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钱少了么?”秀姨不禁探头望了过去。
莫沧沧摇了摇头,把装银子的布袋放到桌上,坐到桌旁,缓缓说道:“这袋子里本有三十七两四钱九十文,我前两日给了涂旦二两银子,让他下山给枫公子买两身衣裳,一床被褥,而现在这里恰好还有三十五两四钱九十文,一文没少,那买药的钱是哪里来的?”
涂旦在她病倒前就下山了,是以不可能是他省了买其他物件的钱,她给他的钱也不算富裕,还得指望他脸皮厚一些讨价还价才能把那些东西买回来,所以也不会是多出来的银钱。
自古以来,看病买药就是穷人家最怕的事儿,因为贵,且瞧那药渣,瞧那桌上一包一包的药材,决计不会便宜了去。
就凭涂旦这老实巴交饿极了只会下山偷红薯的样儿,他哪儿来的钱。
秀姨在她对面坐下,皱了皱眉:“我也不知,就是二当家回来那日看见你病了,然后就出门了,再回来时就带了这么些药材,我只想着有药总归是好的,只当姑娘你放了钱在他那儿。如今既然姑娘不知,我便更是不知了。”
秀姨既然这般说了,那她应当是不知情的,莫沧沧点了点头:“还劳秀姨替我把涂二当家叫来。”
秀姨应了下来便出门了。
许是睡得足,许是出了汗,许是那药材当真有效,莫沧沧只觉得身子活泛了不少,还有些神清气爽。
只是到底不敢再臭美,里衣穿了两层,又套了身掐腰素锦长裙,罩了件相对厚实些的艾绿色裌衣,戴上包裹里唯一一尾昭兔风领,裹得严严实实,饶是如此,衣裙还有些穿不满,看上去依然是纤细单薄的一枝儿。
毛领是上好的兔毛,雪白柔软,兜着她巴掌大的脸颊,衬得皮肤愈加白皙,露出湿漉漉一双眼睛,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
没甚闲情,也懒得绾髻,用葱青色的带子松松一系,懒懒地垂至腰间,好在一头青丝如墨似云,柔顺蓬松,也不让人觉得失礼。
收拾妥帖后,莫沧沧便出门准备下楼。
一出门,站在二楼廊上,却看见一群小崽子乖乖地坐在院前的台阶上,看着那人握着树枝,在地上写着字。
他今日未着红衣,只一身竹青色长袍,应当是涂旦新买回来的衣裳,质地不算好,但是剪裁也还算规整,穿在他身上,恰好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未束发冠,只用同色的发带随意绑在脑后,看上去颇有几分淡泊闲逸的文人气质。
如山间染了霜的翠竹,冷冽又清雅。
涂旦这家伙,长得不咋滴,眼光还凑合。
离得远,莫沧沧瞧不见他在地上写的什么,但是看那群崽子乖乖巧巧的模样,也知是在教他们习字,这几日她病着,秀姨忙着照顾她,涂旦忙着寨里上上下下事务,想来应当就是他在看着这群孩子。
这群崽崽乖巧是乖巧,可是小孩子哪里有不皮的,也不知他这性子怎么忍下来的,又是怎么管住这群小孩的。
随他呢,捡了他回来,给他吃,给他住,他干点活儿也没什么毛病。
想着莫沧沧也就下了楼,将将在堂屋坐好,涂旦就气喘吁吁赶来了。
“寨主你醒啦?寨主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寨主你找我啥事儿?”
一步跨进来就急吼吼地疑问三连。
莫沧沧早就习惯了涂旦的作风,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摆明了“老娘要找你麻烦”的作风。
偏偏涂旦的智商随着他的头发一道英年早逝了,愣是没看出来,还美滋滋地坐到了莫沧沧对面,憨笑道:“瞅着像是没啥问题了,就是你也忒瘦了些,得多吃些肉好好补补。”
莫沧沧青葱般水灵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隐隐敲出了砍刀剁牛骨的气势,勾了勾嘴角,幽幽说道:“听咱二当家这话的意思,是富裕了是吧?这药也有了,肉也有了,了不得呀。”
愚钝如涂旦,也觉出了这话里的不对劲儿:“寨主,这是怎么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莫沧沧微微抿唇笑了笑,“夸你呢。”
莫沧沧笑得娇媚,却瘆得涂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怎么那么像话本里狐狸精吃人前的意思呢?
