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归途

    一杯清水很快见底,池棠将陶杯放下,只觉得疲惫异常,躺了许久脑壳在隐隐作痛,她垂头闭了会眼睛,还是没有忍耐住,伸手用指尖揉自己的太阳穴。

    她的头歪了歪,原本虚虚搭在肩上的黑长发丝虽纠成一团,还是滑落下来遮住了背部。日本号的目光一闪,移开了些许,却转眼又落在了盈盈腰侧,因着弯曲,微微折出一条线,光是看着就能想象那处的软肉手感定然不错。

    日本号第一次对自己的夜视能力感到无语,最后还是选择离开这个距离主殿房间最近的角落,起身走过去。

    近身了才发现她神色有恙,秀气的眉尖微蹙。

    池棠越揉越觉得是隔靴搔痒,干脆握起拳头,用凸起的指关节去敲。不料才锤一下,手腕一下就被扯开了去。

    她被那个力道向前带了带,怔愣地睁开眼睛看向身侧,然后抬头。

    十足高大的男人不声不响就盘腿坐在了她的榻旁,宽背拢着,径直把投在她身上的光挡完了,使她整个人被覆在了他的身影里。

    微垂的紫色眼睛懒懒地看着她,不说话。

    “日本号大人…?”她不禁脱口而出。

    男人倏地皱起眉,“你认识我?”

    池棠一噎,连忙摇头否认,“没、没有。”

    日本号看着她有点慌乱地移开视线,顺理成章地紧了紧手中的皓腕,满是茧子的拇指按在了细细跳动着的脉搏上。

    心里琢磨着她到底是什么来路,像是施压般倾了倾身靠近过去,池棠避不开,只能一手撑着被褥尽量向后躲。

    “请…放开我。”她的声音不稳,透着些胆怯,手还在微微用力想要挣脱。日本号只挪了挪拇指,缓慢压抵进她软软的手心,便叫她细瘦的腕后折去,动弹不得。

    “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嗯?”他继续靠近,不依不饶。

    男人的声音低沉又嘶哑磁性,就像贴在耳边似的,让人酥麻。

    池棠已能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香,像是要将她熏醉一样,蛮不讲理地侵蚀她身边原有的空气。

    感觉自己快被压得思考不过来的池棠,再也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搬出身为他主公的审神者,好结束这个话题,“是…是三枝殿……!请离我…我……”

    小骗子。

    日本号一眼就识破了,就那副满脸写着心虚的模样,也想骗人。

    他笑了一声,还是松开了她的手,坐直身放过她。

    池棠终于抢回了手腕,低头摸了摸上面发红的指印,以为蒙混过关,悄悄松了口气,脑袋的不适又开始无法忽略了,她下意识就再次抬起手来要敲脑袋。

    一只大掌轻隔开了她的动作,不经意还撩起了脸颊旁的发丝。

    “躺下,我帮你。”有时候酒喝多了头痛,也是他自己给自己按摩的,多少懂点手法,她那样敲除了把人敲傻还有什么用。

    “诶?”池棠不知道他的想法,还很受宠若惊,“不、不用,我自己……”

    “躺下。”

    “我—…”

    池棠看着蓝发的男人忽然竖起一指在嘴边,条件反射就乖乖噤声了,看着他眨了眨眼。日本号差点被她逗笑了,按捺下来,指了指主公的房间。

    池棠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日本号见她呆呆的,趁机牵引着她重新躺下,还顺手拨开了长长的黑发到一旁免被压到。

    “…三枝殿在里面吗?”半晌后传来她的轻问。

    “嗯。”日本号换了个位置,方便给她揉太阳穴。

    双指轻轻别开头发,贴近她的皮肤,温热的指尖有着粗糙的质感,只一个指头就近乎完全按住了她的穴位,那大而有力的存在,正用着最让人放松的力道去舒缓她的不适。

    池棠一开始几乎舒服地要眯起眼睛,反应过来后,不由红了红脸,双手扯住被子,掩过了鼻尖,只露出一双眼睛。

    意识到三枝殿在隔壁休息后,她的声音就小得几乎快让日本号听不见,“…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她感觉到按揉的那双手顿了顿,很快又重新动起来,“……你被任命为主公的近侍了。”像是怕她不理解,又加了句,“就是贴身侍从。”

    “…噢。”池棠抬起了眼睛看他,日本号本一直望着她的头顶,感受到了视线,与她四目相接。望着那双黑漉漉的眼,静了片刻,他才斟酌着用词,道:“你仍负伤,我们怕你会出什么纰漏。”

