在已经被禁军带走了, 她得想办法救下他?。
曲瓷抹了一把眼泪, 扶着车辕站起来,嘶哑问:“殿帅前来拿人时,曾说所有证据都指向沈白, 王爷可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具体的本王不大清楚,只是听说,今日在别院时,陆沈白和晏蓉起了冲突?”
曲瓷点头。
“有人将这个定性为杀人机,并且在九公主喝过的酒里,找到了致她身亡的毒药,而?那酒是陆沈白倒的。”
“不可能!那酒沈白也喝了,沈白都没事,九公主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曲瓷又蓦的顿住了。
不对,那两盅酒,陆沈白并没喝。
晏承见她顿住,忍不住问:“你想到了什么?”
曲瓷闭了闭眼睛,颤声道:“那酒沈白没喝。”
晏承:“!!!”
“今日九公主突然转了性,说要好聚好散,这不像九公主平日里做事的风格,我们心下不安,便并未喝那酒。”
但今日,在周遭侍奉的宫人,都曾亲眼目睹,陆沈白‘喝’了那酒,现在他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晏承也顿觉头大,又?问道:“晏蓉那杯酒,是陆沈白替她倒的?”
“
是,原本是由琼枝倒的,可公主指名要沈白为她倒酒。”
“让陆沈白替她斟酒?”晏承面露狐疑:“晏蓉一向待陆沈白如珠似宝,怎么会让他做倒酒这种事,晏蓉那性子,就算不喜欢了,也不屑做这种事。”
晏承小声嘀咕着,却冷不想这话冷不丁被曲瓷听见了。
有什么东西,浮光掠影般在她脑海里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曲瓷猛地睁眼,眸光急促看?着晏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晏承一头雾水,不明白曲瓷突然这么激做什么,但还是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是了。
曲瓷知道问题在哪儿了。
晏蓉那人素来骄傲,她向来不屑用这种小伎俩折辱陆沈白,可今日,她又为何偏偏让陆沈白斟酒呢!
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今日水榭台中,只有他?们三个人,而?晏蓉却偏要陆沈白斟酒,电光火石间,曲瓷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脸色骤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今日死的人,本该是我。”
从她嫁给陆沈白之后,晏蓉想要她死的这个想法,一直都是明目张胆的。
曲瓷有个大胆的猜想——
今日陆沈白因叶君然的事,惹怒了晏蓉,而?她又在晏蓉怒火正盛的时候闯进去,晏蓉便将一切过错全算在她身上。
什么折花,什么好聚好散,其实都是假的,晏蓉真正的目的是在酒上。
“她让沈白斟酒,目的不是折辱他,而?是,而?是……”曲瓷揪住自己的衣襟,声色嘶哑道:“而?是想让沈白亲手杀了我。”
没有什么比让自己喜欢的人,误杀自己更诛心的了。
可晏蓉没想到,陆沈白却把那两盅酒全‘喝’了。
“你这个猜测不成立啊!”晏承提出了质疑:“第一,晏蓉又?不傻,陆沈白喜欢你,喜欢的那么明显,万一陆沈白替你喝了她准备的毒酒,那怎么整?”
曲瓷心下一顿,讷讷看?着晏承。
他?说,陆沈白喜欢她,沈白——
孟昙受不了晏承一直卖关子,忍不住问:“王爷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孟昙指了指曲瓷:“我就是觉得,她说得不成立,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晏蓉若想杀你,
那为何她会中毒?”
也是。
曲瓷慢慢冷静下来。
若是晏蓉想要毒杀她,那她必然先前知道,酒中有毒,她断然不可能喝的。
除非——
“除非,是有人借你们之手,想杀晏蓉?”晏承先一步说出声。
而?晏蓉并不知道那酒里有毒,所以才会喝。
“但这也说不通啊!”晏承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皱眉道:“晏蓉性子骄纵,这些年确实得罪了不少人,但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没有人会那么……哎……”
话说到一半,晏承又看向曲瓷:“你说,今日这酒,本来是要给你和陆沈白喝的?”
