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非诚勿扰

    姜都看着掌中挣扎扭曲的一团黑气，眼中闪过一道紫光。

    为了抓这个厉鬼，他消耗了许多法力，人间灵气稀薄，自己这样的大妖生存已经艰难，更何况身上还带着伤。

    不过还遇见了那人，想到当时房里的谢一荣，姜都神情有片刻恍惚。

    声音那样相似，模样也有三四分相像，这让他很难不多想。

    可黑衣青年和太子的气派天差地别，姜都站在他身边细看时，只觉得陌生。

    世间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姜都不自觉捏紧手中的黑气，不大的房间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凄厉尖叫。

    突然，他耳朵一动。

    钥匙入孔，锁芯发出咔哒一声。

    姜都将黑气一口吞下，垂下眸子闭上眼睛。

    公寓的门被推开，任佩佩先被房里的阴森黑暗吓了一跳，她顺手在墙上一摸，将灯打开。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任佩佩脸一黑。

    她将包甩到鞋架上，边换鞋边装作不经意问：“这个点怎么不上班？”

    姜都慢悠悠地睁开眼，乌漆嘛黑的眼珠子无辜地看着任佩佩。

    任佩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又闯祸了？”

    姜都闭上眼，当没听到。

    大概是闯祸了，反正他直接挑断了老板的手筋。

    虽然王全德醒来后不一定记得发生了什么，大概率那个黑衣青年会帮他背锅，但到底“心里愧疚”，他不想再去直播公司上班。

    况且也赚不到什么钱。

    任佩佩叉腰站着教训姜都：“让你摆地摊，丢下东西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让你赔钱了吗，跟着老林夫妇卖烧烤，说闻不得那个味，我说过你什么了吗，小苏好心带你做微商，你直接把人举报，他现在还在妖管会关着呢。”

    任佩佩越说越气：“好不容易给你找到个做主播的工作，凭你这张脸，成网红月入上万是迟早的事，少爷，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姜都虽闭着眼睛，睫毛却轻颤，眼角眉梢都挂着委屈，他低声说：“老板要占我便宜。”

    任佩佩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那不最好！你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姜都：……

    他睁眼直愣愣地看着

    任佩佩。

    任佩佩清清嗓子，眼神乱飘：“你不是狐狸精吗，这不应该刻在你的骨血中吗。”

    姜都嘴角勾起一个冷笑，稍纵即逝，只几毫秒，他又变回那个无辜懵懂的白狐狸。

    “我不是一般的狐狸精，我是九尾狐。”姜都再次强调自己的身份。

    “九尾狐哈哈哈，哈哈哈哈九尾狐。”任佩佩笑得直不起腰，“你是下凡的时候摔到脑子了吗，传说中的九尾狐有你这么挫？”

    任佩佩揉揉肚子，揩去笑出来的眼泪。不过，如果不看别的，只这张脸，说是九尾狐她还是信的，但姜都也就这张脸还能看了。

    她试探过这小狐狸，只是一般的妖怪修为，打起来还不知是不是她的对手。

    九尾狐是上古神兽，她偶像中的偶像，要真这么挫，任佩佩得被气到走火入魔。

    看姜都一脸正经，任佩佩摇头：“你就别再做梦了，你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狐狸，是我刚从大山里出来的远房表弟。”

    姜都还是没说话，任佩佩心想，舅舅说表弟脑子有病果然是真的，一天到晚做梦觉得自己是九尾狐，也不看看屁股后面才几根尾巴。

    “我跟你说，你最好赶紧出去找工作，让你白吃白住这么久，下个月就收钱了啊。”

    任佩佩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拉开，夏日午后热烈的阳光顷刻间洒满这间狭窄的公寓，也驱散了房中盘旋的几缕阴气。

    手指一弹，远在房间另一头的开关落下，日光灯熄灭。

    任佩佩似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姜都：“刚刚我进来时，好像听到有女人尖叫。”

    姜都背对她，缓慢合上眼睛。

    “你听错了。”

    *

    公寓里唯一一间卧室是任佩佩住的，长手长脚的姜都缩在窄小的沙发上浑身不舒服。

    他直接变了原形，毛绒绒的一团雪白惬意地往沙发上一窝。

    脑袋磕在两只交叠的前爪上，琥珀琉璃般金色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虚空一点。

    当时拿了天庭的派遣书下凡，姜都没想到日子会这么难过。

    原本人间该有地仙招待他们这些妖怪，然而不知出了什么事，千百年前还耀武扬威的地仙们几乎消失殆尽，偶尔几个，也不成气候。

    沧海桑田，凡间早换了模

    样，成批大妖流离失所，姜都还算幸运，碰到一个傻乎乎的狸猫精，偏说是自己远方表姐。

    他解释过很多次，但狸猫太傻了，不信他的话。

    不过一直待在这也不是办法，姜都身上有伤，修为也散得七七八八，一直这样过日子，猴年马月才能恢复到巅峰状态。

    姜都晃了下大毛尾巴，那里光秃秃的只有一条。想到这件事，他金色的眼睛中又冒出丝丝缕缕的紫气。

    斩尾之仇，永生难忘。

    咕噜噜，肚子里传来叫声。

    紫气消散，姜都忧伤叹气。

    好饿，想再吃一百个厉鬼。

    *

    白狐狸从沙发上轻盈跳下，四只爪子在地上走，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用头顶开任佩佩的房门，随意瞥了眼床上，小狸猫睡得正香，毫无防备。