    这次她只低低应了一声,将被子拉过了头顶。

    即使男人的遣词再精明,只要深想,还是能知道付丧神们的用意。那时候的长谷部大人就说得很清楚了,只一条底细不明,就足够让他们对她产生警惕。

    日本号看着她最后露出来的手指也缩进了被子里,整个人闷了起来,心知她还是听出来了。

    在更早些,刚入夜的时候,灰发的「前任近侍」趁着两队同僚们都在的空档,抱着胸一脸凶相地阐述了自己对于「新任近侍」的看法。

    “是我误会髭切了,他的描述相当精准,但是还要再加四个字,那就是不可理喻。”

    “可惜主命如此,我等也只能听从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她很……呃,没事了。” 安定的话插了一半,接收到长谷部和清光幽幽的目光,作为目前唯一一个被接纳的付丧神识相地闭嘴了。

    “言归正传。”长谷部扫视了一圈同僚,“事已至此,那我们唯有从别的地方下手了。”

    “我已经请示了主,同意由我们轮流看护那个人类。”

    “当然,这仅是次要的,我们只要一如往常,守护在主的身边即可。”

    ……所以,反而变成了如今这样轮流值守的情况。

    长谷部也是说着好听,他的想法绝瞒不过主公。所以听到主同意后,付丧神们都知道了,主殿就是在毫无隐瞒、正大光明地庇护着这个人类。

    根本不是因为听取了他们的意见,而是觉得她确实需要有人时时照顾,才同意长谷部的谏言。

    要是真的当做「次要」,才是违抗主命。

    日本号伸出一只手拍了拍鼓起的被褥,“小姑娘,别闷到自己了。”

    只怕她想得浅了,只看到他们提防她,没理解主公的一番心意。

    “小姑娘…?”他的手顿了顿,轻轻掀起棉被,那下面的人早已睡着了。

    日本号停下了揉在她太阳穴上的指头,凝视着她的睡颜,指尖划过去抚平了那轻微皱起的眉心。

    ……

    池棠是在一阵阵悠闲的马蹄声中醒来的,浑身暖洋洋的,还偶尔有清风拂面,和越来越大声的……鹅叫?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抓紧了手里的被子。

    视线慢慢清晰起来,她先是看到不远处有郁郁葱葱的小片树林,附近还围了一圈栅栏,里面圈养着鸡鸭鹅,一开始听到的叫声应该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她的脑袋清醒了一点,发现身下一颠一颠的,忙要坐起身,仰了两次都以失败告终,很快她身后的人就一边握着缰绳,一边伸掌借力给她。

    池棠一僵,抬头看过去,正巧那人的殷红双眸也望了过来,“醒了吗?”

    “这、这是……”她结结巴巴地不知道怎么问出口,有点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只直勾勾盯着她,叫得震天响,却又不敢冲上来横的大白鹅。

    “我们正在准备回本丸的路上,主人见你睡得沉,不忍唤醒。” 头顶的声音解释给她听,继续驭马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池棠挨在白发太刀的怀里怔怔地消化着信息,手里的布料愈攥愈紧,也没有注意自己抓的是什么,直到一只修长宽厚的手,从腰侧的刀柄上移开,覆盖住她的手背。

    “?”池棠没有反应过来,看向了自己的手。

    她此时正紧拽着身后男人的衣襟,那样式本就是坦胸的,被她一直扯着早已大开,露出了底下大片肌理分明、极为结实的胸肌。

    小狐丸原本是放任自如的,从他抱起她开始,她就没撒过手,只是没想到一醒来就开始乱动了,好几次都快要擦碰到……んぐぅ…。

    他知道她的手背烫伤,只是手掌虚拢着,带着她的手往中间移了移。

    太刀全程没有说话,但池棠的脸已经肉眼可见地急速通红起来,她触电般猛地缩回手,羞赧得差点就要跳马。

    一直忽略的事情也全数摊开在了她的面前,两人布料下的躯体亲密多时,温度早已相互融合,所以才会让她即使触摸上了他的胸膛,也不会感觉突兀,甚至还觉得舒服地蹭来蹭去。

    池棠脑子里的弦瞬间绷直,身体逃也似的向前扑了过去,侧坐着趴在马脖子上,抓紧了长长的鬃毛,脑袋晕乎乎的。

    “对…对不起……真的,我……”孟浪了。

    小狐丸垂眸看着她将脸一气埋进了毛里,乱糟糟的黑发披在身后,团于他与她之间,唯一露出的耳尖红的像是要滴血。

    浑身滚烫的体温也从撅起的屁股传到了他的小腹。

    小狐丸的脸色终于变了变,伸手要将她抱回来,“这样很危险。”

    “别……别,这样就好。”池棠死活不愿意。

    “不好。”小狐丸稳声否决,紧着缰绳,不顾她的期期艾艾,搂住她的腰硬是将她扳了回来。

    “别乱动。”他犹豫了一下,拍了拍她的头,算是安抚。

    两人重新相拥似的靠在一起,池棠紧闭着眼睛,感觉真的很绝望。

    小狐丸的眼神也略复杂,顶着偶尔回过头来看他们的同僚的视线,不知为何主人会在两队人马中选中了自己。

    难道是因为他的皮毛柔软吗…?