曲瓷一见到晏承的表情,就猜到了他?的意思:“王爷怀疑,有人对我和沈白下手,却误杀了九公主?”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曲瓷却摇摇头:“暂且不说,我与沈白没同人结怨到如此地步,即便有人想杀我们,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还将九公主也牵扯进来。”
好像也是。
晏承不说话了。
王府门前,两盏橘红色灯笼,被夜风吹的打着飘。
清寒夜里,尚有零星烛火照亮引路,可陆沈白陷入的却是一场死局。
可即便是死局,她徒手挖,也要为他挖出一道生路来。
曲瓷摈弃掉没用的情绪,抬眸看向晏承:“王爷,沈白碰过酒壶,他?有嫌疑,那九公主身边的宫人呢?”
虽然不知道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但下毒之人定然也接触过酒壶。
而?晏蓉身边的宫人,是最大的突破口。
晏承道:“他?们都被关起来了,但现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本王出宫时,碰到了永乐侯。”
曲瓷脸色瞬间变了。
永乐侯是晏蓉的舅舅,他?这个时候进宫,多半是去求陛下严惩陆沈白的。
曲瓷急了,央求道:“王爷,你能不能带我进宫?”
要不是时机不对,晏承都想翻白眼了。
曲瓷当皇宫他家的啊,他?想带谁去,就带谁去啊!
“我带你进宫也没用……”
“王爷……”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晏承打断了曲瓷的话:“永乐侯进宫固然是个坏消息,但此事也并非毫无转圜的余地。”
孟昙急急道:“王爷,都这个时候了,
您就被卖关子了!”
“陛下听闻九公主没了的消息,骤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所以还未来得及提审陆沈白。”
曲瓷眼睛猛地一亮:“而?永乐侯此时入宫,也见不到陛下?”
“对。”晏承看了他?们主仆俩一眼,又?凉凉道:“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谁都无法确定陛下什么时候醒,只能看你们能不能在陛下醒来之前,找到证据,证明陆沈白是冤枉的,任重而?道远啊!”
话罢,他?便摇摇晃晃朝府里走。
“王爷……”
孟昙想求晏承帮忙,但话一出口,就被晏承头也不回打断了:“陛下指不定什么时候醒,你们可得抓紧些,不然陛下醒时,便是陆沈白人头落地时。”
孟昙顿时气急,正要说话时,晏承又貌似不经意间说了句:“哦,对了,现在太子在宫中侍疾。”
太子?!
曲瓷超前迈了一步,还想再细问,晏承却跟身后有狗在撵他一样,一阵风似的蹿进了府里,高?声嚷道:“关门关门!这次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跟放进来,打扰本王的清梦,不然本王就把你们所有人剁了喂狗!!!”
曲瓷一听这话,将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当机立断道:“走,去东宫。”
“可王爷刚才不是说,太子在宫中侍疾么?现在去了,只怕也见不到太子?”孟昙道:“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属下先送夫人回府,属下去东宫守着,若太子回来再……”
曲瓷摇头:“不行,来不及的,我亲自去。”
诚如晏承所说,一旦陛下醒来,定然会在第一时间处置陆沈白。
而?晏蓉的人又在宫中,晏承不肯帮忙,只能去找太子了。
马车一路往东宫赶,曲瓷往外坐了坐,隔着帘子问:“孟昙,沈白和太子之间,可是有什么渊源?”
“渊源谈不上,就是,就是……”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吞吞吐吐的了,知道什么就说。”
孟昙顿时不敢隐瞒,便说了:“公子入仕时,殿下曾招揽过公子。”
这不奇怪。
若不是金銮殿上,陛下那句话,他?本该被点为状元的。
但曲瓷记得,当年他们在丽端城读书时,偶尔上课讨论时政时,陆沈白便曾
说过,若入朝为官,只愿做纯臣的。
更何况,此时朝中并不太平,太子虽为东宫储君,但却比不得八皇子得陛下欢心。
曲瓷问:“所以沈白拒绝了太子殿下?”
