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后院, 曲瓷便扶住陆沈白,急急道:“沈白,你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阿瓷……”
“你快吐出来啊!”曲瓷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以晏蓉的个性, 她定?然不可能这么就轻易放了他们, 刚才那酒里——
曲瓷不敢细想,只?觉后背浮起一层细密的冷汗,不断催促着陆沈白。
不远处有侍女走??, 陆沈白不想惊?她们,便反手?便将曲瓷揽进怀中, 迅速覆在她耳畔, 低低说?了句话。
曲瓷身子倏忽间绷直,泪眼婆娑仰头看着陆沈白, 又惊又喜道:“当真??!”
陆沈白笑着嗯了声, 将袖子抬起来。
曲瓷从善如流摸上去,这才发现袖子内侧湿了一大?片。
陆沈白酒量不好,但在官场上, 同僚之间免不了要应酬,他躲酒已经躲得很熟稔了。
虽说?晏蓉不至于这么明显在酒里下毒,但为了以防万一,刚才那酒他还是没喝。
曲瓷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吓死我?了, 你知不知道, 刚才——”
话还未说?完, 便被一道狂躁的怒声打断了:“你们在干什么?”
曲瓷吓了一跳, 回头, 就见庆怀面容狰狞冲过来,怒骂道:“陆沈白,把你的爪子拿开!”
说?着, 还要伸手?过来拉曲瓷。
“庆怀,你——”
“我?与阿瓷是夫妻,我?们做什么,同小侯爷有什么关系?”陆沈白冷冷出声,抱着曲瓷,躲开庆怀的手?。
曲瓷被迫又贴近了陆沈白几?分,微微仰头,便看到?陆沈白绷紧的下颌骨。
心下一顿,沈白这是生气了?
庆怀见陆沈白闻言,非但没放开曲瓷,反倒又将人搂紧了几?分,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难怪先前,陆沈白死活不让自?己和他们共乘马车,原来他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庆怀怒火中烧,难听的话张嘴就来:“上次阿瓷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你与她这桩婚事,只?是……”
“庆怀!”
曲瓷怒喝阻止,却还是迟了一步——
“你与她这桩婚事,只?是一桩交易!!!”
庆怀尖锐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开来,聒噪的蝉,似乎也被震慑住
了,瞬间安静下来。
骄阳烈烈,后院里一丝风也无。
庆怀吼完之后,瞬间就后悔了,尤其在看到?,曲瓷和陆沈白同款血色消失殆尽的脸时,这悔意更盛。
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虽然后悔,但亦是覆水难收。
一时院中寂寂,花落无声。
“沈白。”曲瓷脸色发白,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陆沈白却先一步松开她,她心下猛地一悸,立刻反手?攥住他的袖角。
陆沈白退后的?作一顿,垂眸,目光落在攥住自?己袖子的那只?手?上,然后又一寸寸上移,最终落在曲瓷脸上。
那里有惊惶,有不安,有欲言又止。
曲瓷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的。
可她现在脑子里很乱,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是在陆沈白抽身要走?时,她几?乎是本能的,攥住他的袖子。
她不想让他走?。
但握住他的袖子,她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话,确实是她说?过的,可那是以前,现在她,她——
正?混沌之际,遥遥传来一声:“阿瓷。”
曲瓷循声望去,便见姚雨蓁呼啦带着一群人,正?朝这边过来。
陆沈白眼脸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曲瓷怔愣间,蓦的察觉掌心一滑,她下意识想要再攥紧时,陆沈白却已抽走?了衣袖,他淡淡道:“我?去找叶君然。”
话落,头也不回的转身朝外走?。
“沈白!”曲瓷想去追陆沈白,还未来得及走?,便被姚雨蓁缠住了:“怎么了这是?瞧陆大?人脸色不好?”
姚雨蓁明面上语气关切,实则却是一脸等着看笑话的表情。
“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了。”曲瓷不想同姚雨蓁虚以为蛇,转身便走?。
姚雨蓁自?然不肯就这般放过她:“哎,阿瓷,你别走?啊!”
说?着,冲周遭几?个侍女使眼色。
侍女会意,当即上前:“我?们别院有大?夫,陆夫人……”
话未说?完,已被庆怀粗暴打断:“滚!”
庆怀面目狰狞拦在那里,侍女们呆若木鸡,一时不敢再?。
姚雨蓁想说?话,但碍于庆怀的淫威,只?得闭嘴了。
罗湘湘原本是
在院门口等曲瓷的,但中途肚子疼的厉害,如厕回来正?要往后院跑,远远就见前面过来两?个人。
“阿——”
“庆怀,算我?求你了,你别再跟着我?了,行不行?”
