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又袭来一阵寒风,莫沧沧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是了,这般湿寒,又是木板床,又是冷硬的旧被褥,又没有炭火,他虽是贱籍,可是必然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于物质一事上应当没吃过什么苦,这种条件下,他自是睡不着的。
是她未曾思虑周全。
莫沧沧看了看那个飘摇的人影,又回头看了看床上松软暖和的新被子,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自己带回来的人,总归得自己负责。
于是披了件外裳,找了油布遮住被褥,费力地圈在身前,下了楼,一路小跑到西厢门前,叩了叩门。
“谁?”
“我。”
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洛停枫应当刚刚洗漱过,白日里用玉冠束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青丝垂在肩头,发梢微微有些湿润,穿着月白绣银的里衣,散散披着丹朱色的外袍,眉眼间有些懒懒的倦怠。
里衣领口微微有些敞开,露出他修长白皙的脖颈和锁骨,隐隐还挂着水珠,又冷又欲。
他身形颀长,恰好比莫沧沧高大半个头,是以莫沧沧的眼神正好就落在他的领口处,这一看,她的脸就不受控制的红了。
她发誓她真的什么也没想,一点黄色废料也没想,可是就是忍不住脸红。
原身这该死的奇异体质。
洛停枫微微低了低头,垂下眼,打量着面前这个小姑娘。
因淋过雨,发梢湿漉漉的,卷而长的睫毛也沾染着水雾,小脸冻得有些苍白,偏偏又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奇异的红,看上去楚楚可怜,又有几分娇媚。
只穿了一件里衣,披了件烟青色外裳,被雨水打湿后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女子纤细又姣好的曲线,而她本人却似乎浑然不知。
所幸她身前抱着一大坨鼓鼓囊囊的东西,挡住了些许春光,不然是实打实的引诱了。
洛停枫不悦地皱起了眉,冷声道:“姑娘,还望自重。”
“啊?”还没来得及说明缘由的莫沧沧有些没反应过来,迷茫地抬起了头,睫毛忽闪忽闪,眼神湿漉漉的,甚是无辜,衬着她这番模样,天真又娇媚。
直直对上洛停枫的视线,他莫名地喉头一紧,旋即又继续冷言道:“我虽与姑娘回了山寨,但你我二人当知所谓压寨一事不过是玩笑话,姑娘助我逃离困境,收留我,是姑娘心善,我受姑娘恩惠,自当有所回报,但决计不是于此事上回报,否则既是轻看了自己,也是轻看了姑娘。”
他的声音本就冷,如今又加了几分严厉不悦,在寒风凄雨中显得越发凛然冷厉,措辞间虽有意注意委婉,但到底还是有些犀利。
一字一句砸在莫沧沧心间,她不由得怔住了。
原来他是以为她要自荐枕席。
在他心里自己竟是这般轻薄之人吗?
诚然,她确乎不如古代土生土长的女子知礼识规矩,来了后生活环境也还算宽容,她也就未曾过多约束自己,有时没注意,说话行事就有些前世的调侃戏谑之意,显得有些荒唐。
可是她到底还是自重的,于情爱一事,她并不古板保守,但也看得慎重,觉得只有和自己认定了相爱相守的男子才可行这欢愉。
是以她从未有过真要这枫公子以身相许的念头。
或许还是自己行事太没分寸了些,才让人生了误会,虽是这般想着,心里却还是有些委屈。
她收回目光,低下头,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像被雨打湿了的黑尾蝶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我只是想着公子的被褥是旧的,应当很是冷硬,怕公子睡不着,便想着给公子送一床新的被褥来,并无其他意思,公子莫要误会。”
声音淡淡的,没有刻意的柔意娇软,也没有流露委屈。
说完后把怀里油布裹着的鼓鼓的一团塞到了洛停枫怀里,就转身走进雨幕中,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小楼。
洛停枫看着那道纤细娇弱的身影消失在沉沉夜色里,仿佛被风雨吞噬的落叶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揭开了怀里的油布,确乎是叠得四四方方的一床被褥,红通通的,有些俗艳,但是看上去很暖和的颜色,隐隐还有暖香,在风雨里走了这么一遭,却一点也未打湿,想来那人将它护得极好。
也难怪她会淋湿成这般模样。
洛停枫想起自己方才那番话,又想起她方才那副模样和最后平淡的解释,素来寒潭无波的心里泛起一阵转瞬即逝的钝痛。
或许是愧疚吧。
洛停枫关上门,铺好被褥,熄了烛火,躺上了床。
是与先前如铁寒衾截然不同的香软温暖,可是他却依然有些睡不着,辗转反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认床吧。
雨下了一整夜,来势汹汹,似乎想把这个秋天剩下的分量一口气都抛泄下来,夹带着呼啸的山风,惹得人心烦意乱,整宿无法安眠。
待得天微亮时雨停了下来,洛停枫才浅浅睡了过去。
他素来睡眠浅,外面有人轻轻叩了两下门,他便醒转过来,捏了捏眉心,哑着嗓子问道:“谁?”