“是。”
“那后来,沈白又是怎么与太子殿下……”
曲瓷话说到一半,又?猛地顿住了——因为她想起来,她与陆沈白重逢那夜,陆沈白带她去天牢见父兄时的事。
当时,狱卒原本不让他们进的,后来是陆沈白交给了孟昙一块玉佩,狱卒这才立刻恭敬将他?们请了进去。
所以当初那枚玉佩,是太子招揽时,给陆沈白的一个允诺。
为了替她救父兄,陆沈白才用了那个条件——太子帮忙救她父兄,投到了太子门下。
“哐当——”
曲瓷正走神时,马车骤然停了,她一时不妨,脑袋重重磕在车厢上。
正头晕眼花时,便有个人影掀帘进来,曲瓷下意识以为是刺客,手刚摸到袖中的金簪,来人已踉跄靠过来,浓郁的酒味熏的曲瓷脑袋更疼了。
“你,你离我远点。”曲瓷捂着脑袋,朝后躲了躲。
“阿瓷——”来人目光哀怨看着曲瓷。
曲瓷掀开帘子,让马车里的酒味散开,这才捂着额头问:“你这是怎么了?”
庆怀浑身酒味,身上还湿漉漉的,看?着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没事,我听说陆沈白出事了,就去陆家找你了。”
从别院出来后,他?满心烦躁,便回鸳鸯楼买醉了,喝的七晕八素时,才听说陆沈白出事了。当时庆怀腿都是软的,但又?担心曲瓷,便浇了自己一桶冰水,强撑着赶去陆家,又?从陆家找到王府,却听说曲瓷要去东宫。
这才一路紧赶慢赶追来,幸好追上了。
“阿瓷,你现在去东宫也没用,太子,阿阿阿阿嚏”,庆怀揉了揉鼻子,继续道:“太子今夜应该不回东宫,这样,你先回陆家,明日一早,我去宫里找太子。”
曲瓷揉着额头的作一顿,庆怀还没等她开口,便嚷嚷道:“孟昙,回陆家。”
孟昙虽然认可庆怀说的,但还是没,而?是询问曲瓷:“夫人?”
曲瓷知道,庆怀说得是实话,便道:“回府。”
孟昙应了声
,又?将马车调转了方向,朝陆家赶去。
“阿阿阿嚏——”
一路上,庆怀捂着鼻子,不停打喷嚏。
曲瓷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轻声道:“庆怀,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该淌这趟浑水。”
今日陆沈白陷入的死局,晏蓉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一旦陛下苏醒,为陆沈白求情的人,定然会受到迁怒,庆怀如今大好前程,不该受此牵累的。
庆怀一眼便看?穿了曲瓷在想什么,捧着帕子小心翼翼擦着脸,哼唧道:“阿瓷,我替陆沈白说话,可不是看你的面子啊,我不爽陆沈白很久了,他?这次要是死了,我还怎么扳回这一局。”
说完,他?捂着鼻子,又?打了大大的喷嚏。
“庆怀!”
“阿嚏,阿嚏——”庆怀捂着鼻子,冲曲瓷摆摆手:“阿瓷,我现在这样,你就别惹我说话了吧。”
之后这一路上,但凡阿瓷想说话,庆怀便开始‘阿嚏’起来,到最后,曲瓷只得作罢。
他?们三人回陆家时,远远便见到有人在府门前提灯候着。
马车还未停稳,等的人已急急奔了下来。
“曲姐姐。”
“夫人!”
三个人影齐齐扑过来。
画眉首当其冲,一过来,表情都快哭了:“夫人,怎么会这样啊,我就回去给二夫人送了个糕点的功夫,公子他?怎么就出事了?公子他?……”
“哎呀,行了行了,你想听什么,我给你慢慢说。”庆怀拦住画眉,又?扭头看?向曲瓷。
他?生怕曲瓷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便期期艾艾道:“阿瓷,我现在浑身发冷,好像还有点发热,你们府里有没有大夫,快找个来给我瞧瞧。”
曲瓷直接点了画眉:“画眉,你带庆怀进去。”
“夫人,我……”
“我什么我,你想知道什么,小爷告诉你,来来来,先给小爷走。”
庆怀连拖带拽把画眉带走了。
翁伯迎上去,问道:“夫人,如何了?”
“今日太晚了,明日才有结论。”曲瓷朝府里去,又?问起陆蔓来:“娘怎么样了?”