    不过姜都一不喜欢雌性，二不喜欢小孩，看过一眼就不再看。

    跳到电脑桌上，狸猫崽子是如何操作得电脑，姜都已经记在心里，他驾轻就熟地开机，从收藏夹里点开论坛，任佩佩的账号自动登着。

    肉爪搭在鼠标上，进入“非诚勿扰”版块。

    姜都的爪子在键盘上左右横跳，打打删删，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帖子还没发出。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求包/养，姜都业务一下有点不熟练。

    下午任佩佩的话倒也提醒了他，自己身为九尾狐，狐狸精中的狐狸精，老老实实打工也太挫了。

    不如找个道行深的修者先投靠，反正处上一段时间后，谁是老大谁是小弟可说不定。

    万年前他与太子，就是这样。

    想到当年风姿绝代的明荣太子，落在回车键上的爪子怎么也摁不下去。

    不知为何，姜都又想起昨天晚上在酒店见到的黑衣青年。

    十万年了，不知太子已经轮回到哪一世，或是已经渡完劫，早就重归天庭。

    西王母的昆仑山那样偏僻冷清，姜都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利爪在键盘上一点，网页闪了一下，跳出一行小字“您的帖子发表成功，请静待有缘人哦~”

    没开灯的房间，只屏幕上透出一点亮光，印到姜都金色的眼睛中，混成金金紫紫的绚丽色彩。

    *

    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边，谢一荣无语地看着

    电视里播报的本地新闻。

    “今天下午，长江路上有市民目击到一只奔跑的野生小熊猫，经过多方抓捕，小熊猫现已被送到动物园……”

    谢一荣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不是说好变狗的吗，三七。

    柳叔在外地，三七被抓，自己身边现在没一人可用。最棘手的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想到姜都，谢一荣头更疼。

    他追跟着王全德的厉鬼已经多月，最后收网时刻，偏偏跑出来一个大美人搅局。

    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谢一荣用冷水洗了把脸，没用毛巾擦干，水珠顺着脸颊流下，有几滴从脖子流到衣服里，让他想起姜都覆在他后颈的手。

    那样好看的一个人，谢一荣见过就不会忘，可莫名的几分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

    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能多想，多想了头疼。

    谢一荣叹口气，拿出手机刷论坛。

    要找到消失的厉鬼，靠他一个人不行，最好是再找一个帮手。

    但为了给王全德治被挑断的手筋，谢一荣大出血，本来就不富裕的他彻底破产，现在挑人，什么都没有性价比重要。

    他进入仙网论坛，点开“非诚勿扰”。

    这上面大多是找修者为主人的低等鬼怪，鬼结鬼契，妖结妖契，都是为了图口饭吃。

    谢一荣收藏好几个帖子，正一一比较，一条帖子突然被顶到他的首页。

    最新一条回复：36L-出了杨家的事后，真的好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怪自称九尾狐啊，笑死人了。

    谢一荣面无表情地盯着杨家两个字看了许久。

    十年了，大家似乎不再对杨家噤若寒蝉，拿之打趣的人越来越多。

    他划到最上面，瞄了一眼帖子内容，挑了挑眉。

    “年轻貌美九尾狐，会做饭，会洗碗，能打妖怪能吃人，各位哥哥姐姐走过路过看一下。”

    帖子是一个叫“佩佩不配”的狸猫精发的，既不是“九尾狐”，也不符合谢一荣的选人标准。

    然而那短短一行话却始终在他脑海里徘徊不去。

    谢一荣叹口气，点开狸猫精主页，发了条私信。

    姜都晃着毛尾巴看帖子里骂他的人，跟帖回复已经到66L。

    大晚上的，月光正好，这些妖怪都不修炼的吗。

    姜都啧啧两声，一代不如一代。

    突然，叮地一下，有人发来私信。

    花开花落：聊聊？

    佩佩不配：聊什么。

    花开花落：……

    花开花落：你会什么法术，主攻还是主辅，会炼药炼器吗，擅长阵法还是剑法，符箓通不通？

    谢一荣做好对面慢慢回复的打算，正倒了杯茶喝，却听叮地一声，佩佩不配秒回。

    佩佩不配：我什么都会。

    “噗。”一口奶茶喷出来，谢一荣连忙擦手机。

    他心想：这小妖怪脸皮倒厚。

    不错，可以，脸皮厚，跟他合得来。

    花开花落：见个面？

    佩佩不配：好。

    谢一荣一口闷完奶茶，心情愉悦地收起手机。

    他倒不是真的期待“狸猫精”有什么本事，只是在这除了月色其它皆不美的夜晚，遇到这样一个大言不惭的妖怪，还算有点乐趣。

    连带被“程咬金”半路截走厉鬼的郁闷都消散了一些。

    摸摸空瘪瘪的钱包，谢一荣咬牙，程咬金，别再让我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