“我,涂旦,寨主让我给你送东西来。”门外响起粗犷的声音。
洛停枫披上外衣,下床开了门,只见涂旦抱着一叠衣物站在外头,见了他便说道:“寨主说你没有带换洗衣服,便让我寻了套干净的送来,说公子如果需要就换上,不需要就罢了,她今日差人下山去买。”
是一套素色的粗麻布衣,九成新,浆洗得干净挺括,看得出是寨子里寻得到的最好的衣物了。
洛停枫也就放温和了神色语气:“不用了,我今日下山回住处去取便是。”
“使不得。”涂旦却连忙阻止,“寨主说了,昨日打晕了那些官兵才帮助公子逃脱,如今城里势必到处都是人手在寻公子,公子这一下山,怕是就回不来了。”
洛停枫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扮演的是个从官兵手里逃脱的角色,虽然不清楚莫沧沧将他当做谁了,但是大抵也猜到是个地位较低的人,他若不顺着来,怕会是露了馅儿。
涂旦看他神色不明,立马补充道:“不过寨主也说了,若公子想走,随时可以走,我自会护送公子下山。”
她倒是个善解人意的。
洛停枫闻言也就接过了衣物,装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家寨主呢?”
“哦,寨主啊......”涂旦莫名有些支支吾吾,“寨主她有事儿,自个儿忙呢,公子有什么事找我是一样的。”
大抵是自己昨日的莽撞言语冒犯了她,她有意避嫌吧,洛停枫思及此,垂下了眉眼:“替我谢过莫寨主。”
“无事,只是公子昨日可还睡得安稳?”涂旦说着还往屋内瞧了瞧,似在打量床铺。
这番行为有些逾矩,然而洛停枫知晓他们并无恶意,也就未曾计较,面上带着浅淡客气的笑意,点了点头:“睡得尚还安稳。”
“安稳便好,安稳便好。”涂旦收回了目光,憨厚地笑了笑,“不知公子身量几何,有些什么讲究,告知我,我也好下山替公子买些衣物。”
这个寨子如此穷困,应当也没什么现银,她有这番心思已实属难得,自己也不好挑剔,就捡些便宜的将就将就,回头等云舒回来了,再多补贴他们些银两罢。
“寻常棉绸织物便可,劳二当家费心了。”
话音刚落,涂旦的脸色微微僵了一僵,旋即又恢复一脸憨笑:“不客气,不客气,那我先走了。”
唉,到底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养大的人,出口就是棉绸织物,一件棉绸衣物顶得上十件麻葛布衣了,真真是心疼。
可是寨主也说了,枫公子矜贵,不好委屈了他。
算了算了,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回头把白玉冠哄来当了,便什么都有了。
涂旦走了后,洛停枫也睡不着了,便换上了那身麻布衣。
他的外衣昨日行山路时沾染了不少泥泞,不得不换下来浆洗,只里衣还穿的自己的,因为那麻布料有些硌人,他穿着很是难受。
虽然有些困乏,但洛停枫也未曾忘记自己此番的目的,决定到寨子里转一转,察看一番。
刚刚走到院门处,便迎面撞上来了一个小姑娘,将将到他大腿高,圆脸圆眼睛,粉粉嫩嫩的,一头撞在他身上,立时冒出了眼泪花儿,噘着嘴,眼睛眨巴眨巴,抬头打量着他。
洛停枫从来没哄过小娃娃,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便也就低头瞧着她。
一大一小就这样互相瞪着眼睛,瞪了许久,小娃娃脖子有些疼了,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蹭了蹭,奶声奶气说道:“你就是阿姐抢回来的相公对不对?”
洛停枫:......
“一定是你了,大瓜叔叔说了,是个顶漂亮的比阿姐还漂亮的相公,我见过比阿姐漂亮的就只有你了。”
洛停枫:......
“你昨夜是不是欺负阿姐了?阿姐今日都不教我们识字了,秀姨说因为阿姐不舒服。”
洛停枫:......
“大瓜叔叔说了,阿姐必然是被你欺负了所以才不舒服的。”
洛停枫:......
这个大瓜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和这么大点娃娃说这些?
不过更重要的是,她不舒服了?
洛停枫忍不住皱了皱眉,一手捞起小心儿,便迈步向小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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