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我?想此物,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尹翩翩从乾坤戒里取出了那块修复好的护心暖玉,玉石莹白纯净, 散发着柔和的光。她让系统在上面附了一缕天道生机, 这样无论谢殊进去后发生何事, 都能有一线转圜的余地。
这东西, 于情于理他都会收下。毕竟是曾经的定情信物,他们既然已经说好了分手?, 就万万没有再留在尹翩翩那里的必要了。
“这玉曾经碎过, 我?命人重新修复, 想着终有一日要亲手交还与你,”尹翩翩淡笑着看着他, “它名为‘护心’, 终究是一份祝福。当日它曾救过我?, 也希望今后能替我守护好师兄。”
谢殊嘴唇抖了抖, 眸光彻底黯淡了下去。
“…好。”
他接过那块玉,手?指轻轻摩挲了片刻,微垂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刺痛。他终究是难过的,不仅是为这注定夭折的感情,更是为他终究没有勇气向师妹坦言一切。
他如?今已是半个废人, 然而再怎么弥补和赎罪, 就算师尊能原谅他, 就算所?有人都能原谅他, 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谢殊转过身,一个人迈上了那座望不见尽头的天梯。
他单薄冷清的背影,仿佛山上的一片枯叶,好似只要有一阵风来就能把他吹倒, 然而他迈出的一步步又?是那样坚定,那样沉重。
天梯很长,一阶一阶仿佛没有尽头。
他很快被清晨的薄雾所笼罩,感受到了头顶飘来的雪花。
不知过了多久,山上的温度越来越低,谢殊身上的创口都凝结出了血霜,而宝华峰顶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手?脚开始变得僵硬,白雪积满了台阶,一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谢殊想起了小时候,师尊不让他下山,他只能一年又一年地看着大雪飘落。宗门里四处张灯结彩,所?有人都在庆贺新年,然而宝华峰上是终年不变的寂静与冷清。
没有灯笼,没有烟花,也没有热气腾腾的食物。
他曾一度很讨厌雪天。
然而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他渐渐长大成人,便也不再对这些事情上心了。
他是个孤儿,师尊将他捡回来,教他读书识字,教
他剑道剑法,他已经很感激了。这些年来,他也时常会想,为何师尊总是一个人在峰顶闭关,他是否也会感到孤单?
有了这个想法,他便再也没过溜下山去的念头,就连小师妹来找他,他也只是沉默地练着剑。那时小师妹就会气呼呼地扭头去找沈襟,央求沈师兄带她下山去玩。
他心中虽然酸楚难耐,却也无法容忍自己对师尊的命令弃之不顾。许多时候,他还要替他们遮掩,甚至替他们受罚。
或许就是那时候生出了心魔吧。谢殊苦涩地想。
每每看到他们相携下山的背影,谢殊心中都会生出一种无力感。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他的本性被锁在一个匣子里,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惧,不敢轻易探看。
他更怕自己有一日放出了那匣子,所?有平静的生活都会被打乱,他会变成连自己也不认识的人。
他害怕看到大家失望的目光。
然而如?今,或许是时候面对了。
谢殊登上了天梯的最?后一阶,雪已经深过了他的膝盖。
他感受到一道刺眼的金光,闭上眼,来到了一片巨大的莲池前。
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六瓣佛心莲,白色的花瓣一片片展开,风中飘来了细小的雪花,充盈的灵气在此方天地舒展。在莲池中央,有一个巨大的花苞正闭合着。
天空中传来一道悠远而淡漠的声音。
“你来了。”
谢殊认出这是鸿熙仙尊的声音,眸光了,跪地叩拜,“师尊。”
金色的日光从头顶覆盖下来,他看不见鸿熙仙尊的身影,却能感觉到他无处不在。那声音浑厚又?庄重,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谢殊喉间的血已经溢了出来,滴落在雪地上,染出一朵红梅。
“弟子前来请罪。”
“弟子道心不纯,堕入魔道,祸及同门,死不足惜。”谢殊跪在那里,黝黯的眸底毫无生意,苍白的嘴唇勉强翕着,发出沙哑的声音。
他伏跪下去,闭上了眼,“请师尊赐弟子一死。”
良久的沉默。
久到谢殊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的时候,他听见一声叹息。
“一日为魔,终生为魔,为师终究救不了你。”
风在耳边呼呼地
刮着,谢殊一度丧失五感,然而那种深入骨髓的冷意还是透过膝盖缓慢爬了上来。他隐约有一种不好的猜想,或许师尊,早就知道他竭力隐藏的那个秘密……
“该让你见见她了。”
天地之间,陡然掀起一阵大风。
莲池中的佛心莲纷纷收拢花瓣,灵气聚拢到了中央的某一个点。在那里有一个异常巨大的花苞,原本紧闭着,却在大风之中蓦地绽开——
花蕊中心,一个青衣女修被托了起来。
她的身子是半透明的,脸部僵硬没有任何表情,显然只是一缕被温养着的残魂。然而尖利绝望的声音却从那句身体里传了出来。
“我?不要!我?不要见他!”