“那啥,寨主,大家都是绿林好汉,我们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别整得跟个娘们......嗯......寨主你还是有话直说吧,拐着弯儿,我脑壳疼。”
涂旦从鬼门关悬崖勒马,说完还自己给了自己脑袋瓜子一下,以示他确实是个从内到外没脑子的。
就老大这力气,一根小青葱手指下来,他脑袋就得多个凹,下雨天往院子里一站还能养金鱼,自己说话还是得注意点儿,他四十岁了还没娶媳妇儿呢。
莫沧沧也就停了敲打桌面,冷冷瞧着他:“说吧,钱哪来的?”
“啥......啥钱?”涂旦边说眼神儿边乱飞。
莫沧沧又勾了勾嘴角:“二当家,我听说这武器都得用人血开锋,才有灵气,有血性,我琢磨着,我这一百二十斤大弓,还没开锋呢,你说......”
“扑通”。
话还没说完,涂旦就直直跪了下去:“寨主,你听我说,这钱是哪儿来的,我真不能说,说了就是我不道义了,咱们混道儿上的人,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不讲义气,我这个二当家以后还怎么混?”
......
他混的哪门子道?舔的哪门子血?一个黑户农民还是吃不饱饭那种搁这儿装什么李大逵?
莫沧沧太阳穴抽了抽,一时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开骂,伸手揉了揉额角,满脸无奈地问道:“如果不是些见不得人的原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我的话你不听,你们老寨主说的不能偷,不能抢,你就忘了么?”
“寨主,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骗,四没赌,五没出卖色相,我这钱来的可都是清清白白。”涂旦说着还举起了手,拇指按着无名指和尾指,食指并着中指指着天,“苍天在上,厚土为证,如果我涂旦说了假话,就让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穷光蛋。”
“都没头发。”
“......都没头发!”
“都娶不着媳妇儿。”
“......都娶不着媳妇儿!”
“行吧,既然你愿意发这么毒的誓,我姑且信你,你若不愿意说,我也不逼问你。”莫沧沧说着理了理自己毛领。
涂旦刚松一口气,又紧接着听道:“不过,从此以后,我只负责寨子里一应事物和其他人的开销,至于你的?你就讲你的道义去吧,看能不能当饭吃。左右我们二当家,有的是能耐。”
涂旦愣了愣,咋回事儿啊,寨主这意思到底是好没好啊?能行不能行啊?怎么个意思啊?
不对啊,寨主不管他吃饭了,这可咋整啊?
“别啊......寨主......”
“哦?那你是打算告诉我钱哪儿来的了?”莫沧沧挑了挑眉。
涂旦委屈地低下头:“不能。”
“那以后你的钱,就自己想办法吧。”
“哦......”
一个四十岁的一百八十斤的光头汉子跪在跟前,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这画面有点美,莫沧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行吧,那就这样吧,我也不逼问你了,该我知道的,我总会知道的。”
涂旦闻言也就麻溜儿地爬了起来,坐回了桌对面:“是了是了,寨主以后总归会知道的。”
莫沧沧本来就是一个随缘的人,向来不大强求别人,只图一个自己吃饱穿暖心安理得悠哉悠哉,她又信得过涂旦,也就懒得再为难他。
想了想,又开口道:“这雨停了,倒又凉了几分,是真真入了冬了,这狩猎一事,再也推迟不得了。”
“确实,再晚些日子,那些个猛兽估摸着也不出没了,得走到山里最深处才行了。”涂旦神色也有些凝重。
“所以事不宜迟,你下去让那二十个弓箭手准备准备,明日我们就进山。”
云淡风轻,仿佛是要去捉小鸡仔一样。
涂旦可没她这么轻松:“寨主,你身子能行吗?”
莫沧沧懒懒地白了他一眼:“拎你试试?”
“不用了不用了。”涂旦连忙摆手,“寨主霸王转世,张飞再生,自然无所畏惧,我这就去办。”
“去吧。诶,等等......”
涂旦刚要出门,又被莫沧沧喊住了,转过身来问道:“寨主还有什么吩咐?”
“此事......”莫沧沧沉吟了一会儿,“莫让枫公子知道。”
“为啥呀?”
莫沧沧觉得涂旦脑仁儿应该和他脑袋表面差不多光滑,不带褶子。
又白了他一眼:“我在枫公子面前,得是柔柔弱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那种,他若是知道了我拉开一百二十斤弓去打豪猪,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他会觉得你是怪物。”
“......”莫沧沧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又没觉得很不对劲,于是接着道,“是这么一说,所以咱们得瞒着他,只说是你们去打猎,我是去采蘑菇的,知道了吗?”
“......知道了......”哎呀!枫公子,你啥时候来的呀?在门外等多久啦?撞疼你没?”
莫沧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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