罗湘湘张开的嘴,又立刻闭上了,狐疑看着前面的两?个人。
庆怀似乎又惹曲瓷生气了,现在正?在可怜巴巴道歉:“阿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庆怀,你让冷静一会儿,成么?”
庆怀迫切的想要解释,但看到?曲瓷泛红的眼眶,又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曲瓷离开。
“怎么了这是?”罗湘湘走?过去,盯着庆怀:“你又说?陆沈白什么坏话惹到?阿瓷了?”
“……”
“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罗湘湘揉了揉肚子,没好气道:“阿瓷脾气很好的,只?有陆沈白是她的逆鳞,你要没说?陆沈白说?什么坏话,她不可能会这么生气。”
庆怀把刚才的事重?复了一遍,忿忿不平道:“我?就是话赶话说?到?那里了,谁想到?,陆沈白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这么小气!”
“小气!”罗湘湘都被他气消了:“庆怀,你可当个人吧!”
“我?怎么就不当人了!我?……”
“你是不是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你说?的是陆沈白,阿瓷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庆怀瞬间闭嘴了。
罗湘湘见他还算识趣,这才耐着性子同他说?:“你可知,你刚才那些话,不亚于是在拿刀捅陆沈白的心窝子,阿瓷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她觉得,那把刀是她递给?你的。”
庆怀烦躁抓了抓头发。
他也知道,自?己刚才话说?得难听了,但他又不是故意的,谁想到?现在回弄成这样。
“算了!”庆怀撮了撮后槽牙,终是做了妥协:“大?丈夫能屈能伸!就当是看在阿瓷的脸上,我?去找陆沈白道歉。”
可正?要走?,又被罗湘湘拦了下来:“你别去了。”
“我?怎么又不能去了?”庆怀都要抓狂了:“喂,罗湘湘,你耍我?啊!我?……”
罗湘湘打断庆怀的话:“让他们俩夫妻自?己去解决,你别再插
手?了。”
他们两?人之间有心结,经过庆怀这么一闹,阴差阳错解开了也未可知。
庆怀瞪着罗湘湘:“那我?就什么都不做?”
“不,你现在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
“接受阿瓷已经和陆沈白成亲了这个事实。”
庆怀一听这话,脸色骤然冷了下来,表情凶狠便要转身走?人。
罗湘湘却不放过他:“庆怀,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阿瓷和陆沈白是郎有情妾有意,无论他们以前有什么误会,以及因为什么成亲,只?要他们彼此喜欢,这些隔阂终有一日会消弭,你——”
“我?不!”庆怀打断罗湘湘的话,恶声恶气道:“明明是我?先遇到?阿瓷了,明明是我?。”
“感?情这种事,不是谁先遇到?谁,便会跟谁在一起的问?题,都到?现在了,你还不懂么?阿瓷和陆沈白之间,你插/不/进去,何必再……”
罗湘湘话未说?完,见庆怀油盐不进的走?了,一时也有些生气,怒声道:“不撞南墙不回头,撞死你酸了!”
说?完,自?己朝另外相反的方向去了。
曲瓷并不知道,庆怀和罗湘湘之间的谈话,她现在心里乱糟糟的,从后院出来后,便朝府外走?去。
陆沈白立在马车旁,正?在同孟昙说?话。
曲瓷朝前走?了几?步,想到?刚才的事,又蓦的停了下来。
孟昙眼尖看到?她,立刻喊了声:“夫人。”
陆沈白回身,便见曲瓷立在府门前,垂着脑袋,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听到?孟昙叫她,茫然抬眸,看了他一眼,才慢吞吞走?过来,叫了声:“沈白。”
孟昙隐约察觉到?两?人的气氛不对,立刻识趣退到?了一旁。
陆沈白垂眸看着曲瓷,轻声道:“我?已让画眉去找叶君然了,你的事情办完了么?”
他知道,曲瓷今日来,一是为了叶君然,二是给?夫人小姐们看铺子里的新品。
曲瓷点点头。
陆沈白又问?:“那叶君然来,我?们回府?”
这话,他问?的迟疑。
曲瓷答的亦是迟疑:“嗯,回吧。”
这话,上次被陆沈白亲耳听到?过,可今日,庆怀再说?