“夫人一切都好,一回来,她便去院中侍弄花草了,公子这事,老奴也同花宜姑姑知会过了。”
曲瓷点点头:
“我去看看?娘。”
正要转身走时,曲瓷脚下猛地一停,又?看?向始终走在他们后面的叶君然,便停下来,扭头看?他?:“叶公子,近日府上应该事多,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曲姐姐,你叫我君然就好了。”听见曲瓷叫他,叶君然这才朝前来,廊下光晕落下来,照的他?一张消瘦的脸上,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此时,他?正耷拉着脑袋,神色愧疚道:“都是我连累曲姐姐和陆大人了。”
他?们之间,何谈谁连累谁。
若真要说连累,也该是她连累了他?才是。
曲瓷摇摇头,轻声道:“不要想太多了,先安心在府里住下,翁伯,你陪叶……君然回去,我去看娘。”
说完,曲瓷径自拎了个灯笼,去了陆蔓院子里。
陆蔓早先在铺子里忙,下午又?回来打理花树,整个人早已是筋疲力尽,曲瓷去时,她刚睡着。
也幸亏她睡了,不然曲瓷都不确定,在陆蔓面前,她会不会露馅。
花宜送曲瓷出来时,便问了陆沈白的事:“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子怎么会毒杀九公主?”
“此事说来话长,”曲瓷顿了顿,只避重就轻说了个大概:“现在只是怀疑,并未定罪,姑姑,娘那边先瞒着,这几日糕点铺子,可以让她照常去,但是别让见到客人,若她问起沈白来,你就说沈白外出公干了。”
花宜点点头,见曲瓷一脸憔悴,便道:“夫人,你放心吧,老夫人这边有我在,不会有事的,倒是您,也要多保重身体啊!”
现在陆沈白出事了,府里就全靠她撑着了。
曲瓷轻轻颔首,便回了自己的院中。
成婚以来,她一直是跟陆沈白分房睡的,但今夜躺在床上,她却莫名觉得孤寂,明知道想没有用,她现在需要养精蓄锐,明日好继续去找门路。
但她就是不遏制的想陆沈白。
也不知道他?在天牢里怎么样?他?那样文弱的一个人,哪里待过那种地方。
她担心他?。
翻来覆去很久,曲瓷始终睡不着,一闭眼,脑子里全是陆沈白。
最后,她索性披衣去了书房。
成婚后,陆沈白白日在这里处理公务,夜里便宿在靠
窗的榻上。
曲瓷进去,手指沿着桌椅上拂过,想象着平日,陆沈白在这里处理公务时的模样,不自觉眼里便泛起了水雾。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最终踢开鞋,躺在了陆沈白平日里睡的榻上,盖着陆沈白往日里盖的被子,念着陆沈白。
而?后意识慢慢沉了下去。
一夜好眠。
等曲瓷再睁眼时,外面天天光大亮,画眉正在嚷嚷着什么。
难不成是庆怀回来了?!
曲瓷当即顾不上穿鞋,立刻推门出去,一下子扑在日光里,急声问:“可是庆怀回来了?”
院内原本匆促的侍女,齐齐像被人定住了,惊愕看?着曲瓷。
还是画眉最先反应过来,走过来扶着曲瓷:“小侯爷还没回来了是我一早进去没见到夫人,怕夫人你出事,正要让大家去找呢!”
曲瓷点点头,回房换了衣裳,又?去陪陆蔓用早饭。
她去时,陆蔓正着急忙慌出门,见到她,便温柔笑了笑:“阿瓷,娘铺子里今日很忙,就不在府里用饭了,桌上有糯米糕,你自己吃啊。”
曲瓷点点头,亲自送陆蔓上了马车。
画眉在旁边道:“夫人,先回府用早饭吧。”
“我吃不下。”曲瓷摇摇头,目光望着街口:“就在这儿等庆怀吧。”
一夜过去了,陛下若醒了,第一件事,定然是要处置沈白。
若陛下没醒,沈白尚还有沉冤昭雪的机会。
就看庆怀从宫里能带回什么消息了。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看?到庆怀打马从街上过来。
曲瓷一颗心瞬间被吊得老高?,忙从台阶上朝庆怀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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