“师兄,你为什么要让我见他,为什么不让他和他父亲一样去死?”
“堕入魔道?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声音,隐约和谢殊记忆深处的某个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啪嗒。”
仿佛有一把锁被打开了。
谢殊识海里掀起轩然大波,噼里啪啦的声音撞击着耳膜,也冲击着识海最深处的防线。他头痛欲裂,只觉得金光覆满了识海,看不清任何东西,却能感觉到有纷纷扬扬的记忆碎片冲了出来……
再度睁眼,他看到了襁褓中的自己。
母亲愤怒地发着抖,在屋内走来走去。碎瓷片扎破了她的赤足,她一边淌着血一边砸东西,像是疯了一样。
“魔尊大人……不要进去啊……”
屋外传来魔侍的声音,这似乎更刺激了母亲,她双目赤红,将手?里的花瓶扔到进门的那个男人身上。
“方莹,你发什?么疯?!”男人一把将她推到地上。
母亲憎恨地瞪着那个男人,“你凭什么让我生下这个孩子?煊夜,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他是你的孽种,我?永远也不会——”
“啪!”
男人毫不留情地扇了母亲一巴掌。
“本尊的儿子,岂容你污蔑?”男人一把抄起榻上的他,“既然你不想养,那本尊便派人养。若不是念在昔日旧情,本尊早就……”
“早就怎样?杀了我?吗?”母亲眼里淌出血泪,“你骗了我?,从一开始就骗我?!你根本不是什么散修,而是魔头!我?
怎么可能和魔头在一起?你这个阴险小人,还对我用强……”
母亲眼神暗了暗,忽地抽出手里的碎瓷片,向襁褓中的他袭来。
“我?要杀了这个孽种!”她出手如?此之快,亦是灌注了全部的修为和恨意。
“嘭——”
母亲被重重推到了墙上,狼狈的身体缓缓滑下,留下一片血红。
……
“师兄,这个孽种早就该死了,为何还留着他?”
尖利的声音将谢殊拉回了现实,他看见青衣女修的残魂一片片颤抖着,她已经维持不了原形了,扭曲的面部和身体上燃起青色的焰火。
“我?不想见他,见到他,我?宁可死——”
一阵耀眼的金光从天空中降落,包裹住了不安定的青衣女修。她很快没了声响,像是被抚慰了过去,被佛心莲的花瓣层层包拢了起来。
谢殊怔怔看着面前的场景,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响。
原来,他的父亲是一个杀人犯,一个暴君,一个遗臭千年的魔头。
他体内流淌着一半魔的血脉,所?以才会对魔气感到亲和,甚至能引以修炼。然而他完全继承了父亲暴虐嗜血的天性,他留给他唯一的东西,是他最?恐惧最厌恶的东西。
那个男人死在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中,更是亲手?掐死了他的母亲。
曾经他也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是孤儿,为什么父母要抛弃他。然而现在他明白了,他从一出生就是被抛弃的孩子,他从未得到过任何祝福。
他给母亲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与怨恨,的确不配得到祝福。
“当年你还是一个婴孩,为师不忍杀你,只能挖去魔丹,试图将你引入正道。”
鸿熙仙尊淡漠而慈悲的声音在天际响起,他似乎也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声音中带着几分沉痛与惋惜。
“为师从不让你下山,正是为了隔绝你与外界的联系。”
当时的魔族余孽一定四处寻找着他的下落,想要为死去的魔尊报仇。然而他在师尊的庇佑下,却活成了一个普通孩童的模样,清静修炼,不知烦忧。
他甚至以为,只要努力修炼就能悟得大道。那时他的心中有正义,有着对未来的向往,浑然不知自己的命运早已被注定。
“其实,为师从未将你
视作异类。”
这一刻,谢殊感到了一种莫大的绝望。
他辜负了师尊。
原来从一开始,师尊就知道这一切,知道他是世人所不容的魔族血脉,知道他很可能会步入歧途,甚至给宗门带来灾难。
然而师尊还是收养了他,亲自教化他,教他持正守心,教他苍生大义。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手染鲜血地回来见师尊?
他又?怎么配站在这清净之地,述说自己那可笑的愿望?
死不足惜……
他的确,死不足惜。
一片洁白的莲瓣从远处飘了过来,落到谢殊身前。
他眼底最?后一丝光散去,向着莲池与天空的方向拜了三拜。
“弟子…明白了。”
刹那间,白光骤亮,无数细小的冰晶从他体内钻了出来,一点点挤占吞噬着他的身体。鼻梁、下巴、手?臂、腰腹……冰晶以迅猛之势覆盖了他全身,使得他很快成了一座凝固的冰雕。
“嘭”的一声,冰雕碎裂,他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化作泡影随风而去。
原地只落下纷纷扬扬的细雪……
作者有话要说:长舒一口气,我终于写完这个剧情了……
后面就是甜甜的治愈and交心啦~嘿嘿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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