出来时,曲瓷的感?受与那天截然不同。
那天,看到?陆沈白时,她只?觉得心慌。
可今日,再看到?陆沈白时,她只?觉得好疼,心好疼。
她不该用这种方式,来逼自?己清醒的,她——
“曲姐姐。”突如其来的男声,打断了曲瓷的思绪。
她转头,就见穿着内侍服的叶君然,匆匆府门口过来,他脸上还带着淤青,语气都在发颤:“琼枝说?,公主把我?赏给?姐姐你了,这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赏,我?来带你回家。”
“曲姐姐,我?,我?……”话未说?完,叶君然眼里已浮起水光,他不想让曲瓷看见,只?仓惶垂头,肩膀却在细微抖?着。
陆沈白开口道:“有什么话回府里再细说?吧。”
晏蓉那人喜怒无常,虽然先前答应放了叶君然,但等会儿若是出来碰见,难保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曲瓷点点头,带着叶君然上了马车。
来时,一路上曲瓷眉飞色舞说?着自?己的生意计划,回程时,马车里多了个叶君然,却反倒安静下来了。
叶君然小心觑了一眼对面坐的两?个人,见他们都心事重?重?的模样,又默默垂下了脑袋。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怎么的,曲瓷就想起来了,刚才在水榭里,罗湘湘同她说?的那些话。
“你跟陆沈白,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啊!”
“你们是夫妻,难不成一辈子,不圆房,不生孩子啊!”
……
她以前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的,可今天,突然两?次被问?到?这个话题,再加上经过庆怀那一闹,曲瓷才恍然明白——
她之所以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是因为成婚后,陆沈白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抗拒,从未逼过她,他一直在纵容她。
唯独只?有那一次。
从钦州回来那夜,她对从前的事讳莫如深时,陆沈白同她说?:“阿瓷,我?们之间,纵然做不到?举案齐眉,也不该如此生分。”
那是第一次,她在陆沈白脸上看到?痛处,虽然一闪而过,但她看得真?切。
陆沈白被她的疏离伤到?了。
但最后,妥协的人却依旧是他。
他说?:算了,日后还像从前那
般相处,如何?”
从他们成婚后,他对她千般纵容,可她却在拿刀戳他的心哪。
曲瓷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胸膛里那颗心疼的厉害。
“吁——”
孟昙勒停马车,在外面道:“公子,夫人,回府了。”
曲瓷睁开眼睛,恰逢陆沈白起身要往马车下去,她几?乎是不假思索,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陆沈白怔了一下,问?:“怎么了?”
“曲姐姐,你怎么了?我?瞧你脸色不大?好?”叶君然也开口道。
曲瓷摇了摇头,握住陆沈白不肯撒手?,只?道:“先下去。”
三人相继下了马车,没等陆沈白发话,曲瓷便道:“孟昙,你先带叶公子去安置。”
孟昙应了一声,带着叶君然先进府了。
陆沈白垂眸,见曲瓷睫毛簌簌扑?,握着自?己不肯撒手?,怔了片刻,轻声道:“刚才的事,我?没放在心上。”
相同的话,听了两?次,终究是疼的麻木了。
而且,他也不忍看她这般如此。
可他说?完,曲瓷依旧垂着脑袋,握住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陆沈白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阿瓷,你不必如此,刚才的事,我?真?没……”
“陆沈白,我?有话想问?你。”曲瓷蓦的抬头,眼神惊疑不定?,却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之前,她困于过往,一直觉得,陆沈白对她好,对她百般纵容,一是因他们之前的情分,二是因为他愧疚,用她父兄安危交换,让她做挡箭牌不用尚公主。
但重?回盛京后,这一系列事,却让曲瓷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心中不知何时,播了一颗疑窦,悄无声息落地生根发芽。
被晏蓉和庆怀今天一激,它突然就冒尖了
。
曲瓷抿了抿唇角,望着陆沈白,犹豫开口:“陆沈白,你是不是……”
“刚好,我?有件事,也想同阿瓷说?。”
两?人同时开口,但陆沈白却抢了先。
曲瓷顿住,怔怔看着陆沈白。
“阿瓷,有句话,很久很久之前,我?便想同你说?了。”
陆沈白眼神温软望着曲瓷,如是说?。
此时,他们两?人站的极近,近到?曲瓷能清晰看见,陆沈白漆黑的
眼珠上,全?是她。
陡然间,她胸膛里像是闯进了一只?小兔子,那兔子蹦蹦跳跳的,搅得她无法思考,但不知怎么的,曲瓷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陆沈白要说?什么。
他——
“阿瓷,我?——”
陆沈白刚开口,便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
两?人齐齐回头望去,长街上,一群官兵迅速朝陆家驶来,他们身上穿的是兵甲,这些人,是禁军。
曲瓷眼皮骤然一跳,立刻握紧陆沈白的手?。
“没事,别怕。”陆沈白轻声安抚着曲瓷,目光落在朝陆家逼近的官兵身上,眉心微微蹙起。
纵然是陛下急召,也该是内侍来传话,可今日却是殿帅亲帅亲临。
陆沈白走?神时,那群官兵已逼至眼前。
“殿帅亲临,可是……”
陆沈白话还未说?完,为首那人高坐在马背上,冷冷挥手?道:“陛下口谕,陆沈白谋害九公主,罪不可恕,即刻打入天牢。”
那人一声令下,他身后的禁军顿时一拥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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