    不…。在他看来,主人似乎本就只打算在日本号阁下、清光阁下和他三刃之中挑选。

    这又是为什么呢?

    付丧神不得其解,池棠本人,自然一目了然。

    她好不容易克服了眼前的耻度,其实内心是为抱着自己的人是小狐丸大人而深深松了一口气的。

    若是曾经熟识的刀剑,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越过众人,看着驾马走在最前方的女性,心里逐渐滋生出熨人的暖流。

    “对了…我身上的衣服?”

    “是主人帮你换上的。”

    池棠看着自己身上的浅栗色条纹和服,伸手摸了摸腰带,又摸了摸袖子,并不如何华贵,料子做工都比不上她穿过的任何一件,但却像极了殿下的发色。

    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狐丸恰巧望见,那双眼睛弯弯,像载满了这深秋里日光。

    “……”没想到她也有这般明媚的笑颜。……之前却为何如此悲伤呢。

    他加紧马腹,跟上稍微有些落下的队伍,但仍保持在最后的位置。

    这事是主人单独吩咐给他的,这个人类……应该常处于深闺之中吧,否则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主人行进的速度慢到发指,经过一些热闹的地方甚至会停下来让长谷部阁下去买东西。

    乡间田野里的物什,主人何曾看得上。

    在马上呆坐了一会,池棠的心思也慢慢活络起来,手里绞着袖口,一双眼睛错也不错的盯着面前的景象。

    无论是竹篱茅舍,还是村酒野蔬,在她眼里都充满了快要溢出的新鲜感。

    她看着偶尔杵在地里的古老农具,四周毫无现代气息的氛围,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似乎是跟着三枝殿一起去到了别的时代。

    池棠在内心惊叹不已,不由问道:“小狐丸大人,这里是……”

    “金刚山山脚,明德三年的千早城下。”他没有问她怎么知道自己是谁,只等着她继续发问。

    不曾想她就这么闭嘴了,尽管满眼的好奇与欢喜,也没再多问。又走了一段路,小狐丸才注意到她虽然已经接受了与他贴近,身体却还是僵着的。

    远没有他最初抱着时柔软粘人。

    他动了动被她轻轻倚靠着的手臂,果不其然,池棠立刻就弹起身挺直了腰。

    “不…不自觉就……压到你了,抱歉。”她不敢再靠过去,小声讷讷。

    小狐丸失笑,就这点重量,是太看得起她自己,还是看不起他。

    “无妨。”他回道,稍稍加快了马速。

    一路上虽然半个人影都没有,池棠还是觉得很开心。

    不知不觉间,又遇到了一只鹅,看起来比上次那只还要肥大,在他们路过时声音也是聒噪地很。

    也许是池棠的视线过于炽热,就连鹅都注意到了。

    “嘎嘎嘎—”它大叫着凶她,像是要把人的目光吓退。

    池棠反而更起劲了,脸上因兴奋缀着驼红,她寻思该怎么和它玩呢……有了。

    路过旁边不高的树木时,她伸长了手去摘了好几个不知名的小果子下来,握在手里瞄准了一下,“咻”地就丢了出去。

    正中红心,大白鹅前额的橙色肉瘤被击中了,瞬间呆了一秒。

    “嘎嘎嘎嘎嘎——”怒不可遏的声音顿时充斥了所有人的耳膜,它伸长了脖子连声叫唤,双翅用力扇了扇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噫!冲过来了!!!

    池棠正想投第二枚,顿时被吓了一跳,“哇”地就惊叫起来,手里的果子向天散开了,抛得到处都是。

    小狐丸没被鹅吓到,反而是被她的反应弄得愣了愣。

    那鹅一点也不怕人或者马,冲到池棠脚下就要教训她,池棠将将缩腿,却还是被叼去了一只袜子,再也顾不上别的,抱着双腿整个人挤进小狐丸的怀里。

    “对、对不起…哇!!对不起!我错了!!”

    “噗——”最先反应的是不远处的清光,甫一回头看到这副场景,立刻捂住了嘴,却并没有要忍住的打算,指着那边一时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哈哈哈哈什么啊。”

    安定很想制止一下友人的爆笑,但自己还没开口,也按捺不住笑了。

    “おや,这还真是……”行在靠后的三日月宗近也侧过头来,长身端坐马背,星眸流转于池棠与白鹅嘴里的足袋之间,眼中俱是笑意。

    就连和她还没怎么接触过的烛台切和堀川都笑出了声。

    最前方的审神者回身,远远看着池棠的身影,站在她肩膀上的狐之助看了看那边,又看了看三枝,只见她连日来显得凝重的神情不自觉微微松动了。

    管狐的心情也犹如拨开云雾,愉快地弓着背伸了个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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